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撿到個寶(七)
然則很快,他又恢複了世界和平的青澀無害神色。
“花宓救了我,我隻是想要報恩,我不會對她……”頓了一下,他低聲道:“對她生出任何的癡心妄念。”
“是嗎?”
小颸君懷疑地瞅著他。
他之前看她娘的眼神,可不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清白。
黎笙眨巴了下纖長的睫毛,生了個早慧又聰明過頭的孩子也是一種甜蜜的負擔啊。
他連忙道:“真的,我隻拿她當恩人看待, 我隻是單純的想留在她身邊,對她好,為她做些事情……”說到這,薄薄的水色瀅於睫毛之上,要落不落,襯得他那一雙瀲灩無比。
“可是,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所以,小颸君,你回去了之後,可千萬別跟花宓的未婚夫提及我,我怕他聽了會誤會我們之間的關係。”
這樣欲蓋彌彰的茶言茶語,也就小朋友心思淺,聽不懂他的深意。
顧颸君見他好像被自己所說的話傷了心,但還是很努力地跟自己解釋,還怕人皇那邊會誤會,頓時不太健全的良心終於有些過意不去了。
小孩子能有什麽壞心思,不就是擔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娘被人搶走了而已。
所以就算良心會稍微痛那麽一下, 他還是要將謊言繼續下去。
不過既然對方已經明確表明了態度,那顧颸君也不會刻意針對他。
這時的顧颸君到底還隻是個六歲的孩子,他還不懂這世上有一種叫“綠茶婊”的男人存在。
這種男人擅長人前裝出楚楚可憐、人畜無害、歲月靜好卻多病多災、多情傷感的樣子, 但背後卻善於心計,將其它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隻要你安份守紀,別對我娘有任何想法,我是不會說的。”
不說?那可不行。
黎笙又一副愁顏黯淡:“還是說吧,畢竟我與恩人之間清清白白,又何必擔心被人誤會呢?方才是我想岔了,不該那樣以小人之心,瞞著不說反倒讓別人以為我們之間做賊心虛。”
不是,你跟我娘本來挺正常個關係,不對,被他繞進去了,你跟我娘本來什麽關係都沒有,怎麽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就一下好像多大個關係了似的?
顧颸君有些費解了。
但當黎笙靜靜地看著他時,顧颸君咽了下口水,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扛不住他此時幽水浮花的眼神。
“那就說、說吧。”他沒好氣道。
黎笙這才破顏一笑,他溫聲溫聲地問道:“那小颸君知道怎麽說嗎?”
怎麽說?該怎麽說就怎麽說,這還用教?
不過,顧颸君有些好奇這個兩麵派的梨花男打算讓他怎麽說,便問:“照實說?”
黎笙頓時歎了一聲:“傻孩子, 照實說他聽了或許會吃醋鬧騰,這樣你娘豈不是會很煩?所以你應該跟他說,你娘身邊那位隻是一個報恩的人,你娘救了他,將他留在身邊,都隻是因為一片善心,絕非因為喜愛上他這般男子,他要大度一些……”
等等!
雖然顧颸君跟他娘相見不久,可是也知道她娘跟“善心”這兩字多少有些差距,他這麽跟人皇說,他能信?
雖然小颸君年齡小,並不知道這些成年男女之間的彎彎道道,可他總覺這個叫黎笙教他講的話,聽起來就莫名……婊裏婊氣的?
他確定這樣說,那個叫人皇的陰陽怪不會跟他娘鬧得更凶?
仿佛看穿了顧颸君此刻的想法,黎笙耳根紅了紅,小媳婦態道:“如果是我,就絕對不會跟花宓鬧的,她在外麵忙大事本就勞身傷神,回到家裏就應該好好享受家中的安寧與溫馨,一些閑等雜事、吃醋撚酸的事,自己能處理就處理了,又何必拿去煩擾她。”
顧颸君:“……”
那你……就還挺體貼賢惠的。
不過你估計不知道,這番話已經完全將你的想法給暴露了!
