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龍島秘境(三)
六絳浮生身後輕盈枝躍跟著一隻俏白瘦狐,肩上懶懶靠頤的一隻盤尾尋寶鼠,他藍衣在微風之中翩飛,映襯了他的絕色之美。
他孤孑走在一條天橋上,這一座石橋橫跨於兩座高山之巔,呈南北走向,婉儀於滄瀾西海岸,從蒼穹處朝下望,筆直如刀刃之背,斷壁直下,十分奇特。
他走在天橋之上,起先是兩臂夾立之道,中闊摩肩,高數十丈,後期則是兩岸空落,猶如行走於獨石橋麵之上,風沉深峻,俯視而下,陰森悚骨。
六絳浮生一麵走著,閑適的視線環顧著四周,他好像在找什麽似的,一路上步履輕若,走走停停。
繞著無壁天橋處有一道道拱形的石柱條,它巨大似能吞天的獸類的胸腔部位,橋身是“脊椎”,石柱條則是兩肋處橫生而過的“肋排”。
每走一段距離,便能聽到石柱後傳來吱吱、吱吱——
六絳浮生斜眸掃蕩而去,眼神如有針快速地捕捉到石柱的“筍尖”上,有兩隻紅麵金毛小猴子在上麵,它們一隻坐著,一隻蹲著,兩小猴子瞪著一雙紅眼珠子,咧出尖齒拍掌歡快地對著他“吱吱”地叫了幾聲。
它們一叫喚起來,沙沙的窸窣聲便由遠至近而來,不見石橋之前,一排接一排打橫的石條上,勾尾如繩一蕩,便出現了數不清大小不一的猴子。
它們有老猴、也有壯年猴,全都靜靜蹲在上麵,骨碌的碧眼,透著詭異又專注的眼神盯著六絳浮生,不知道在打什麽主意。
不得不說,這種被數百雙眼睛注視的場麵莫名有些令人發寒。
但這並不包括六絳浮生
找到了。
六絳浮生他慧眼如矩,他慢淡如撕地掃視過這些生存在這一帶的靈猴,這種靈猴並非善類,它與另一種金毛靈獸長相類似,但這種卻叫凶獸——碧眼金毛猿。
它們時常會將自己偽裝成溫馴的靈猴,實則一旦動手時,全身肌肉膨脹,指甲尖利,麵型拉長,凶惡無比。
這類凶獸一旦選定了獵物,便會選擇攻而擊之,它們擁有群居集體狩獵的習性。
但同時,這一類低階妖獸通常會有一個統領者,碧眼金毛猿王。
製敵先製王,他身似遽閃,附近景色化為一片虛影,猿猴被驚倒避開,卻見疾速如風在一處嘎然而止,風止衣仍翩然舞動,仙姿秀逸,一個擒拿動作,一隻比周圍所有金毛猿都要體型嬌小許多的猿猴被六絳浮生吸拽住,落入他手中。
這一隻小猿猴靈動異常,它驚恐地被六絳浮生扯拽起,他秀美如蒹葭細長的手指掐在它的頸間,它長尾打著卷,喉中尖銳威脅地“吱吱”叫著。
見王被這個人類抓住了,碧眼金毛猿全都被激怒,它們一下撕開了身上的擬態,碧綠瞳孔透著幽毒之色,體型驟然變壯碩,竟有一人之高大。
這時,不耐煩躁的尋寶鼠猛地站起,全身的細短白尾豎起如針,它就像一隻被氣到爆炸的河豚,凶目尖牙地吱了一聲。
這一聲帶著些許嬌橫的聲音在空闊的上中蕩開,卻驚得碧眼金毛猿都哆哆嗦嗦地開始退後。
這是等級威壓,越是獸類越無法抵抗體內的血脈印記。
六絳浮生搖了搖有些焉了的碧眼金毛猿猴王,喉中溢出一絲輕笑,溫柔道:“小猴子,這邊最危險的地方是在哪裏?”
碧眼金毛猿王明明見著他在笑,卻不知為何有一種毛意一點一點爬滿它的背脊。
“吱吱……吱吱吱……吱。”
它啪啪地叫了一歇,奈何六絳浮生是劍修,不是妖獸,若對方不能用人類語言交流,或者沒有跟人修結下主仆契約,自然聽不懂它們在講什麽。
他看向尋寶鼠,尋寶鼠自然聽懂了,它便替碧眼金毛猿王翻譯:“它說它不知道哪裏最危險,不過它聽其它人的妖獸說過,千萬不要靠近白塔城,否則會變得不幸。”
他問:“那白塔城在哪裏?”
碧眼金皮猿王耙了耙爪子:“吱吱吱……”
“它說在龍背上。”
龍背?
