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衛家
衛澈與徐江南分開之後,倒是悠閑瀟洒很多,見山上山,見佛拜佛,腰間掛著一枚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優劣的粗製玉佩。
上次大方送了幾箱子金銀貨物,衛澈臨走時也是順手,想著反正遲早也是自家的,便拿了一些。
當初逃家離開西蜀道的時候,聽自家婢女說外面有錢就是大爺。他離開的晚上可是將家裡最值錢的家當幾近塞得滿滿當當,更有裸露在外的玉石金銀,珍珠吊墜。
只是可惜,還沒過上幾天的瀟洒日子。才出西蜀道,便被一夥賊人給劫了。衛澈打倒是打得過那會賊人,但是他想著此事若是聲張開來,自己的行程不就暴露了?自作聰明下似乎覺得有些得不償失。這才老實配合,附送銀兩,真正的身無分文。
那伙賊人也是,看著地上一堆金光閃閃的財物,就算做了太多見不得光的勾當,一時半會也被如此之多的金銀看花了過去,頭也不抬的朝衛澈罵道,你大爺的從哪裡來滾哪裡去。
離家方知世道難,衛澈倒也是就此深刻理會了。原本生活在閣樓深院,就算出行,也是奴僕成群,而他一向對銀兩錢財都沒個概念,出門之後更是大手大腳,連個小費都是隨身帶出來的玉石。結賬更是掏出多少便甩多少。大手大腳讓掌柜都瞠目結舌,就差把他當財神爺供了起來。
而之後剛被被劫了財物的衛澈倒是覺得一陣輕鬆,一路小跑。心道,這才是當初老祖宗走的江湖路吧?
好景不長,身無分文,行路輕鬆是輕鬆,可是再也沒人對他假言辭色,更何況有禮相待。也是知道,聖人的學識只能用在聖人那個世道,像如今,活都活不下去。
也不知第幾次被人從酒館趕出來的時候,衛澈第一次偷了人家的白面饅頭,像往常對這種東西都瞧不上眼的衛大公子,就那麼蹲在街道旁若無人的狼吞虎咽起來。可能是因為世家涵養,衛公子偶爾抬頭將垂至眼前的髮絲捋至耳後,以至於不經意間被做著皮肉生意的女子瞧見,好生心疼這位俊俏公子。
有些事有了開端,後面便順理成章,偷雞摸狗的斤兩沒少做,被發現就跑路,尋常人家哪裡追得上武道上已有高屋建瓴之態的衛大公子。
就這樣嘗了大半個西蜀道的地道特產的衛公子,在走到過了西蜀道入江南道的時候也是感慨。
天下所謂的道理聖言,能用來活命的那才是真的道理,活都活不下去了,誰他娘的還跟你放這些臭不可聞的狗屁?
等經歷各種心酸坎坷之後入了金陵的衛澈,對銀兩錢財有了深刻概念,瞧著那些佩劍上都掛著能值尋常人家一輩子的羊脂玉石吊墜,著實有些驚嘆西夏中樞的奢移之風。
一天夜間,衛澈瞧著一穿金鑲玉的公子哥正在一家首飾店內對一身段婉約的女子獻著殷勤,只要滿身風情搖曳的女子對哪個首飾瞧著超過三秒,富貴公子便大手一揮,也不心疼。掌柜見狀喜笑顏開立馬吩咐小二給包裝起來。
在對整家裝修古樸精緻的首飾店走馬觀花一陣,婉約女子從包裝好的首飾中拿出一紫玉雕刻的桃花吊墜,在皓月般白皙的胸前比量幾分,這才展眉笑道:「柳公子,可好看?」
而被稱作柳公子的膏粱子弟強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正態模樣,早就看得目瞪口呆,只覺這千兩金銀花的值,嗓音乾澀,故作正經評論道:「紫姑娘,那日小生在燕玉閣見到一上等紫玉鏤金簪,與姑娘仙家氣質甚是搭配。」
一身綠色襦裙的紫姑娘聞言,修長玉頸泛起紅浪,低眉順耳柔聲道:「便依公子。」
衛澈看得實在無趣,分明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郎情妾意。還惺惺作態成文婦最愛的戲劇書卷一般,真是矯情,給這世道餵了好大一碗狗糧。