——
另一頭在顧君師采取行動之時,慈悲城這邊也采取了全城緊急措施。
慈悲城畢竟是一座曆史悠久的老城,又址靠鬼氣峭岠的酆都,它除了歲月留下的古老痕跡之外,自有它久存不移的保命之方。
等城中的幸存者都差不多逃到了“遂通照鑒陣”的結界之內,廣慧禪寺、寂照姑寺與靜虛尼庵準備開啟了攻陣,“遂通照鑒陣”除了防結,亦有攻的力量。
她們準備將全城的屍僵都驅逐到慈悲城的中心地帶,再開啟“遂通照鑒陣”將其全力剿滅。
“遂通照鑒陣”的攻擊範圍包含整個慈悲城,除了“遂通照鑒陣”的防護結界之外,城中所有的一切都將被此陣法毀滅。
可想而知,這個“遂通照鑒陣”的威力有多巨大,但同時它也需要龐大的靈力支撐驅動,若非不到不得己的時刻,廣慧禪寺、寂照姑寺與靜虛尼庵的比丘尼也不會拚著大耗修為的後果開啟。
而這一切顧君師並不知曉,她看到屍僵受到城中彌漫的鬼氣影響,而全數奔趕至那一座神尼雕像的四周。
為什麽這些怪物好像越來越多了?
樂寶咬著下唇,控製不住自己身體發抖,怎麽辦,他好像被包圍了,也逃不掉了。
之前他打算禦劍飛行,卻剛升空,卻險些被城中空的那些詭異紅色旋渦扯拽入異度空間,好在“白洛”劍運勁了靈力斬斷那些紅色的棘條,要不然他就被拖進去了。
可“白洛”卻因為救他而耗盡了靈力,而無法再庇佑守護他了,他不是“白洛”的劍主,他沒法讓它恢複力量。
隻有爹來了,他跟“白洛”才能夠擺脫眼下的困境。
可爹為什麽還沒有來啊?
高空的風吹得人頭暈,他吸了吸鼻子,白嫩的十根手指,緊緊地扣進雕像的耳廓。
雕像下半身被他用冰符結了一層冰麵,很滑溜,這些笨拙的屍僵並不會飛,它們隻能跳到一定的高度再慢慢爬上來,但卻因為石塑雕像太過滑溜了,它們爬了一半又摔跌了下去。
樂寶手上還攥著一把火符,隻要哪一隻稍微爬得上一些,他就拿火符燒它們。
屍僵與鬼不同,但也有相似之處,就比如都是一些陰祟之物,畏強光與烈火。
樂寶之前在逃跑擺脫這些嗅到血肉就窮追不舍的屍僵時,就用掉了不少厲害的法器,但是這些屍僵太多了,他躲不了,也避不開,最後靈力著實支撐不住了,這才爬到了這上麵。
他想,他站得高一些,站得顯眼一下,這樣他爹如果到了,就能夠一眼看見他了。
隨著屍僵鍥而不舍地攀爬抓拿,雕像表麵的冰皮被它們剝落、鑿破,在有了破口跟摩擦力後,它們就跟疊羅漢一樣靠踩著別的屍僵的身體、腦袋,越頂越高。
從後方看去,上百隻屍僵像黑蟻漫爬堆積在雕像半身,那沉重的力道壓得雕像都開始搖搖欲墜起來。
樂寶盯著下方,開始急了。
怎麽辦?!
它們如果再施加壓力,這人型雕像就要倒了!
他幹脆將手上的一把火符拋擲而下,頓時火符遇空氣便噴湧出一片濃烈的火焰,下方一股被烤炙燒焦的氣味一下彌漫開來。
吼吼——
但這麽做隻是將前麵那一批屍僵解決掉了,後繼隨著下方的屍僵越來越多,雕像腿腳連接的石基開始傾斜。
樂寶已經無計可施了,他緊抱著石像,淚目在城內四處搜尋:“爹——”
爹,你是不是找不到樂寶?
