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一百五十、月夜 下篇

  「不過是錢，哪用那般計較？」陳靜凝垂下眼皮，淡淡說道。


  蕭羽輕道：「所以，免息？」


  陳靜凝挑眉，白了他一眼：「我雖出山修行，家中畢竟商行，這樣做怎不可恥？凡俗錢莊典當，最低月息一成，你也便如此吧。」


  蕭羽輕輕一笑：「也可……」


  貝珠兒終於聽不下去，大聲喝道：「許久不見，聽聽你們在聊些什麼？俗不可耐啊！」


  兩人瞧她神色，對視而笑。


  「走吧，我是打著巡查本地，『百年紅』的分店旗號，搭成的家中音舟過來，可不要浪費——咱們這便去瞧瞧，新開店面如何……」


  陳靜凝邀請說道。


  蕭羽笑著點頭：「之前正是尋思，若你家族真有拓展目標，總不該放過龍源皇都之地……」


  夜幕已至，繁華街巷，處處燈紅酒綠。


  三人在陳靜凝引領下，拐了幾個街口，終於來到裝潢一致的「百年紅」前。


  似乎剛剛在此地落腳，店面雖是開張，卻未大張旗鼓，閑客稀少，到了二樓向上，竟然靜悄悄的。


  掌柜本是意圖親自引路，但被陳靜凝淡淡揮退。


  見到陳靜凝領著蕭羽這一俊朗男子進來，所有小二侍女，歌姬廚娘，都大有深意的退避，只是遠遠瞧著。


  蕭羽這等敏銳，自然早把眾人舉動收入感知。這些閑散店員，總數約有近二十餘人，不少都是漂亮清秀，神態優雅的少女。


  貝珠兒左瞧右看，時不時嘖嘖讚歎。


  「你不是第一次過來平靖？」貝珠兒忍不住問道，「為何對這裡如此熟悉？」


  陳靜凝柔聲答道：「雖是不同分店，但內部格局，裝飾布置，樓閣轉角……都是相似設置，務必要給客人，始終如一之感。」


  「哦……」貝珠兒恍然，又是一陣讚歎。


  到了頂樓包房，同是一樣豪華寬敞的做派，讓貝珠兒大為欣喜。


  左右數雙亮晶晶的美目，一起瞧著蕭羽，互相還有小聲笑談——這些，都是準備侍奉茶水，演奏獻舞的歌姬。


  陳靜凝打個手勢，廳內響起悠揚而清雅的曲聲。


  「說起來，師傅為何沒有與你一起過來？」


  貝珠兒吃了些甜食，忽然想起什麼，轉臉問道。


  對她如此粗心，陳靜凝也是習慣，笑著回道：「之前郭長老應與師姐說過，待到空弦大比臨近，她自會前來。」


  「喔，對，對……」貝珠兒拍了拍光潔的額頭，又是品嘗起桌前美味茶點。


  陳靜凝對著蕭羽，輕聲說道：「你可知道，我從你身上看出了什麼？」


  旁邊侍奉的少女們，都是眼神晶亮，豎起耳朵。


  「什麼？」蕭羽輕抿口茶，問道。


  「疲憊，憂傷，憧憬，期待……」陳靜凝悠悠說著，「有表面看到，也有我的直覺體會。」


  少女們，都是一臉的茫然。貝珠兒則對兩人似乎不再關注，在輕柔曲聲陪伴下，專心應對美食。


  蕭羽輕呼口氣，微笑說道：「是嗎？」


  陳靜凝看著他的臉，柔聲說道：「我以為，你在中玄凡塵殺伐，總會不甘，全為厭倦，但你似乎，並沒有多少頹唐……」


  「你非兵配，日後也無需血腥洗鍊，恐怕沒有機會體悟。」


  蕭羽溫和說道：「沙場為人間苦域，或生，或死，一線兩重天。我等修士，若無保命，與凡俗無異，也會斷去音緣，夭折壽命，化為黃土。在這其中，意志不升華，便無力前行，自會泯然音消……」


  旁邊侍女之中，有些人依舊茫然，有些卻露出驚容，這些各有所悟的女子，都被陳靜凝一一瞧去，記在心中。


  蕭羽繼續喝茶，不會去在意陳靜凝的舉動——無論如何，這是他在本界，最為信任的知音。


  而此時，一旁貝珠兒忽然插口問道：「師弟，我總覺得，你一直藏著什麼難以出口的秘密。」


  陳靜凝也是瞧來，目不轉睛。


  蕭羽一頓，從容放下茶杯，微笑說道：「自然。人生一事，活得越久，越會接觸許多，掩藏許多。不說，未必是懷有惡意，更多是為己為人。難道師姐，你沒有秘密嗎？」


  貝珠兒嘟嘴一「哼」，又咬了塊糕點，低聲說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蕭羽哭笑不得，說道：「我也未要探究。」


  「但你總會對別人的秘密感興趣，是吧？」貝珠兒斜眼瞪他。


  陳靜凝在後面，掩嘴微笑。


  蕭羽看了眼陳靜凝，對著貝珠兒和聲說道：「師姐，我們修行，難道真的只為長生？一生風景幾何，足夠貪戀不倦。自己的景緻，尚是欣賞不全，何必覬覦他人所處？修其身，安其音，行己路，莫旁聞……堅定，卻非隨心放縱。可聽，可評，也未必便要盡知……」


