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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一人身死換萬人於世

  呂清聽到這麼一句話,將原本靠在右肩的拂塵順到左肩,一道無形的透明氣機順著拂塵尖端一同滑過,這才起身看著自稱蘇煙霞的持幡道士,針鋒相對。不承認也不否認。


  沈涔有些錯愕,因為單憑長相來說,呂清分明要比持幡的道士要年輕的多,再者也是聽說呂清從未下過山,空穴來風似的就多了個師弟。但她很聰明,瞧著兩人劍拔弩張的樣子。這些問題,她不會去問,也不是很在乎。姿態雍容的站在李閑秋身後。


  李閑秋神色平靜,似有預料,亦是起身,先是朝沈涔擺擺手,讓她進屋,隨後朗聲道:「蘇道長可是來替李某送行的?」


  沈涔雖是好奇疑惑,但也不會忤逆李閑秋的話語,正想著收拾好茶具進屋。反正你走到哪,我要跟到哪。


  才轉身,便見呂清道長閉上眼,不去喚持幡道士的姓名,只是輕聲道:「你殺不了他。」聲音雖小,但言詞怔怔,擲地有聲。


  蘇煙霞嘆息一聲,苦笑道:「師兄何苦如此,師父當年也是身不由己。」隨後又看了眼在呂清旁邊的白髮李閑秋,微笑著點點頭當做回應。


  沈涔聞聲卻是知道持幡道士的來意,驚乍間手上茶杯脫落,她卻顧不得拾起,快步走到李閑秋旁邊,一臉擔心神色。李閑秋朝她笑笑,難得的安撫住她。又伸手接過她手上紫檀茶壺,繼而朝竹林外的蘇煙霞笑道:「聖人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蘇道長遠來是客,還請道長上前飲一杯清茶,好讓李某儘儘地主之誼。」


  蘇煙霞拱手謝過,提著旗幡,一步三丈,眨眼便到了眾人跟前。


  李閑秋側過身子讓沈涔再去拿一套茶具出來,自己則轉身,將桌上書卷拿起說道:「道長請。」


  蘇煙霞看了眼閉目的呂清,也不知是想起什麼,輕輕嘆息一聲坐下。


  李閑秋接過沈涔重新拿出來的茶具,沏好茶水,茶香四溢。


  李閑秋閉眼聞了聞,滿心舒暢,又瞥了眼蘇煙霞的旗幡,笑道:「道長能否替李某人算一卦?」


  蘇煙霞並沒有因為李閑秋是他的目標而假言辭色,真誠笑道:「請。」


  李閑秋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竹桌上寫下個「死」字,然後微笑著不說話。蘇煙霞亦是閉目說道:「先生想算什麼?」


  李閑秋將目光轉向青翠竹林。「可不敢在道長面前稱先生,便算算年壽吧。」


  蘇煙霞正想著說話,便聽得身旁呂清重複說道:「你死不了。」還如以前一般固執,蘇煙霞心中默嘆。


  李閑秋並不怕死,上次杏花劍回到桃花觀的時候他就存了想死的心,只是不知為何呂清會花上那麼大的代價將他從閻王殿拉了回來。他也隨遇而安,一心一意住了下來,陪著那壇埋在後山的酒。偶爾也會同呂清講經辯道,接觸下來,並不認為呂清會是一個固執的人。


  而他就算是料算到青城山會來人索命,也不覺得自己與桃花觀之間的情分能讓他再次出手,所以他也沒提過這件事。倒是這幾日,呂清不理觀中事宜,常常來找他喝茶,也不多,一杯一下午,話極少。李閑秋也不覺得沉默是一件多壞的事,兀自看書到日落。如今呂清表態之後,原因幾何不重要,而是這個態度能有什麼影響。


  茶水漸涼,日頭漸斜,有些起風。


  沈涔見狀進屋給李閑秋拿了外衫批在身上,她知道如今他身子薄弱的可怕,上山都是三步一停。李閑秋拍了拍沈涔放在肩上的手,示意不用擔心。然後朝蘇煙霞輕聲道:「禮尚往來,李某替道長算一卦吧,就用這個『祘』字,如何。」


  蘇煙霞無動於衷。


  李閑秋也不在意,用茶水在竹桌上臨摹出來,氣定神閑道:「道長這一字能測天下,一豎通天,一鉤折地,如此看來中間便是黎民百姓了。四點不同是黎民百態,上面二橫,一橫為天子,在一橫想必是青城山了。只是為何道長這上橫長,下橫短,是心有怨念嗎?」


  蘇煙霞眉目突睜,殺機浮現。


  李閑秋置若罔聞,接著說下去:「倘若李某有手段將二橫中的一豎抹掉,再讓下橫延伸。」李閑秋一邊說,一邊抹掉二橫之間的茶漬,又將下橫添伸出去,做完了這些,這才笑道:「這才是原來的樣子啊!」


  蘇煙霞收斂起殺氣,靜待下文。


  李閑秋端起茶盞,將已經涼了的茶水一飲而盡,輕聲道:「西夏朝堂不比北齊,西夏門庭各色林立,各種關係更是錯綜複雜。陳錚黃袍加身十數載,哪怕苦心經營,也不敢輕舉妄動。


  納蘭天下溫水煮青蛙火候到了,也該試試味道了。如今動手肅整朝堂之際,這是他的根基所在,不能亂,所以他即便是恨我入骨,也不敢抽調兵馬過來,得鎮著那些妖魔鬼怪。青城山委是一步好棋啊!」說到這裡,李閑秋頓了頓,添上茶水之後繼續說道:「對他來說,同樣的,西夏的江湖也不能亂,江湖一亂就是真正的牽一髮而動全身了,陳錚需要青城山的威望,就如同當年徐暄的跋扈一樣。至於青城山死不死人,他無所謂。所以,蘇道長,你心裡想的用你一人之身換青城山萬人於世,這個願望不可謂不宏大。道長就不想看看青城山九蓮同開的盛況?」


