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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太平本是將軍定

  陳錚微微愣了一下,對著納蘭笑道:「你們西蜀道的怪才還是挺多啊。」


  納蘭剛要起身行禮,便被陳錚翻手制止,側過頭,陳錚朝著衛澈笑道:「你不是還有什麼問題要問的,我來回答,知無不言。」


  之前款款而談的衛澈事到臨頭卻猶豫了起來,當然這也不怪他,跟納蘭談他無所顧忌,就算涉及敏感在事關大局的局面上,納蘭自然也會替他遮掩,而今直接問陳錚,若有什麼出處,估摸著又成了寄人籬下的結果,至於那個王爺頭銜,怕是戴不太穩了,而納蘭和陳錚也沒催促,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一臉笑意。


  衛澈呼了口氣,鎮靜下來,陳錚的出現確實有些讓他意外,不過這也能說明朝廷的局勢很緊張,至少暗地裡風雲詭譎,不過與此同時他也有些擔心,畢竟內屋還有一位姓徐的主子,都說擇日不如撞日,只不過這日子似乎撞的不湊巧,無論怎麼說,在明面上徐江南還是個朝廷餘孽,還是死罪,衛城是他把徐江南推上的風口浪尖,一副徐衛二家斷交的誇張樣子,若是在這方院子里瞧見正主,他也不好糊弄過去,晃了晃頭之後,衛澈試探說道:「關乎以前的事也行?」


  陳錚笑道:「君無戲言。」


  衛澈平緩氣息說道:「徐將軍真如世人說的那般……厲害?」他頓挫了很久,這才用厲害兩個字來形容徐暄。


  說完以後,衛澈一直看著陳錚,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麼,只不過結果很是失望,陳錚的臉上並無什麼異常神色,反而是用意料之中的神色說道:「嗯,其實不止徐暄,李閑秋也一樣,他們兩個算是一類人,下者御物,中者御腦,上者御人,如果仔細說,徐暄三者都不算,他是禦敵,很多人都說他其實在故作玄虛,可實際上他真的就是在故作玄虛,但明白歸明白,誰願意當這個出頭鳥來踩這個不是陷阱的陷阱?既然不敢踩,也就只能按照他的想法繞路走,最後走出徐暄想要的局面,然後這會世人猶如大夢初醒,回頭說他料事如神,在我眼裡料事如鬼差不多,其實就一個膽子大一點的江湖騙子而已。」


  陳錚說的很是輕巧,衛澈卻不敢聽的輕巧,只是輕輕一笑。


  陳錚沉默了一會,盯著衛澈說道:「你是覺得徐暄不該死?還是認為朕錯殺了人?」


  衛澈搖了搖頭說道:「就是單純的好奇,聖上也知道衛家有一座劍閣,而在劍閣當中,除卻江湖刀劍名錄,其實還有一方小閣,閣里就記載有一些奇人異事,平素衛家的人在江湖裡聽見遇見也會留心,到時候入了小閣,後人見了,總歸沒有壞處。徐將軍一事,若是現在不問,再過些年,估計也就沒人知道了,成了遺憾了。」


  陳錚知道這事屬實,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衛澈最後一句話打動了陳錚,陳錚一臉感懷的樣子點頭說道:「是這個理,現在回想起來,似乎跟徐暄有關的人,都被朕殺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也都一半身子入了土,過幾年,真就沒人知道了。」


  陳錚說完之後有些失笑,倒了杯茶仰頭飲盡,衛澈見了以後,朝著院外招了招手,招呼過來一個下人,附耳說了幾句,等人走的時候,衛澈小聲提醒了一句,卻讓下人皺眉為難,不過只是一瞬,便領命下去。


  陳錚抬頭看了一眼衛澈,沒有制止,卻是說道:「若是你在朝廷,少說也得是個三品京官。」


  衛澈知道陳錚的話語針對的是自己招呼下人買酒的舉動,笑了笑說道:「在江湖裡,不會點察言觀色,早就被人五馬分屍了,這個酒就算比不得宮裡的,想必也不會差到哪裡去,聖上將就吧。」


