第165章 龍島秘境(二)
六絳浮生看著這些個“顧君師”詭美的眸子澗穀浪駭,嘴角噙著些許笑意,泛粉指尖掐起尋寶鼠的頸皮拎在臂彎處,他不容拒絕地抬起它尖細的鼠臉,那一對懵懂溜圓的大眼珠子回視著他。
靜靜盯注片刻,他微微顰蹙起眉,它皮毛刹時像麥浪一樣經風蕩了一遍,喉中低促短暫“咕嚕”響動,似嚶似啼的軟綿聲音。
六絳浮生鬆展開細致如霜眉眼,伸手輕輕地撫摸動過它溫熱的鼠耳,那軟骨帶著些許硬度但卻很薄,折壓在他掌心時,有種奇異舒服的觸感。
“為什麽,她還沒來啊……”
他輕輕抬眼,雙眸似水,卻又帶著淡淡的冰冷,緩緩伸起一臂,風力揚刮起衣袖鼓風,青絲撫過清冷眸,一柄綺麗恢弘天蘊色的長劍現身。
他手腕輕輕施轉,下一秒,掌中蓄靈利落一推,“花靈”劍便徑直飛鳥絕徑而去。
月白光芒所至如絞如切,孤月星霜變,天境劃過,茂盛豐澤的櫻林被盡數折斷,似有妖靈在慘鳴嚎叫,那漫山遍野的紅、粉、白,仿佛由一幅鮮活的油畫被喚醒了,它畫中靜姿態的“顧君師”被切割得支離破碎,最終成了漫天飛舞的櫻花,被吹去遠方,卻恰似一片錦繡如霞。
魏酈矮身在前,它調轉過狐頭,卻見六絳浮生下手狠厲負戾,直接便剿毀了“櫻傷林”,他不知道六絳浮生這是惱怒這“櫻傷林”揭露了他心底隱藏最深的不可得,還是厭惡它所製造的虛假幻象。
“依靠吸食人修妄念貪婪的妖植,也配幻化成她的模樣?”
六絳浮生一雙朱唇,語笑若嫣然,他腳下踏踩著泥麵上飄零的花瓣,他沒有惜花憐花的心思,碾碎入泥,便從這被毀壞的“櫻傷林”中漫步遠去。
魏酈見他並沒有招呼自己,狐眸滴溜溜一轉,便跟在其後尾隨而去。
自六絳浮生走後,不少藏在暗處的妖植哆哆嗦嗦地從地底鑽出來,它們中有草、有花、有藥植,盯著那一道幹淨修長的背影,陽光傾瀉而下,給少年的背影鑲嵌上了一層明媚怡人的光暈,仿佛產生了一種他將全羽化的幻覺。
但見被他暴戾拆毀掉的“櫻傷林”,一些僅開了靈智,但並沒有多少獨自思考能力的妖植感到了一種火焚燒根的害怕,還有那一路踐踏粉碎而去的路徑,那似彼了一件血色妖且麗的身影的虛假濾鏡一下破滅。
很危險——
有一個很凶、很危險的人物進入了“龍島秘境”——
必須得趕緊上報!
快、快一點,它們要快一點才行!
妖植們一齊發出一種人類聽不到的葉顫根蜷的尖鳴聲,若一小隻便十分細微,但當這一片的妖植都被喚醒之後,那一道接一道聚合成波濤一般的聲浪便傳揚開來,發聲連天。
而在“龍島秘境”中心地帶最深處、那在獄海焰浪之中,有一座壯麗巍峨純白色的城堡,它鱗次櫛比在一截一截的化石累骨之上,冰冷的城,灼熱的地界,天與地被分割成了極端又矛盾的兩類世界。
而在城堡最深處,華麗的殿堂之內,雲白光潔的大殿之中,天為渺渺、飛閣翔丹,下臨無地,唯存著一道光芒,它的光清澈得似水晶珠光,空靈而虛幻,承接著殿中的上空與地麵,令讓人分辨不清它到底是飄浮在半空、還是倒影在碧綠而明淨之中,神秘而安靜。
矗立在“龍島秘境”最高處有一座細長如楊的白塔,它傳承著島中的年年歲歲、繼承著島中的世世代代,它聽得到島中所有的“聲音”。
殿堂之中那一團朦朧的神秘之光,在接受到白塔傳來的訊息後,極短極快地閃爍了一下,那骨瓷樣細柔的光泛出半透明的光澤後,卻再度慢慢選擇沉寂了下去。
它嗅到了命運來到的氣息……
近了……
快了……
——
中心地帶因為六絳浮生的到來而掀起了一波不小的動靜,而西境與東境也相繼來人造訪,林暗草驚風,滄海嘯,巨鯨翻滾,怒濤壁立。