  「嘖嘖，不說這個了。」貝珠兒捂著額頭，叫苦說道，「你不過出山幾年，怎麼如同在外生長百歲？稍不注意，就是一番不明所以的教訓，無趣啊無趣！」


  「呵呵，那師姐，便當我在玩笑吧。」蕭羽不以為意，笑著說道。


  貝珠兒忽然有些不平，眼珠一轉，對著陳靜凝說道：「師妹，他這傢伙，別看歷練得道貌岸然，可也成了招蜂引蝶的主——我明裡暗裡，了解到他身邊的不少跟隨，個個花容月貌，真真不讓人省心哦……」


  陳靜凝笑容淺淺，點頭問道：「師姐也是其中之一？」


  「咳……」貝珠兒嗆了口氣，吐出食物，臉色漲紅的咳嗽片刻，才是叫道，「師妹，你，你不識好歹嗎？」


  陳靜凝這才嫣然一笑，過去小聲勸解，把此事揭了過去。


  夜已深，貝珠兒吃飽喝足，便要留宿在此，陳靜凝吩咐侍女準備，自己則送了蕭羽出來。


  看著兩人並肩而出的背影，貝珠兒不知為何，眼中流露一股淡淡的憂鬱。


  百年紅的後院，是座不大，但雅緻清幽的花園，陳靜凝與蕭羽，在游廊上緩緩走著。


  月圓極明，這些光亮，加上兩人修行有成，目之所見，與白日無異。


  臨近邊角，有一顆異常巨大的常青樹，雖是初春，但枝葉繁茂，不少都是伸到游廊之中。


  「每一處分店，都有特異景觀嗎？」


  蕭羽望著樹，隨意問道。


  「是每一處特異，都恰好被你看到……」


  陳靜凝來到近前，輕輕折下一枝：「你真的以為，『百年紅』野心勃勃，妄圖開遍天涯海角嗎？」


  蕭羽轉頭看她。


  「那些，都是為了給某人落腳……即便未成，也是紀念。」


  陳靜凝眼神清澈，倒映蕭羽身影。


  蕭羽張了張口，卻不知如何可言。


  陳靜凝掩嘴輕笑，轉頭過去，說道：「我的修為，不比你進展神速，但也維持在二階四轉瓶頸……距離正式出師，不過時間長短。日後，自會遊歷凡俗，為『百年紅』，多多開枝散葉。」


  蕭羽望著她玲瓏側影，忽然柔聲說道：「可要我幫你一把？」


  陳靜凝怔了一下，扭頭回來，看著他的雙目。


  月光如水，在兩人間流淌。


  「好。」陳靜凝點頭，毫無疑懼。


  蕭羽也不拖延，走到她的背後，雙手輕輕貼住。


  手掌觸處，溫暖柔潤。


  蕭羽眼神，若有恍惚；陳靜凝面頰，則淡淡泛起紅霞。


  忽然，陳靜凝的身軀一震，識海音府，渾沌破開，大放光明。一曲天籟簫音，回蕩其中，神魂迷醉。


  不知身何處，不知己何人……


  「好了。」


  蕭羽聲音，輕輕在耳邊迴響。


  異象頓時消失，陳靜凝彷彿自千年美夢之中醒轉，感覺體音全消，化為超凡幻音，引動虛空。


  片刻間，榮登天腔之境！


  一股香氣撲鼻，她低頭一瞧，手中那常青樹枝，竟是花開綻放，嬌艷欲滴。


  「你……」陳靜凝愣愣然，看著站到身側的蕭羽，喃喃說道，「難道已是四階，『真字境』？」


  「不。」蕭羽笑道，「還是三階……只是，已達四轉巔峰。」


  「天腔四轉……『惑天』？！」


  陳靜凝神情有些恍惚。


  之前說四階，已知不太可能，但三階四轉，其實與四階相比，更顯震撼。


  一階一世界，一轉一重天。


  這不過幾年時光，兩人差距，竟是如此之大！若不是他的出手相助，破開瓶頸，陳靜凝與他，不就是整整一階的距離？


  「不對……」陳靜凝本能搖頭，「普通四轉，哪裡會有這般雄厚音元，以及應用玄妙，可以助人破開地仙之隔？」


  蕭羽知她強入「陸地仙人」境界，意念動蕩，稍有不穩，柔聲說道：「你的學識、閱歷、領悟、修為，經過這些年的積累，其實已然足夠，我對你點撥，不過順水推舟，因勢就導，所花費音元，並無你想象那般巨大……」


  他看陳靜凝慢慢平復，也就沒有再講。


  拿一般修士水準，與經歷過大音領悟的他來相比，實在雲泥之別。


  四轉「惑天」，真的探究音緣奧妙，此轉之內，其實大有玄奇。便如一人，音元充沛至浩瀚難匹，不懼海量消耗，自能迷惑天地，擬化更高階位。


  因此蕭羽雖位三階，實際所能，完全超出前人常識。可以說，當今世界，除了與其命運糾纏的仙女姐姐，再無一人，可以清晰評斷他的修為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