  陳錚沒有接這句話,像是默認了衛澈的說法,「以前朕給過徐暄一條退路,這事跟納蘭說過,就是封西蜀王,也就是你現在的位置,就算再退一步,保和殿大學士也應該是他的,這兩個位置雖說放了權,至少能活命,保和殿學士不多說,走文官路,涼州兵事也就跟他無關,就算牽扯到他,不痛不癢的罰點俸祿也就過了,而西蜀王就更清閑,活脫脫的逍遙王爺,可徐暄不應,說趁著還能走,要去燕城看看北齊,朕知道他沒有私心,為的還是西夏,他不是那種要權不要命的人。


  只不過他要是點了頭,朕就頭痛了,得了江南道西蜀道,涼州估計是保不住了,遼金是條游狼,逮誰就咬一口,吃了肉佔了便宜就走,這是天性,北齊才是虎,他是連人帶肉都要吞,徐暄要去燕城不管遼金就是看穿了這一點,西夏初平西蜀東越,一口吃了個胖子,總得花點時間消化,又是百廢待興的時候,戰線拉得太長定然吃不消,時間一長,整個西夏就得走東越的老路。


  朕當時焦頭爛額,實在是撐不住了,開玩笑跟徐暄說,要不放一州給北齊,后話還沒來得及說,便被徐暄罵了個狗血淋頭,說天下為君者向來是寸土必爭,哪有拱手相讓的道理,再後來……徐暄就去了燕城,連涼州兵馬都沒帶,說既然是疑兵之計,那就空城到底,所以只去了一個人,那些老部下把他給罵慘了,這些年也把朕給罵慘了,不過這當中的曲折,哪能這麼張嘴就說,只能以後到了地下再解釋吧。」


  正是說話間,下人差人送來了幾壇酒,衛澈掀開紅布,先給陳錚倒了一碗,在給納蘭添了一碗,最後給自己倒了一碗潤喉。


  陳錚嘆了口氣,端起酒飲了一口,品了一下轉過頭朝著衛澈說道:「有心了。


  徐暄曾經說酒還是涼州的地道,因為無論是江南道還是西蜀道,酒是用來助雅興的,興之所至,盡興而歸,江南道的千杯不倒其實也就那樣,擱在涼州,千杯不倒那才是好酒量,涼州的酒是用來暖身的,不烈不行,大到七老八十,小到嗷嗷待哺,臨近夜間也會用竹筷沾點酒水貼一下嘴唇,夜間才能熟睡過去。」


  陳錚一邊說,一邊又給倒了一杯,灑在桌邊,「當年朕剛當上太子的時候,徐暄還在街頭下棋,朕找他入府,他跟朕沒說半句大道理,只說了滿滿江湖氣的一句話,苟富貴,勿相忘。朕後來才知道,這是最大的道理之一。所以對於涼州那些老人,有些事只要不出格,朕能抹的也都給他們抹了,出格的,那就沒辦法了。


  其實對於東越為首的那幾個老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朕也想過不顧涼州那些將官的看法,給這幾位封個王爺,自古王爺不幹政,收了他們的權,讓他們安享晚年,苟富貴,勿相忘嘛,就算是半路出家,只要信佛,還是能修成正果的,一個王爺頭銜夠不夠他們福蔭子孫?不過嚴老頭一直覺得是朕想要他們死,收權只是朕的第一步,為此不惜倒向北齊,寧教我負天下人,勿叫天下人負我這話是前人說的不假,可惜這是為君之道,並不是為臣之道,看錯了這一點,也就落定了結局。」


  衛澈思索這話里的真假,都說酒後吐真言,可是面前人是一朝天子,所以他只信七分。


  陳錚忽而又是說道:「在這一點上徐暄就高明很多,他也有私心,朕知道,但是徐暄知足,知足者常在。他不想福蔭子孫朕不信,無論是秦淮邊上大發慈悲,還是西蜀道王城裡血流成河,其實有一半是在給自己的後人鋪路。」


  衛澈皺了皺眉頭。


  陳錚大笑說道:「你不清楚不理解都是正常的,朕當時也不解,到了如今才知道,徐暄不是慧眼獨具,是遍地撒網,只要有一個能撈上來魚,他就賺了。畢竟他是用朕的手段來賣他的恩情。二十多年前的秦淮邊上,一條花船失火,死了一個皇子,活了一個道僧,後來這個道僧巧也不巧的救了徐江南一命,這事賺不賺?但你要說徐暄在二十年前就能看到這一幕,我不信,這樣的手段,說是鬼神莫測都小看他了。