澄泓從西境被傳送入“龍島秘境”後便來到了東海岸,他感受得到背後在某一瞬間有了攀附的重量,可他因為某一種猜測,卻沒有對此做出任何的反應,而是蒙蔽了耳目,權當作一切不知。
天色澄清蔚藍,碧海之處,海風帶著腥腥味吹來,澄泓聽取著這自然界最真誠的的音符聲浪,一襲白衣僧袍,拂歌塵散,微微側眸,身後卻已是空無一物。
另一邊的漭漭石崖之上,一道在波潮之中桀驁臨風的少年也同時出現,他似與明月共潮生,他是晏天驕,也是五千仞。
他朝這邊瞥來了一眼,澄泓平和與他對視,看來這東海岸不比得另一邊西境,隻堪堪傳送過來他們兩人。
龍島秘境的西境海岸,倒是將澹雅、鬼嬰、汝蘭、陸子吟他們都聚集到了一塊兒。
剛到一處陌生的地界,若是普通人也就抱團一塊兒探險了,可在這兒的他們都沒打算跟別人共享自身的機遇,就算遇到危險,那也叫危機與機遇並存,不敢冒險的修士也不配成為“新人榜”的前十位。
澹雅視線一一劃過他們的麵上,卷著一縷和風的溫潤:“龍島秘境諾大一個寶庫擺在眼前,倘若一塊兒走倒是有些浪費了,雅就此告別,剩下的便端看各自機緣了。”
“龍島秘境”是虛空門對“新人榜”前十的獎勵,但它隻對外開放半個月的時間,一旦時辰到了便必須離開。
所以這半個月的時間很關鍵,多少都得緊著些用,不能隨意揮霍耽擱。
澹雅對他們拱手客套了一句,便儀態利落轉身,率先擇選了一條小路離開。
西海岸線很漫長,屏山傍海,而澹雅則是朝著沙灘東邊的紅樹林。
鬼嬰聽見澹雅選擇獨自離開遊蕩“龍島秘境”,他跟剩下的這些人都不熟悉,於是他悶不吭聲,憑著感覺走向另一個方向。
接連兩人離開了,留在原處的人也都起了心思,最後剩下汝蘭跟陸子吟。
汝蘭見能走的方向都被人挑完了,她又不想跟其它人走同一個方向,所以衡量著路線,而陸子吟也不知道為何留到了最後。
她本想直接就走,但最後沒忍住,朝陸子吟撂下了一句話:“別跟著我,你這人就愛慣跟著別人後麵撿便宜,這一次你且看看我還讓不讓你。”
陸子吟也不氣惱,他搖著扇麵輕點了下嘴唇,笑唇彎彎:“你這勝負心可要不得啊,再說這龍島秘境內占著天靈地寶的區域分布十處,靈晶石礦、妖植區、妖獸區、無知區、山墓區、龍墳區、深海區……這麽多還不夠我選啊,我非得跟在你身後撿剩下的?”
“你陸府的人沒有跟你說過?龍島秘境雖有十處最佳之地,但東、西境畢竟是外圍,能遇到的好東西有限,但秘境的中心地帶卻又不是那麽容易輕易進得去的,所以我說你跟在我後麵撿便宜,倒不是指這些,而是你別想仗著我在前麵打頭陣,你在後邊輕鬆得便宜。”
汝蘭從來沒有想過在東、西境浪費時間,她必須盡快闖入“龍島秘境”的中心地帶,那裏才會有高階的妖獸、開了靈智的妖植、還有豐富的靈石礦脈等有高價值的東西。
她相信,陸子吟必然也是這麽想的。
陸子吟雖說有些做法透著無恥,但他這人還就是喜歡選擇走捷徑來達成目的,這有什麽不好,難道艱難勞累才是美德,好逸惡勞便一定是劣態?
“無論哪一區,想得到天靈地寶,都得憑機緣跟運氣,甚至是實力,中心地帶固然會更好,但你確定你一個人在中心地帶遇到了什麽好的機緣,能夠全身而退?”
“這是我的事情,你少管閑事。”汝蘭白了他一眼。
陸子吟裝模作樣地點頭:“那好,我就此與你分道揚鑣,在此,陸某人祝無雙界汝師妹此番一切順利,心想事成。”
汝蘭硬氣道:“那說好了,我去哪裏你就避遠些!”