“龍背在哪裏?”
“吱吱。”
“龍背就是龍背。”
雖說碧眼金毛猿王在種族中算聰明的,可卻不是什麽高等級的妖獸,所以問話超出它理解、或者用言語能夠表達的範圍,就會出現雞同鴨講話的情景。
“指一下,它在哪個方位?”
碧眼金毛猿王就跟個擺件似的,被六絳浮生提拎而起。
它麵朝一個方向,然後其它碧眼金毛猿也一樣目視著。
“吱吱吱——吱吱吱吱!”
尋寶鼠:“在那一片火海之中,在那一片寒潮之中——我們不能靠近的,島上最厲害的妖獸都不敢靠近的。”
這不正是六絳浮生要尋找的最危險之處嗎?
“龍島秘境”每五十年開啟一次,這表示在這之前已經到訪過許多修士,所以一些龍島秘境邊緣的好東西隻怕早就被人掃蕩過一遍又一遍了,而最好的東西,必然就在最危險之所。
另外,他也想試探一些,他之前猜測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
“白塔城。”
默默複念了一遍的名字,他道:“就去白塔城。”
——
西岸鬱鬱叢叢的紅樹林之中,斜陽灑落斑斑光線,澹雅玉致細白的麵容布滿冷汗,他正盤腿療傷,卻發現如何運行靈力都止製不住氣海洶湧如濤,那衝擊如滔滔白浪,亦如千軍萬馬挾著雷鳴一般的轟撞著礁石,蕩出千層碧波滾滾。
噗——
氣脈受滯,止不住一口血吐出時,他卻發現這一次吐出的血竟變成了黑色。
“……毒?”
澹雅怔愕地看著濺落地麵的血,竟不是正常的顏色,而是帶著一種腐蝕性的濁黑。
嗤~
那一小片的草地焦臭變黑,冒著煙,凝結成一塊一塊的惡團,令人觸目驚人。
他這是中毒?!
他撐著臂準備起身,卻發現胸前那股被鬼嬰擊中的傷處痛意越來越深,一開始是一種陰寒的刺痛,到如今卻變成了火灼烈烤的痛意。
他喘著粗重的氣息,手緊緊地抓住一片衣襟,扯開了衣服,隻見那一片白皙結實的皮膚開始泛黑,那似霧似煙的黑氣在皮下肌理中不斷地遊走鑽入,擴張的範圍越來越大……
這時,一隻冰冷的手指憑空出現,它觸碰在他痛得麻木的黑沉肌膚上,他明明應該不存在任何感覺的,因為他前一刻痛得認為拿一柄刀在上麵狠狠地劃破一計,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但此刻,他卻冷得一寒顫,驀然抬眼,那墨致流瀅的眸泛起一波水澤,既是痛的,也是驚的,他看見一道從空氣中逐漸現形的黑影。
一件用極薄的黑綢製成的鬥篷之上,明明極為黯冥,黑得似沒有一顆星子的邃夜蒼穹,毫無雜質,但流動泛動時卻似有波光折射而出,及地的衣擺逶迤於地麵,又經風而舞動飄逸而起。
澹雅瞳仁一滯。
這道黑影正是之前與鬼嬰站在暗處一起談話之人。
雖然他之前並沒有聽見他們聚在一起究竟聊了什麽,也無法看不見這人鬥篷之下的真麵目,但這種讓人感覺到戰栗危險氣息的人,他不會錯辨。
他(她)不是走了嗎?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他(她)是否一路都在跟蹤著他?
澹雅腦中飛快閃過一大堆的疑問,卻忽聽到對方問他——“你可知道你身上的這個是什麽嗎?”
粗糲低沉的男聲從黑色簷帽下平靜地傳來。
澹雅纖長的睫毛一定,瞳仁混合著各種情緒,一時竟如點墨化水,細膩又觸動地擴散開來。
聽聲音,他該是個成年的男子,不過身量長得不太高,骨架也小,至少站在澹雅的麵前時,他覺得自己至少比對方高上大半個頭。
那一根被黑霧纏繞的手指輕輕尖抵在他的胸前,澹雅驀地出手拽住了他纖細的手腕,心中疑了一瞬,但很快又回到眼前的事上:“你想做什麽?”
雖被捏緊了手腕,但對方並沒有多餘掙紮的動作,他隻是用同樣的平靜語調問道:“你可知道你身上的這是什麽嗎?”
