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一百五十、月夜 上篇

  「並非你想象那樣。」


  蕭羽搖頭，不願細說。


  「我想得錯了？還是複雜？」貝珠兒望向遠方，「人間情愛，冤孽糾纏，何時和諧美滿，何時苦命鴛鴦，柔情造就傷痛，無情忘卻悲涼……」


  「這是你的真心實感？」


  蕭羽似在問，實際在陳述：「記得，師姐你是個孤兒……」


  貝珠兒低頭，輕聲說道：「身入修行，是否眷戀血緣親故，有何區別？」


  不等蕭羽答話，她又轉換表情，微笑說道：「師弟，聽師姐我說——那女子看來確是不錯，但人家靜凝師妹，樣貌身形，也不比她差到哪裡呢！你若真喜歡皇家女子，富貴出身，我們靜凝師妹，家世也不遑多讓……」


  蕭羽搖頭，連連應是，不願與她爭辯。


  因為雨後，路上行人極少，兩人一邊走著，一邊閑聊，也未想過，會遇到什麼熟人。


  但在此時，數匹駿馬賓士，蹄聲嘚嘚，自後面傳來。


  道路本是平整，但大雨剛過，總有窪處積水，被馬蹄踐踏，濺起老高，惹得路邊百姓怒目而視，但瞧清騎士打扮，又是忍氣吞聲下來。


  「倒遇見了他。」


  蕭羽拉住貝珠兒，站到一旁石階，轉身後看。


  果然，當頭一人，勒馬停步，瞧著兩人，嘿嘿怪笑。


  「喲，我還看著美女背影眼熟，真的是老熟人啊！相請不如偶遇，一起玩玩去唄！」


  聽見這尖聲尖氣，故意不正經的語聲，貝珠兒仔細一看，居然真的認識，可不便是「龍武宗」的少宗。


  馬德武。


  當年在東川五鼎論法會時，那個調戲過陳靜凝，挑釁過蕭羽，收了叛徒鹿明軒，最終卻送了師弟東方白到漠北派……可說與蕭羽天生怨懟，見面結仇的傢伙。


  此時，他正一臉皮笑肉不笑，用大小不一的怪眼，看著蕭羽和貝珠兒。顯然，他已經認出了他們。


  旁邊的幾個同伴，可不會同樣裝腔作勢，都是一臉的陰沉。


  「你在這邊做什麼？」蕭羽平靜問道。


  馬德武冷笑一聲，那雙大小不一的蛇目之中，閃過一絲戾氣：「我還沒問你。當年拐走我的『好師弟』，如今他人在哪裡？」


  旁邊同伴齊聲聒噪呼喝：「說，在哪裡？」


  「你們覺得，我會告訴你們？」蕭羽笑意，毫無溫度。


  「呔，我們師兄讓你說，你便要說！」


  那些同伴恐怕早忘記蕭羽當年的厲害，或者說如今的進境，讓他們重拾信心：「不說，可要吃苦頭！」


  蕭羽拉著貝珠兒，不讓她上前，淡淡說道：「憑你們，還不上檯面。」


  「喲，還是這麼囂張！」


  馬德武冷笑幾聲，揮手，身後人便是一起下馬。


  貝珠兒心頭一緊，這些傢伙，可不是善類。


  「大膽！天子腳下，也敢生事！」


  正在此時，巡城禁軍趕了過來，遠遠便是喊了一聲。


  馬德武攔住同伴，沒有異動，靜靜望著奔近的禁軍。


  「皇城之內，不得縱馬！」


  為首隊長，望著幾人，雖說看出仙家身份，仍是不卑不亢說道。


  馬德武身邊，一個天生笑容的同伴，笑著對那隊長說道：「這些馬是進獻天子之物，我們很快便會牽走。」


  禁軍隊長看了看他們，又看向蕭羽，認出他后，神色頓時變化，露出掩飾不住的崇拜之氣，和煦說道：「恭喜蕭仙家奪得小比魁首！若有需要，只管提來。」


  蕭羽搖頭笑道：「多謝。這邊只是同鄉敘舊，便不麻煩你們了。」


  禁軍隊長點點頭，卻未離開，而是站在兩方中間，默默瞧著馬德武等人。


  「……我們走。」


  馬德武忍下氣，率先牽馬離開。


  離得遠了，同伴自然開始抱怨。


  「中玄域仙門不顯，竟連小小兵頭，都對我們膽敢不敬，真是不像話！」


  「可不是？若不是怕辦砸了事，我還慣著這些凡人？」


  「哼……」


  「……」


  馬德武聽著同伴發泄，陰沉沉說道：「大局為重，以後，我自會去找他。」


  夜晚，微風。


  蕭羽告別師姐，七拐八拐，甩掉幾個暗中跟梢，照例去了城外，隱蔽之處。


  音陣隔絕，四方清靜。


  「仙女姐姐。」


  蕭羽把腰間軟劍，遞給那個明艷不可方物的身影。


  「這是你的禮物……」


  已有些生動表情的仙女姐姐，聽他說罷，似乎吃了一驚，接過之後，緩緩拔出劍來，認真打量了一番。


  那劍在月光下，閃著柔和的白光，確實不屬一般之物。