陸子吟眼神徒然冷了下來,終於忍不下去:“你以為我想跟你在一塊兒?汝蘭,你長得普通便罷了,偏還一副自戀無邊的樣子,可真叫我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
汝蘭見他氣了,她倒是一下不氣,隻撇了撇嘴,冷嘲一聲:“陸子吟,你要點臉吧,連人妻都會惦記的人,我心思多些、對你不信任些,那都是合情合理的。”
陸子吟經她提醒,也想起那個叫“顧一”的婦人,當時驚豔一瞥,如今仍心生蕩漾,但一想起六絳浮生……他眼神有黯,輕歎一聲:“羅敷有夫,奈何陸某人一片情深無以寄。”
汝蘭對他可真服氣了。
“德性。”
——
鬼嬰獨自朝著紅楓山壁峽穀靜默地走著,直到在狹隘的暗道之處,他忽然頓住,空洞的眼神落在空氣中,輕聲喊道:“尊主。”
隨著這一聲尊稱道出,一道自暗處浮掠而起的纖細身影現身,惡風飄墮回光息,欲火焚燒當處休,此正是顧君師。
“借你一道便成,鬼嬰,你可以去尋你的機緣了。”
“尊主這是要去往何處?”
顧君師一身的黑意縈繞,低垂的帽簷遮住了她大半張麵容,淡色的唇瓣不緊不鬆地抿著,她的視線從近景拉伸至遠方,那是“龍島秘境”的中心地帶。
“白塔城。”
最終,她說出了三個字。
白塔城?
鬼嬰沒聽過,但他知道既是尊主要去的,必然不會是一個簡單的地方。
他嘴笨口拙,想表達意願時便會磕絆起來:“我、我可與尊主一道……”
顧君師卻斷然拒絕:“不必了,我有要事要辦,你亦是,你能進入新人榜前十本不是一件易事,所以但凡落到你手上的必要牢牢抓住,不必為我的事耽誤你的計劃,去罷。”
她的身影逐漸虛化成煙,待語音剛落,人已化作輕風、淡霧飄然離去了。
自顧君師走後,鬼嬰俊毅硬質的眉眼像石塑了一般,靜佇在原地片刻,正打算轉身離開時,身後一道清雅的聲音驟然響起:“想不到,你竟有本事帶著外人進入這座龍島秘鏡?”
鬼嬰背脊一僵,梗著脖子回頭一“看”,卻是笑意溫和不透底細的澹雅,他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多少。
他看到了尊主了嗎?
“有何不可?”鬼嬰冷聲道。
若對方要拿此威脅他,鬼嬰心中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澹雅撩起粉淡的嘴角,見他一副理直氣壯地反問,倒是一下改變了原本的心思,他問道:“鬼嬰師侄,你可知我為何要繞到你身後?”
“你想做什麽?”鬼嬰灰翳濛濛的眼睛“盯”著他。
澹雅靠近他,眼神如有魔力一般逐漸有了見血的力度,像獵物的鷹,也像捕食的蛇:“你與我合作,我們一塊兒對付六絳浮生如何?”
老實說,鬼嬰心動一瞬,但很快他又清醒了過來,他囁嚅道:“我對他,不再恨了。”
澹雅顰起眉尖,定定地打量他半刻,終於確定他不是在口是心非,而是真的這麽想的。
“連恨都不敢了,鬼嬰你不覺得自己越來越可悲了嗎?”澹雅忽地譏笑了一聲。
鬼嬰本也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他沉下顏:“無你無關。”
澹雅清儒墨澤的眼眸在這一刻變得十分危險:“既然你連最後一點價值都不複存在,又知道了我的想法,那還留著你做什麽?”
他猝不及防地對鬼嬰動手,鬼嬰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對自己烙下了印咒,一道墨黑荊棘一樣尖銳的細絲絞纏住了他的身軀,他沒有雙臂,掙脫不能,憋氣緊縛之下,連頭腦都開始發漲……
澹雅看他如困獸之鬥,好整以暇地將一隻手輕飄飄地按在了他頭頂處,他身上的殺意沒有掩飾,卻不想,變故徒生。
鬼嬰咬牙悶哼的聲調變了,一灰翳無神的盲瞳竟倏然如血意一點一點染紅,那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鮮紅,到最後失去了人類的瞳孔,變成了沒有人性滯凶的冰冷寒意。
在他眼瞳轉變的那一刻,一股強大又邪惡的力量似山崩海嘯一般衝湧撞擊向澹雅。
噗——
澹雅胸口受到了強烈的衝擊,劇烈的痛意伴隨著刺骨的寒潮襲卷全身,他踉踉蹌蹌地倒退了好幾步。
無疑,那一道極其凶狠的戾氣致使他受了重傷,他眯眸,驚疑不定地看著此刻的鬼嬰。
他的情況不對勁。
氣息也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澹雅眼神一變,不再遲疑遽離遁走。
“鬼嬰”沒有去追,“他”感知到一個方向,如同朝聖也如同附魔一般,麻木地念念有詞道:“天道之子,天道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