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3. 夜訪(五)
高冉刻意停頓了片刻,又突然轉變了話題,轉而對始終沉默的阿木說道:
「阿木,事到如今,你還想誤導我嗎?
「原本呢,在季沐青派你來時,我還以為他是被你蒙在了鼓裡,亦或是你們之間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才會如此信任你,信任到只單派了你前來協助我……
「但如今想來,我才算是真正明白了季沐青的用意:他那哪裡是好心想幫我?他分明就是清楚即便他得勢了,也仍難憑他的一己之力就能徹底剷除掉你這個曾經的助力、現今的隱患,這才把你扔給我來解決的。——比起你的扶持,顯然選擇依靠我,於他而言才會更安全。
「『我好,他才能好』?呵,原來連我都誤解了他的意思。原來他並非是怕我會有不測而連累到他、才讓你這樣傳話的,而是想借你之口來提醒我:他若不好了,那我也別想好。
「敢情,他壓根就不是擔心我會遭遇不測,反倒是擔心我不會為了他而徹底剷除你手裡的勢力。
「不過,如今你也該明白了,我和季沐青命系一線,所以,即便只是為了我好,我也只能是替那個才剛握穩皇權的新蕉皇代為處理了你這個隱患了。」
說到這兒,高冉故意就著此刻的氣氛發了一陣感慨:
「唉——人心哪,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簡單起來,大家的本質欲求都大同小異;但複雜起來,不同的人,各自會被同樣的處境誘發出的具體行動,卻又總是千差萬別、變化多端:有時很難預測,有時又極易預測……呵,真是矛盾哪……」
而後,她才又言歸正傳道:「阿木,你現在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與我們合作,要麼,我現在就親手殺了你。你該知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會放你回高立文身邊了。儘管文軒答應了我,會保你周全,但這可不包括還得保你免遭我的毒手。且,若是我親自動手,那他也不算是違背了與我的諾約。」
「呵,就憑你現在這樣,你能殺得了我?」阿木顯然是不信的,但心底卻又隱隱感覺事情似乎有些不妙……
「呵,是嗎?那你現在試著運功看看?」
阿木聽了,還未及深想,內心突然驟升的莫名不安即刻就驅使著他真的就放膽運功一試,同時,心裡還暗自想著一定要證明:高冉一定是在誆我!
卻沒想,一運功,他立刻就被體內突然就不受控制的內力反噬而大吐了一口血,整個人也不受控制地瞬間就癱倒在了地上。
好在「七」慢了一步,一見阿木竟然吐血了,他便立即打消了也想暗自運功一試究竟的念頭。一瞬間,他想起了高冉曾說過的,若是中了他們醫谷真正的稀罕之毒,只怕還沒來得及發覺,就已經死了……
他知道,他多半也已經中毒了。但見高冉剛才分明就是刻意引誘阿木入套的,這就說明,此毒應該是要運功才會發作。想了想,「七」便又耐下性子,打算等之後讓高冉給他解藥。他知道,她會給的。
「怎樣?滋味不錯吧?我甚少用毒,你能領教到我的毒也算是你三生有幸了。不過你放心,我沒打算現在就要了你的命。但若是沒有我的解藥,你這輩子就別想再恢復內力了。且,隨著你中毒的時日越長,你四肢的行動就會越加不便,最多不出半年,你就會全身癱瘓,成天就只能躺著讓別人伺候你的吃喝拉撒了。如此,你和廢人也沒多大差別了。
「呵,到那時,你說若是高立文看到變成了廢人的你,他還會冒險留著你嗎?除了壽命可能能比他本人長些之外,其餘的都遠不如他本人,那就算他奪了你的身體,若是他沒有我的解藥,那他費盡心思栽培你讓你練就的這一身本事,豈不都白費了?」
阿木此刻已經虛弱得說不出話了,他只能用十分痛恨的眼神狠狠地盯望著高冉。
「冉兒,到此為止吧,剩下的就交由我來辦吧。你對他已經夠殘忍了,不僅毀了支撐他活到現在的唯一信念,還把他的人都廢了……他現在已經是生不如死了。就算你不再刺激他,他怕也活不了多久了。除非……」
傅文軒知道自己如今已是百毒不侵,故,此時的三人中也就只有他能平安無事。而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七」,儘管他也中了毒,但傅文軒看得出,此人還是足夠機警的,並未像阿木那樣擅自催動內力,這才得以平安無事地仍舊站在一旁旁觀著這一切。
此刻,傅文軒多少也想到了一些可能:或許,此人是高冉有意留在此的;而他的機警,不僅保下了他這一命,同時,也讓他通過了高冉對他的考驗。
「若我猜測得不錯,此人今後定是高冉欲要扶持之人。他在天閣,也定會成為舉足輕重的人物。」