等到二人情話說盡,出門之時,已經華燈初上的時分。
衛澈搖搖晃晃,裝作酣醉歸去的樣子,從二人身旁經過,順手牽羊,走到街道拐角處,掂了掂手上精緻銀帶,邪魅嘀咕一句:「這江南道的女子,身上是香啊。」
衛公子平白得了大筆金銀,本著今日有酒今朝醉,他日有憂他日愁的作風,換了身新衣裳,好好梳理了一番,自認勝過剛才的柳公子萬倍有餘,這才風流瀟洒的朝紫金樓過去。
紫金樓在金陵立足這麼些年,老媽媽十多年來也是有過人眼力的人,瞧著衛澈雖是普通士子袍,但舉手投足間的富貴氣質是尋常人學不來的,指不定是哪位權貴公子,且不說這種掩人耳目的手段,比這離奇的都見怪不怪,今日又正好是夏詩柳的梳櫳日子,自然人越多越好。
也就是那夜,衛澈結識到了紫金樓的花魁夏詩柳,人如嬌花,面如凝脂。按道理憑他身上的銀子是不夠,只是他喝的迷糊之間將身上金銀全部抖落在桌子上的時候,有人眼尖,瞧見了夾在金銀中央的龍型玉佩,一個個心有靈犀般噤聲起來,為了個清倌人,與這公子交惡,實在不明智。
衛澈這才捷足先登。與夏詩柳一番交談之下更是引以為紅顏知己,當夜便大撒金銀,體驗了好一番牡丹花下死的風情。
幾日之後,囊中羞澀的衛公子想起臨走時夏花魁的依依不捨。再過去,卻在冷若冰霜的夏花魁眼下,被人抬著丟了出去。衛澈也是洒脫,瞧著人家沒有當夜半點的溫柔神色,也不去質問,只是神情有些低落。
也是心想世人常嘆寡情多是戲子,負心都是讀書郎,這章台女子翻臉起來,尤甚太多。
也就是那會,衛澈遇見了滿臉驚愕的徐江南。
徐江南更是驚奇,聽說過有人吃霸王餐的,卻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嫖霸王娼的。兩人本身就是年紀相仿,李先生躺在車上,不問不顧。
徐江南看著衛澈從地方爬起,抖了抖衣袖上灰塵之後,還兀自叫囂道:「以後求爺爺來都不來了。」
可能是同時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作祟,又或者真的是臭味相投,徐江南莫名生了些許好感,陰陽怪調的打趣說道:「哥們好膽色。」
誰知衛澈也是面不改色厚著臉皮說道:「彼此彼此。」隨後又若無其事自來熟一般問道:「兄弟這番去哪?可否捎帶一程?」
也不等徐江南回答,自顧自地的坐在徐江南左邊,不再多言。
徐江南瞧著他的落寞神色,倒也不說話,趕車前行,本想著他等會就會離開了,可是這等會的時間有些長,一下便是好半載。
李先生期間倒是夢囈一句,無情便是有情。也不知在說誰。
而衛澈此後倒是放浪形骸了許多,徐江南自然不知道,還以為是本性所致,也陪著做了許多勾心荒唐的事。
……
天台山下,衛澈莫名想起那個聽他隨意編裁出來的小騙局也是深信不疑林小娘子,摸了摸別在腰間的劣質玉佩,也是笑容滿面。只是想著回去要面對另外一個女人,一個與他青梅竹馬又安靜到只要看著他就心滿意足的書香女子,郎才女貌下兩人長輩都是看好這段姻緣。雖說衛澈又是衛家長房單傳,受盡寵溺,可是這門親事是最疼他的老祖宗拍板敲定的。
當時衛澈仗著寵眷,朝老祖宗說這件事的時候。原本行動遲緩的和藹老祖宗不知怎麼滴就利索的捏著他耳垂,略帶怒氣罵道:「程雨蝶那妮子怎麼了?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要出身有出身,又知書達理,哪點不好?」
衛澈聞言滿臉無奈,低著頭囁嚅道:「老祖宗,可是,一想到同床共枕,孫兒就渾身不自在。」