“你是鬼嬰留下的,你跟他認識,他肯冒險帶著你一個邪異之物進入龍島秘境,想必你們之間的關係匪淺。”澹雅向來懂得話術跟講話技巧,他不會主動詢問,他要讓對方主動坦誠。
“我與他的確關係匪淺。”
他直接承認了。
澹雅一時竟不知該怎麽接下話。
“你不怕我向外透露你跟鬼嬰的關係?”澹雅問。
“你就快死了,你說我怕不怕?”對方淡淡道。
澹雅顰緊眉心,眸中水色凝結成冰錐,緊緊地盯著她。
“不信?”
顧君師收回了手指,霎時澹雅麵色蒼白如雪,尤其當她不再碰他時,那毀天滅地的痛意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都淹沒入深海之中。
他險些沒了筋骨,雙膝一軟,朝下滑跪之時,卻被一隻漠白的手輕輕地搭起。
她一碰到他,他就有種從窒息的深淵之中重新恢複了呼吸,什麽都來不及思考,隻能夠大口大口的喘息緩氣。
“信了?”
澹雅眼前一片花白,方才那一刻就跟腦袋的氧氣被揮霍空,意識麻木淩亂,一時沒有答話。
她的手便打算鬆開,那指尖本就鬆動的力度一點一點抽離,也讓澹雅心底的恐惶一點一點加劇。
他想都沒有想,伸臂一摟,便將眼前能止傷解痛的嬌軀緊緊地擁入了懷中。
但當冷香軟玉在懷時,他卻愣住了。
顧君師也訝了一瞬。
澹雅此時的想法很是簡單,既然她的觸碰能夠暫時解除了他身體的痛楚,那麽他便不想放手,他的身體也有了自主意識,手臂收緊,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喬木。
“……是什麽?”終於,他妥協了,澹雅現在像一隻被馴服了的狼狗,收起了尖銳的犬牙,握蜷縮了手上的爪子,微微闔眸道:“告訴我。”
顧君師沒有推開他,她知道她身上的死氣可以暫時壓製他體內的魔闇之氣繼續流躥侵蝕。
“魔氣。”
澹雅喉中一緊,麵色也變了變。
“魔氣?”
怎麽會是魔氣?魔氣不是隻有魔才有的嗎?
“的確是魔氣,不過來自於哪一類魔就需要將它抽取出來,再仔細分析才能得知結果。”顧君師道。
抽取?
澹雅敏銳地發現了這個詞,他猜這個人應當有辦法救他,但同時對方也應該需要他做些什麽,否則她不必要跟他解釋那麽多。
沒錯,是她,因為這一抱,彼此貼得足夠近,所以澹雅輕易就發現……對方其實是名女子。
“你想我怎麽做?”
陌生的人,陌生的懷抱,明明該是這樣的……可澹雅卻發現自己竟然並不排斥與厭惡。
而對方如此依順地任由他抱著,也讓他感到奇怪跟揣測。
顧君師告訴他:“抽取魔氣會很痛,可就算再痛,你也不能夠暈過去,若你暈了,那麽魔氣便會迅速侵占了你的軀殼,所以抽走魔氣可能會讓你經曆一段比死更痛苦的過程。”
澹雅聞言靜默了一會兒,才啞然笑道:“你以為,這樣的經曆我經曆得還少?”
顧君師無心去探究澹雅的過往,所以就算聽了這內容量極大的話,也隻是冷血地拋出一句:“你若同意,我便即刻替你抽取魔氣。”
“你為什麽要幫我?傷我者為鬼嬰,你既與他有關係,便不該救我。”澹雅到底還是不放心她,所以想將事情問清楚。
還被他抱著的顧君師覺得這人倒是挺奇怪的。
他不信任她,卻又願意這樣敞開懷抱,他說他經曆了許多比死更痛苦的事情,他表現得好像很堅強,但痛時他卻毫不猶豫地抱住了她,這說明他根本就沒有習慣這種痛苦。
“不是救你,而是因為你身上的魔氣是我想要的。”她坦然而告。
顧君師等了這麽久,將鬼嬰密切留在身邊關注這麽久,便是等著這一刻。
等著他體內的那一雙“紅邪瞳”露出破綻,讓她抓住它留下的蛛絲馬跡,再順藤摸瓜。
其實當時澹雅躲在暗處時,她便察覺到了,她蒙蔽了澹雅的視線跟聽覺,讓他隻知有這麽一個神秘黑影,卻猜不到是誰。
她假意離開又回到原處,便是想知道澹雅來找鬼嬰所謂何事。
但接下來發生的一幕竟讓她獲取了意外之喜。
她終於逮到了“紅邪瞳”好不容易才泄露出來的一點尾巴。
她跟著被“紅邪瞳”奪了軀殼的鬼嬰重傷後的澹雅,便是想從澹雅身上知道傷他的究竟是什麽力量。
當她看到澹雅吐出的變色血液,還有他胸口蔓延出來的那一片傷勢,她想她猜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