如此一想,傅文軒便不再繼續原來的話題,而是轉而向高冉主動詢問道:「對了冉兒,你還未向我介紹這位兄台呢。他在一旁也有些時候了。怎麼,你不想介紹我認識?」
傅文軒可沒忘記,最初三人進屋后,是那人離得高冉最近。可見,此人於高冉的價值定是非同一般的。儘管他還不知此人於他是否也能有同等的利用價值?但既然知道此人今後必定會成為天閣中舉足輕重之人,那他自然就有非了解他不可的必要了。——尤其是在那人尚未真正得勢之前。
高冉自然清楚傅文軒的用意,這恰好與她原本的打算不謀而合了。既然他自己先注意到了,那她自然樂於積極配合。於是,她便喚了「七」走上前來。
但「七」走上前後,並未先與他們說話,而是默默地低身扶起此刻仍躺在地上無法動彈的阿木,並將他扶到了外間的矮榻上,讓他暫時躺著。而後才又回到了內間,來到了他們的跟前。
傅文軒不懂聲色地在高冉的手背上輕敲了一下,高冉便會意地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紙團——顯然,這是她早就備好了的。
「七,這是解藥,但我只準備了一顆。本來也只是想著以備不時之需的,卻沒想,竟還真有人敢夜闖我的卧房,而且,一來還來了三個……但如今看來,只準備了一顆,也正好了——不多也不少。你說,這究竟是巧合呢,還是冥冥之中早有註定?」
「七」先是刻意避免觸碰到高冉地小心接過了紙團,並將裡頭包裹著的唯一一顆解藥服下,又試著運行了一會兒內力,待確認無事後,才開口回道:「是巧合還是註定,都無所謂。只要我們能互惠互利、各得其所就好。不是嗎?」
「兄台說得是。在下傅文軒,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在下『七』,因在天閣排行第七,故得此名。」
「哦……原來如此。幸會。」
但「七」並未再開口回應什麼,只是淺笑著與傅文軒互相拱手示意一番,便算是結束了這場兩人間的正式相識。
「文軒,『七』是我決定要大力扶持之人。若不出意外,十年後,他將會是天閣的下任閣主。」
「原來如此!」話說這麼說,但傅文軒心裡卻是萬萬沒想到:十年後,天閣竟會易主?
儘管以他所掌握的情報來看,他很難想象真能有人能在十年內就取代了到那時應該仍還處於盛時的邱岳澤?但既然高冉能如此肯定她能做到,那他就暫且相信她說的。再者,以她與邱岳澤之間的密切關係,他也不難想到:高冉定有她自己的法子能做到此事,且,也只有她能做到。
「好了,既然你們都互相認識了。那現在也該進入正題了。」
高冉這麼一說,那兩人便都轉而看向了她,等待著她接下來要說的。
高冉停頓了一下,而後便對傅文軒直接問道:「文軒,聽說你家中來了位『客人』。不知,你對她可有什麼了解?」
「你是指高瑜?」
「嗯,就是她。據阿木說,此人武藝不凡,連他都沒把握能在白日避開她、只單獨引起你的注意?」
「你是說,阿木曾在白日找過我?」
「嗯。是我的意思。我本欲在白日去見你的,卻沒想,阿木根本就沒法接近你。那高瑜……莫非她白日總是這般與你親近?那你又為何也如此配合?」
傅文軒這才明白,原來高冉知道的還真不是一點半點:所有本欲讓「外人」看到的,她都知道了。
「這麼說,對高瑜,你了解不多?」高冉的問話所暴露出的她對高瑜的了解甚少——傅文軒並不難覺察到。他倒也不含糊,直接就點破了高冉那般問他的真正用意。
「沒錯。既然你知道我想知道什麼,那你就別賣關子了,你知道多少,就都告訴我吧。我也好與你一起想想對策,好配合你今後的行動……」
一旁的「七」見他倆竟能如此默契,不免有些詫異,甚至自覺比之傅文軒,他確實有些自嘆不如。他不解:傅文軒究竟是如何能如此迅速就領會了高冉的言下之意的?高冉說的話,時常會出現他從未聽聞過的新奇表達,有時他能大概猜到她的意思,但有時卻需要待他將事情可能涉及的各個方面全都重新了解了之後,才可能能領會到她的大致意思。但傅文軒卻能如此快的就適應了高冉的表達,還能與她的思緒近乎同步?!
「七」是知道的,傅文軒與高冉儘管相識已久,但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卻並不長,全部加起來也不過幾月而已——這與他自己和高冉相處的時日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但為何他們各自與高冉的默契,卻是天差地別?
這樣的差距著實令「七」感到隱隱的不安。儘管這一時半會兒的,他也無法說清這種不安究竟是什麼?但他知道,那是一種恐懼,且還是會關乎他最終的成敗、生死的。只是,他還無法看清那種恐懼里包裹的究竟是什麼?而這,又更加加深了他此刻心裡那隱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