衛老太公鬆開手,拄起旁邊雕龍畫鳳的青檀木拐,衛澈立馬乖巧的躬身上去,攙扶住老祖宗等站穩之後,衛老太公意衛澈鬆開手,望了望千百年衛家祠堂,開誠布公說道:「澈兒,老祖宗知道這事為難你,但衛家怎麼也是個世家基業,你爹是個白首窮經的書生,靠那些嘲風弄月的詩文聖言能撐起來衛家?居安思危的道理都不懂,狗屁個書生,要不是你二叔還有點威懾,這衛家早就分崩離析了,就算是如今的狀況也是魚質龍文,還是如今這種江河日下,偌大的衛家遲早被人蠶食殆盡,皇家還能二世而終,老祖宗好不容易傳下來的基業不能毀在這裡。你同你爹一樣的性子,喜歡清談酒宴,就算道家靈藥吃了那麼多也不就個是五品,等娶了雨蝶過門,自然會讓你三年入朝堂,見見京官的氣度。」說道此處,頓了頓,轉身瞧見孫兒還是不解的模樣,聲音堅定鏗鏘道:「萬事好商量,唯獨此事,就這麼定了!」
原本他也不懂,畢竟不是當家的不知柴米油鹽貴,只是覺得老祖宗不疼他了。依著性子玩了一招,在程家送上程雨蝶生辰八字議親當天,衛澈第一次在青樓藝館花天酒地,徹夜未歸。他的老頭子知道了之後當時就火冒三丈,轉身就要取那棍棒敲斷這混賬子的腿腳,只是被老祖宗截了下來,不了了之。
連他那個刁蠻無理在衛城出了名的妹妹都看不下去,對他好一陣責怪。而身旁溫良如玉的女子只是咬著紅唇,低眉順眼道:「衛家哥哥,下次去那 風花雪月地的時候可能讓雨蝶知道,卻還能替你瞞過伯父。」
衛月扶額離開。這個幾乎百分百要入衛家的做她嫂子的女子擺明是被她哥吃定了的姿態,她還能做什麼?
衛澈卻是任性出逃,只是這些年頭下來,反倒是有所領悟。衛家傳承這麼多年,家大業大,自然有人眼紅。而如今的家主,也就是衛澈的爹,是個喜文不喜武的文弱書生,一心只讀聖賢書。而二叔又是個痴迷武道的使劍瘋子,無兒無女的。
立於天下頂端的世家到了他這一輩竟然是罕見的單傳,不然總不可能讓他妹妹來當家作主吧,名不正言不順那不得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這千年基業一肩挑的重擔還是得他來抗,像他這種不食人間煙火十數載的公子,哪裡知道入不敷出的道理,多個性情溫婉行事有理有據內宅夫人,怎麼也能給這千年基業平添上多年光景。
只是此番又不得不回去,老祖宗大壽,這個做孫子哪怕有天大的理由,也得頷首奉上杯茶水。
至於那個像詩經一般宛在水中央的女子,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衛澈一時間思緒亂飛,也顧不上其它,就這麼生生的撞到眼前跳著竹擔的壯漢。壯漢順聲倒地,竹筐一頓噼里啪啦,壯碩男子頭也不看竹筐什物,起來就緊緊抓住衛澈衣頸,怒聲道:「小子,你得賠我。」
而周邊幾位路人也是帶著幸災樂禍腔調說道:「嘖嘖嘖,可惜了這些青瓷盤子,得好幾十兩了吧。」
衛澈先前還覺得是自己理虧,剛想掏出些碎銀賠償,只是聽路人一言,反而將手又抽了出來。
這些個破盤子,能值個三五兩頂天了,幾十兩?坐地喊價?
衛澈從腰間捏出幾個破爛銅板,扔到地上,輕笑著說:「幾位大爺,小的就這麼些銅板了。你看?」
壯碩男子瞥了一眼衛澈道:「小子,這麼點銅板打發叫花子呢?諾,那塊玉佩不錯,就當我吃點虧,怎麼樣?」
衛澈臉色陰沉下來,正想說話之際,卻被人從背後按住身子,只聽那人甩出一個鼓鼓銀袋,平淡道:「算我替這個公子賠的,走吧。」
壯碩男子聞聲一把接過銀袋,打開看了一眼,喜形於色說了句算你小子走運便轉身將銀袋藏在褲腰帶上離開。
衛澈轉身驚喜道:「張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