  但在這一刻，蕭羽覺得，劍還是太俗，如若放在她的身邊，實在配不上。


  萬物都是如此，唯有對比，才顯反襯。


  單獨看那軟劍，簡約而不失高貴，輕巧而不失雅緻。但一當此劍，落在仙女姐姐纖細玉指，便如凡俗塵埃，點落潔白寶玉，那般不匹，深惡有暇。


  「是那人送的吧？」


  仙女姐姐臉上喜意淡淡，絕非沒有：「每個重生之人，都有各自性格，我不會歧視，也會喜歡。」


  她將劍鞘遞給蕭羽，劍身拿在手中，反覆看了一遍，然後捏住劍尖，輕輕一抖，劍便彎成月牙。再放開，「嗡——」的一聲之後，一道音波，現形震動，在仙女姐姐手中，來回衝撞，卻無法再逃。


  「是監視嗎？」蕭羽看著那團半透明的波動，皺眉說道。


  「放心，不是自主。恐怕是多年前的殘留……」仙女姐姐不以為意，微笑說道，「我很滿意。」


  「我知你心懷萬界，也許更多話語，是對我們的寬慰。」蕭羽輕輕笑道，「但你說，我便信，無關其他。」


  「明夜，便是月圓了。」仙女姐姐望著天空，悠悠說道，「與你命運糾纏，已是多年了。」


  蕭羽也是抬頭，望著天空。


  仙女姐姐溫和笑著，月光映著面容，瑩瑩如玉。


  隨著印陣不斷被消磨，她的表面情緒，越加細緻，富於感染之力，此時，在蕭羽看來，便是溫柔和藹，如母性光輝。


  夜風幽幽，涼爽襲人。


  「好久，沒見你復生新人了。」仙女姐姐柔聲說道。


  「世界有大有小，強者越來越多，個性越加強悍。不是所有人，都為合適……」蕭羽在旁邊，輕聲說道，「何況，為了提升修為，眾人都需大量晶石，總要先能在此界成就，安全消磨印陣，才可言及其他。」


  仙女姐姐回頭，看著蕭羽，點頭說道：「辛苦你們了。」


  她伸手向蕭羽說道：「把手給我看下。」


  蕭羽毫不遲疑，將右手伸了過去，仙女姐姐用雪白纖細的手指，握住他的手掌，讓他慢慢向後，拉開些距離。


  除了身邊幾位親友，多年以來，蕭羽極少有與女子親昵牽手，何況對方是他，永遠不願褻瀆的仙女姐姐。


  所以即便如今，蕭羽已然何等沉穩，當兩人雙手握在一處，也情不自禁顫抖一下。


  仙女姐姐自然是有感覺，她忽然低頭一笑，容光彷彿明燈，照亮夜空。


  蕭羽稍有愣神，便發現她將之前取自軟劍的波光，打入自己手心。


  鬆開蕭羽手后，仙女姐姐凌空畫出幾道玄符，印入手中軟劍，這才遞給蕭羽說道：「這樣，你平日攜帶，便可對此劍應用自如，不再為原主察覺——放心，即便是肉眼看去，也不可能再度分辨。」


  第二日，天氣極好，萬里無雲。


  朝陽如同火球，在碧藍天空之中，肆意揮灑溫暖。


  「今晚，一定會是極大的圓月。」


  貝珠兒抬頭望天，神態做作。


  蕭羽被她叫了出來，只有無奈作陪在旁。


  「師姐，你是否有事？」


  看貝珠兒明顯心不在焉，蕭羽終於問道。


  「不急，不急，」貝珠兒怔了一下后，說道，「等到晚上便知。」


  蕭羽看她不說，也沒有再問了。


  臨近傍晚，終於等到來人，卻是陳靜凝。


  「靜凝師妹，你可算來咯！」貝珠兒拉著她的手，竊竊私語，似乎忘記，在音修身邊，普通對話可是無法隱瞞，「若不是我苦苦拉著，你的知音，恐怕就成為別人的良伴了……」


  「這……勞煩師姐挂念了……」


  陳靜凝先是一愣，這才一臉恬淡，口中對貝珠兒感謝，目光卻如兩潭清泉，注視蕭羽。


  原來，卻是貝珠兒之前，緊急通知到門內，將陳靜凝好說歹說，強邀了過來，不知還搭上了其餘的什麼。


  「你近來可好？」陳靜凝柔聲問道。


  「安好。」蕭羽點頭應道。


  陳靜凝問道：「可曾遇到煩憂？」


  蕭羽笑著搖頭：「都已過去。」


  陳靜凝微笑：「『百年紅』的分店，你也去了不少。」


  蕭羽哈哈一聲：「算是欠下不少錢款。」


  陳靜凝微微搖頭：「不急著還。」


  蕭羽一怔，說道：「原來是要還的？」


  陳靜凝眼神盪起青波：「還與不還，在你。」


  「唔，那可不少……」蕭羽作勢皺眉。


  陳靜凝彎目如月：「是不少，要不要再借你一些？在外奔波，無需清苦。」


  蕭羽笑道：「你想成為我的債主？」


  陳靜凝輕「嗯」一聲：「你覺得呢？」


  蕭羽瞧著她：「利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