你再不來,樂寶或許就永遠見不著你了。
在雕像徹底倒下時,樂寶也站不穩了,他雙臂無力地張開,看到下麵全是饑腸轆轆的、呼嗤著惡臭的屍僵,它們麵目猙獰而醜陋,白齒掛著紅肉,就等著他掉下去,再一躍而下,他這具鮮嫩的身軀分屍而食。
嗚嗚……
嗚咽一聲,樂寶很想堅強到底,不哭不怕不叫,他知道他這一次死定了,可是他好不甘心啊。
他還有一個心願,一個一直潛藏在心底最深的心願還沒有達成。
娘,樂寶好想你啊。
娘……樂寶好想好想你啊。
樂寶想要娘,想去找娘,樂寶想見見樂寶的親娘長什麽模樣。
樂寶要死了。
可樂寶到死,都沒有見到娘。
所以樂寶不想死。
誰能來救救樂寶……嗚嗚……
他緊閉上眼睛,淚水如珠從麵頰一下滑落,哭得好不可憐,呼呼……他小臉皺成一個包子,但等了好久,都沒有掉進屍僵堆裏,他就在半空之中被人給攔截下了。
嘭——
伴隨著一聲巨響,那一座倒落的神尼雕像被重新扶正,而樂寶也落入了一個溫暖又馨香的懷抱之中。
他一震,心跳得快蹦出嗓子眼兒了,他感到自己這是劫後餘生了,於是緊閉的眼睛一點一點地睜開了。
淡白的光線映入眼眸,他因為剛才哭得太崩潰,導致視線一度迷濛而濕潤,看什麽都模模糊糊的,但他能夠感受得到他被人安穩地抱在懷中。
那麽叫人安心,又那麽令人想哭。
“爹——”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他爹終於來救他了。
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他喊錯人了。
因為他爹的胸膛要更廣寬硬實一些,而這個人的懷抱則是香軟的。
他眨巴眨巴眼睫毛,努力將眼中的殘餘淚水擠幹淨,然後抬起臉,而這時恰好對方也低下頭來看他。
終於看清楚了。
但樂寶的表情卻震怔不已。
顧君師看著這張令她感覺熟悉又陌生的小臉,忍不住軟下嗓音道:“別怕。”
一顆淚珠從樂寶眼角滑落。
原來從被救到現在,他一直顫抖個不停,沒有哪個人不畏懼死亡,那麽近地直麵死亡,別說是他這麽一個小孩,就算是大人也會被嚇得腿軟發麻。
樂寶盯著她那一雙如漆墨眸,如墜星空萬裏:“我、我沒有怕……”
對方聞言輕笑了一聲。
“果然是親兄弟。”
當初小颸君被嚇著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可憐巴巴又嘴硬的樣子。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不吝於誇獎他一番:“你做得很好,既勇敢又聰明,但你還小,不必這麽逞強也可以。”
樂寶聽到她這麽說,鼻子一下就酸了。
不知道為什麽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感覺到特別親近,他很喜歡她這樣溫柔地跟他講話。
他方才被嚇得慘白的小臉,這會兒終於紅潤了一些。
“謝、謝姐姐方才救了我。”
這個時候都沒有忘記為剛才被救的事情跟她道謝。
顧君師一看就知道這個小奶娃的家教很好,她眸尾微挑。
“你叫什麽名字?”
他道:“我叫樂寶,我沒大名,這是爹給我取的小名。”
“那麽樂寶,能先把眼睛閉上一會兒嗎?”
樂寶眨動著眼眸,像閃爍的星星,他不懂她為什麽要讓他閉上眼睛
卻聽她用一種平淡的語調,卻說出一句讓他全身都像泡在溫泉一樣暖洋洋的話。
“小樂寶,聽話?”
他小臉一下漲紅,趕緊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小心髒此刻撲通撲通地。
“樂、樂寶聽話。”
顧君師看見小家夥這副害羞的樣子,不由笑了一下。
她從雕像身上飄浮於半空之中,這一次那些紅色旋渦不敢再對她出手了,所以她就這樣安安穩穩地定在空中。
這些屍僵對於別人而言或許是一樁大麻煩事,但對於顧君師而言卻談不上。
她一掌朝下,掌心蓄出的黑球變大,它形成一個旋渦形的體,風力狂作。
那此屍僵好像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威脅,它們雖然沒有腦子,但吞食的血肉多了,部分有了心智,感覺到了恐懼,但來不及撤退,強力氣流讓人一下卷入其中。
被吹刮而起形成旋風。
這些連魂都不存在的屍體,沒有存在的必要。
下一秒,從中擴散開來,瞬間炸開來。
樂寶最後一刻,睜開了眼睛,當看到這一大片爆炸,看到那滿城的屍僵化為灰燼之時,人都傻了。
這隻一根溫涼的手指托起他的下頜:“不是讓你不要看嗎?”
“嚇著了?”
他白著臉,看向她。
她抱起他,或許抱颸君抱習慣了,拍著他的背:“別怕。”
“你剛才喊了一聲爹……”
忽地,顧君師聯想到城外那個白色鬥篷男子:“你爹,是不是穿著一件白色鬥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