  李閑秋還有一事未提,相傳青城山掌教姓邱,親傳有二,一人姓黃,一人姓蘇,皆是朝飲露夕餐紅霞的得道高人,爾後聽說黃真人不願與穿紫戴紅的權貴接觸,便自行出走。再後來徐暄馬踏青城山,邱掌教交出道門文牒之後,亦是下落不明。這之間的關係他能猜的八九不離十,但呂清在前,這些便不好透徹的提出來。


  蘇煙霞也是端起涼了的茶水,喝起茶來,心中有所思量,對於李閑秋是怎麼看出來他的想法的,他不想知道,畢竟天下評上有李閑秋的名字,而沒有蘇煙霞。


  蘇煙霞活了幾甲子的人,也是活夠了,如果說老而不死是為賊,那麼他能被人稱為老賊了。只不過他放不下青城山的基業,還有十數年之前消失的師父。而他則是抱著必死之心過來也是為了保全青城山,至少好歹和這桃花觀的呂清有些情義,還能喝上杯茶。倘若是趙生徙,恐怕真的是兩敗俱傷,魚死網破的局面。現在有了點念頭,心思也就下了去,畢竟師父雲遊四海十數載,總該要見見面磕磕頭再走。


  不得不說,李閑秋這一番話著實是抓住了蘇煙霞的命門,當年李閑秋一劍斬了白雲峰。蘇煙霞也是氣怒,所以趙生徙下去勾魂奪命,他沒攔著,倒是後來見到御劍而來的黃真人,一掌之後便將趙生徙喚回,讓青城山丟了好大的面子。


  蘇煙霞轉身持幡而走,走了兩步,朗聲說道:「師兄,多年未見,師弟在你這桃花觀住上些許時日如何?」


  ……


  北齊幽州漁陽城。


  離城百里左右有個幽山湖,漁陽城的漁民可都是指望著這片湖過活,春天放魚,秋天收網。 如今雖未入秋,幽州已然有些冬天的氣象,天氣清寒,天空一片發白,像是鍍了層雪花一般。


  一眼朝幽山湖望去,遠處隱隱綽綽的山影倒映在水面上,微風盪過,掀起片片漣漪,波光粼粼的水紋輕輕拍打湖岸,山水清圓成一片。湖中有一扁舟,隨著波浪輕輕淺淺的晃蕩,舟上一白髮老者坐在船尾,帶著斗笠,一身蓑衣,手上持有一釣竿。


  在老者旁邊有一髫年兒童,俏皮的坐在旁邊,雙腿懸空滑著水,也不穿鞋。熟悉這一老一小的都知道,二人在這漁陽城數年,一年到頭幾近都是赤腳行走,只在寒冬三月,整個銀裝素裹的時候,會穿上草履,與冰雪隔絕,倒不是因為身體冷,而是像這般滴水成冰,哈氣成霜的時候,赤腳行走,說不定肌膚便粘連在冰面上,再提足,便是血肉模糊。


  小男孩生得唇紅齒白,臉上有些不知在哪玩耍沾上去的灰塵,煞是可愛。他也不覺得水寒,獨自坐在船邊踩水嬉戲,白髮老者似乎是覺得這麼久沒釣上魚來很是沒面子,認為是小男孩踩水的緣故,假裝將氣撒在小男孩身上,瞪了他一眼,小男孩俏皮吐了吐舌頭,隨著嘩嘩的水聲,小男孩乖巧的將腳伸回船上,帶起一片水漬。


  白髮老者怕他著涼,將身上蓑衣脫了下來,讓他起身,墊在水漬上面。小男孩怔怔的看著魚線,突然輕聲問道:「邱爺爺,你當真是神仙么?」


  白髮老者捋了捋很有仙風道骨氣息的鬍鬚,笑道:「可不是!」


  小男孩聞言卻是用手指劃了划有些灰塵的臉龐,調皮說道:「上次我在漁陽城裡聽那些說書的人說啦,他們說神仙可是會九天攬月,還會下什麼洋去抓烏龜,爺爺你分明不會,上次釣上來個大鯉魚還是我給抓住的哇,又在吹牛皮騙我哩。」


  白髮老者笑著搖搖頭,不再搭理他這個話題,問道:「還聽到什麼了?」


  小男孩想了想,眨了眨眼睛,低下眸子說道:「還聽他們說要打仗了。」


  白髮老者抽出一隻就如枯樹皮一般的手,拍了拍他的頭,問道:「打仗怎麼了?」


  小男孩喪氣的看著湖面,一臉悲戚說道:「打仗要死人的啊!我爹爹就是打仗死的,連我娘親也是那時候投湖自盡的。」


  白髮老頭怔了怔,用手抹去小男孩臉上淚珠。將釣竿收回。


  小男孩疑惑問道:「邱爺爺,你不釣魚了嗎?那晚上我們吃什麼誒?」


  白髮老頭笑了笑,意味深遠的看了眼遠山處,天上大雁正南飛。


  「不釣了,晚上帶你吃大魚大肉去。」


  「又吹牛皮了,我不信。」


  「小娃娃,不信你還跟過來。」


  「看你是怎麼把牛皮吹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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