  不過也有看走眼的。」說完陳錚有意無意看了一眼衛澈,笑道:「衛家算一個?前涼州刺史李懷算一個?」


  衛澈默不作聲,陳錚已經開始倒第三碗酒。


  自飲之後說道:「其實不僅是你,包括我在內,有時候也捉摸不透徐暄的想法,要說忠臣,徐暄鐵定算一個,可要說死忠,又不像,雖說每回辦事都漂漂亮亮,可是暗地裡的小動作不少,我懶得去管,知道徐暄懂得規矩,不會出格,可要說他是奸逆,他為了西夏連命都陪上了不說,還擔上了後人性命。


  尤其是徐家子這一塊,我之前是真的瞧不明白,時至今日,才覺得撥開了雲霧。」可能酒的緣故,話到這裡,陳錚竟然不自稱為朕。


  陳錚小酌一口,笑問說道:「你說如果徐暄不作為,如今的局面如何?」


  衛澈思索了一下說道:「徐江南必死,徐家亡了。」頓了一會之後又是說道:「可能還得攤上一整個唐家。」


  陳錚等了一會,眼瞧衛澈不說話了之後,這才輕聲說道:「你小看了徐暄,他是個江湖騙子不假,可能把虛假把式做到朝堂上的騙子,本事也不一般。其實你說的都沒錯,徐暄倘若不作為,我只能將假案作實,就算是李閑秋,二十年來我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讓他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不過如此一來,北齊在西夏的那些暗子永遠查不出來,這就是最大的隱患。


  而且西夏需要時間,北齊就不需要?都在修生養息,我可以很直白的說,前十年北齊勢大,再十年勢均力敵,再十年是西夏勢大,再往後,西夏無望,終成魚肉。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衛澈喝了口酒,他沒怎麼說話,卻是覺得口渴,可能是這些朝廷的隱秘話語著實帶著魔力。「聖上重情,皇後身死二十年不願再立。」


  陳錚摸了一把手指上的翠綠扳指,笑著說道:「是個滑頭。是啊,我二十有三為太子,算而到今也快到知命之年了,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留給西夏的時間,也不多了。徐暄的提議就撓在朕的瘙癢處,不然靠著謝長亭穩紮穩打的路數,再過十年二十年,西夏就被拖死了。好在謝長亭也是個將死之人,他也有野心,就算徐暄死了,他也被徐暄壓了整整二十年,想著劍走偏鋒一把,這才給了西夏機會。


  而徐家子雖說被徐暄推出來當了卒兵,可過了衛城和江湖九品的河,那就成了車,進退都能將軍。


  你說徐暄有沒有能耐?徐家十死無生的局,偏偏被他周轉出了一條生路。」


  「其實不止,整個西夏本是外強中乾,卻被他構出無人可敵的誇張光景,還讓天下人深信不疑,向上天替西夏借了修生養息的二十年,這才讓西夏緩過氣來,真的無人可敵。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衛澈將碗中酒喝光,感慨萬千,不過隨後又是輕笑說道:「如果我應了之前的說法,娶了公主,到時候卻做個順水人情,將人給姓徐的,我想知道朝廷還能如何掣肘他?」


  陳錚聞言看了一眼納蘭,緊接著哈哈大笑,「這就是你不如他的地方了,你要的是偏安一隅,他的心可比你大多了。而且在如今,就算陳妤在他身邊,不見得他就能護住她。」


  就在衛澈等下文的時候,陳錚起了身子,揮了揮手適可而止說道:「好了,這酒雖然不及涼州,卻也是醉人的好酒,再多就過猶不及了,適可而止是個有學問的好詞,不談了,你和他的那些小伎倆,瞞得過天下人,可瞞不過我。」陳錚取下手上的扳指,朝著月光看了一眼,有些不舍的說道:「這個小東西跟了我二十五年,而今給你,願你能好好善待,值不了多少銀子,只不過能換一些人的性命。」


  說完有意無意看了一眼內院,之後便起身離開,再不回頭。


  納蘭在陳錚走後,給自己倒了一碗酒,面容依舊平淡無奇,情緒猶似古井,看著衛澈說道:「納蘭本不飲酒,這一碗敬你那句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是個好句,是個好人。」


  仰頭飲酒,不遮袖,不掩面,像個涼州大漢,衛澈這會才知道,原來文人喝酒也有豪氣干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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