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9. 夜訪(一)
深夜,高冉在幾乎無夢的沉睡中被身旁那——好似是從無到有、好似是從遙遠處傳來、又逐漸變得清晰得就好像是在她的耳畔叫喚一般的——聲音給逐漸喚醒了。
她很不情願地慢慢睜開雙眼,意識也逐漸變得清明了許多,高冉才驚訝地發覺:此刻,她的身旁竟站著三個人!
高冉嚇得立刻就從懷中掏出匕首,直對著那三人所在的大致方位,並迅速往床裡邊退去,直至背抵到了牆,才停住了想繼續後退的衝動。
她努力眯著眼,試圖看清黑暗中的那三人究竟是誰?但奈何夜裡的視力弱化得太厲害,她甚至即便是借著從大敞開著的窗口透進來的明亮月光,也仍只能看到他們極為模糊的身影。
「哦,差點忘了。」
見高冉這般反應,「七」倒是最先反應過來,特地從懷裡取出火摺子,燃了火,再轉身去點燃了桌上的燭火,而後才端著燭台重新回到高冉的跟前。
借著燭光,高冉努力嗅了嗅眼前的模糊人影,但還是什麼也聞辨不出;而「七」剛才無意中嘀咕的那句,她也只聽到了模糊的聲音,卻根本就分辨不出那究竟是誰的聲音。——連他具體都說了什麼,她都沒聽清。
但好在,此刻她已徹底清醒了。——哪怕五感弱化得全都靠不上了,但至少,她還有個尚還能正常思考的腦袋。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不過,沒了那五感、及是以它們為基礎才得以愈發強大精準的敏銳直覺——沒有了它們的同時協助,高冉此時動起腦筋來,她的實際反應就變得比往常要明顯遲鈍了許多。
看著這樣的高冉,那三人根本不知她此刻的所思所感,只知她突然就莫名發起了呆,一動不動的,任由「七」舉著燭台湊近她,她也仍舊好似在看著他們、又好似根本沒在看他們一般的「望著」他們——她此刻的眼神,極度渙散、全無聚焦,這是他們此前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的。
「冉兒這是怎麼了?」問話間,傅文軒就欲上前佔據「七」的位置,好讓自己能離高冉最近。
但身旁的阿木卻立即伸手阻止了他。阿木沒說什麼,只是微蹙眉頭,十分嚴肅地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暫時不要輕舉妄動,並且保持安靜。
傅文軒儘管並不信任他們,但畢竟的確是他們領他前來的,而他也確實見到了高冉本人,且他們之前又自稱是天閣的人——如此,他一時也確實沒理由懷疑他們的身份有假。而既然他們的確是天閣的人,那他們自然是不會傷害高冉的。
只是,眼見高冉現在這樣,傅文軒確實很想知道她究竟是怎麼了?便只能一邊著急著,一邊又不得不強忍著心裡的急切不安、靜立在一旁,默默關注著「七」的一舉一動,看他會如何處理此事?
不過,就他剛才看到的「七」明顯有些遲鈍的反應,以及阿木隨之才有的配合,傅文軒又不免有些懷疑:或許,高冉這樣他們其實也是才剛知道不久,而這次,多半也是他們第一次應對這般模樣的高冉。所以才會有些反應不及。
「別怕,我是『七』,別怕。」「七」刻意讓燭光靠近自己這邊,把他的面容照得通亮,再刻意彎著身子稍微湊近高冉一些,但也只是一些,意在讓她知道他已經走出了第一步,就等她自己主動走近他了。
等待的同時,「七」仍不停地用正常說話的音量重複對她說著,「我是『七』,別怕。」——直到她終於聽清了他說的話,並隨之有了明顯的反應:只見高冉先是喃喃自語地說了句「七……」,然後才好似想起了什麼似的,一邊緊握著舉至胸口的匕首,一邊則一點點地湊近光亮處的模糊影像——也就是被燭火照得通亮的「七」的臉龐。——近一點,看不清楚;就又再湊近了一點……直至徹底看清了「七」的臉龐,高冉才終於放心地長鬆了口氣,並放下了指向他的匕首。
只是,高冉並沒有意識到,此刻她與「七」的距離,早已近得只要「七」稍一抬臉,就能輕易觸碰到她的臉頰。
事實上,除了高冉自己,其他的三人,在他們看到——高冉竟要近到如此近的距離,才能真正看清了她眼前的事物——之時,都很是意外。對此毫不知情的傅文軒,他此刻的震驚,自不用說;就連早有心理準備的「七」和阿木,也都不曾想到,高冉夜裡五感的弱化竟會弱到如此地步。
一時間,阿木和「七」都不由得為自己過去在夜裡時竟會那樣鬆懈而後怕不已,同時,也都不禁對高冉的過於膽大而感慨不已——她這分明就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她怎就真敢讓他們毫不知情地那樣鬆懈地陪她度過了一夜又一夜?
如今,他們倆再次想起與她共度的那些夜晚,都不禁有些后怕起來。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誰如此大膽,竟敢擅闖天閣客棧?原來是你……既然是你,那你為何不正大光明的在門口敲門喚醒我,然後再進來?為何要破窗而入?害我虛驚一場……」
高冉略有些埋怨的主動詢問,令那三人即刻就都從各自的神遊中回神過來。
傅文軒仍不敢出聲。他剛才已看得分明:高冉此刻似乎不僅是視力弱得可怕,連她的聽力也差得很。「七」剛才分明都已故意用白日的正常音量叫喚她了,她竟然還得離得那樣近,才能聽清,且反應還那麼遲鈍……
儘管傅文軒很想儘快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又怕會驚嚇到眼前的高冉,便只好強忍著,繼續靜候在一旁。
「七」發現,高冉即便是這時,即便稍微退後了一些,與他稍微拉開了些距離,但離他仍只有一步的距離,似乎這樣的距離才能保證此時的她能聽清他說的每一句話——儘管,多半又會看不清他的模樣了。
「看來,若不是夜越深,她的五感就弱化得越厲害;那便是她如今五感弱化的程度,已遠甚於她當初連夜趕來去見我時的弱化程度了。」
心裡這般估摸著,嘴上,「七」卻對此隻字不提。而是故意調侃道:「我並非有意如此。只因此次我和阿木帶了個人回來見你,但又不便讓旁人看見,便只能選擇從窗口潛入房中。但你說我們『破窗』,這似乎有些過分了。那窗,不還好好的嘛!」
「呵,這時候你還有心說笑?」高冉不禁冷笑道,但隨即又言歸正傳地問道:「你們究竟帶了何人前來?竟值得你們不惜暴露我的軟肋,也要在半夜帶他前來見我?」——至少,對於來者可能的重要性和利害性,高冉此時的頭腦還是能想到的。
「是傅文軒。天亮后,你不必再冒險去傅府了,他現在已經主動來見你了。」
「什麼?你說,傅文軒來了?你們把他帶來了?」
「是啊。」說著,「七」便轉頭看向身後不遠處的傅文軒,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來。
「他來了,我把燭台給他,你與他說吧。」
仍舊用平常的音量特地交代后,「七」才將手中的燭台交到了已走到他身旁的傅文軒的手裡,並主動將位置讓與了他,自己默默走回到了阿木身邊,離他們不遠不近——足夠聽清他們正常音量說的每一句話,也足夠及時制止住傅文軒萬一會做出的對高冉不利的舉動。
「冉兒,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才一年多不見,你竟就……這樣了?」
高冉聽了,卻不似傅文軒一臉的沉重,反而還很耐心地反過來安慰他道:
「文軒,你不必擔心,這只是暫時的,是我內功即將突破第九層前必經的關卡;且,我也只會在夜裡才如此,但白日里的我,不僅不用你擔心,甚至於,沒準你還得額外提防著我點兒呢。
「因為啊,白日的我,敏銳靈活得很哪!幾乎可以輕易洞穿你所以想要掩藏的心思,還能早你一步看穿你幾乎所有行動的破綻,令你只能被動挨打,卻無力還手。
「我可不是在吹牛哦。——你也是知道我的性情的,不是嗎?所以啊,與其費心擔心我,倒不如費點心思擔心擔心你自己吧。可千萬別與我為敵,否則,日後可有你苦頭吃的。」
「呵,你呀——」傅文軒有些哭笑不得地抬手親戳了下高冉的額頭。心裡倒確實放心了不少,同時,也重充分領會了高冉那不動聲色的對他的提醒。
一旁的另外兩人,看著他們這般親昵的互動,既驚訝意外,又有些不是滋味:怎麼想,他們都覺得,這傅文軒似乎比他們更懂得如何微不可見地影響高冉,讓她會隨著他的心意來給他他想要的反應。——這是他們倆作為旁觀者時分明看得清楚的。只是不知,作為當事人的高冉,究竟對此是否有知覺?亦或是,她其實根本就是在將計就計,故意配合傅文軒的?——至少,若傅文軒像這樣蠱惑的人是高冉的話,那他們對於此刻看到的這一幕的理解,便多少還是要對自己的判斷有所保留了。——畢竟,類似這樣的教訓,他們已都親身領教過了……
「哎呀,你怎麼不說一聲就碰我了!」誰想,高冉卻在傅文軒親戳了她的額頭之後,即刻就抬起還握在手中的匕首用力劃破了自己另一隻手的食指,然後就伸到傅文軒面前,喝令他道:「趕緊吸我的血!你只是戳了我一下,使勁吸一口,應該就能解了你的毒了。快吸!」
傅文軒聽了,也不敢多耽擱,即刻就照做地用力吸了一口高冉的血。因為高冉把傷口劃得很深,所以傅文軒很快就吸了滿滿一口,吞入腹中。
這還是他頭一回吸人血,口中的那股濃鬱血腥氣中竟還夾帶著馥郁異香的複雜回味,充斥著他此刻的口鼻。傅文軒忍不住張嘴大口呼吸了幾口氣,待口中的那股濃鬱氣味終於散去后,他才漸漸平靜下來。
但,沒待他開口詢問,高冉便一邊將手指伸入她自己的口中、用自己的唾液給自己止血,一邊則用有些含糊不清的話語向他、同時也是向在場的另外兩人解釋道:
「我現在渾身都是毒,若沒有我的血解毒,任何觸碰我的人,哪怕只是碰了我一根頭髮,都會在一刻鐘內被毒素蝕入骨髓,最後七竅流血而死。
「好在你只是戳了我一下……你若是整個巴掌碰到我,那我只怕得流一碗血讓你服下才可救你一命了。真不知,是你幸運,還是我幸運?
「不對,應該是你幸運、我倒霉才是!平白無故的,我還得為你割破手指,讓你吸了那麼一大口血……痛死了!
「還有啊,你知不知道我的血很金貴的?就這麼隨便讓你喝了,真是浪費……」
說話間,高冉的血已經被自己止住了,然後就自顧自地隨便扯了自己的一塊衣角給手指做了簡單的包紮,就不再理會那傷口了。
在場的那三人——尤其是都曾十分靠近高冉的「七」和傅文軒,聽高冉這麼一說,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待他們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后,才明白,其實還是他們自己太過大意了:以高冉的性格,她都「這樣」了,又怎可能會真的全無防備就獨自安穩入睡了?——除非,她早就做好了全副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