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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天公不作美

  小半個月,從懸空的尚書位置開始,大到兩位侍郎,然後郎中,員外郎,小到主事,副主事,只要和當年之事搭上關係的都被徐江南光顧了一遍,當然有些是徐江南自己動手,有些是誰動的手他不清楚,去過的府邸總歸是死了個通透,整個金陵噤若寒蟬,尤其越官一脈,更是人人自危,好在這股子情緒並沒有在朝廷漫延多久,嚴騏驥上書施壓,原本奉皇命入城的兵馬這會才開始躁動起來,全城的恐慌情緒算是散了不少,不過如此一來,便有許多有心人開始談論這幕後的兇手究竟是誰,有人說是北齊的刺客,也有人說是那位在戈壁屠城的白衣侍詔,自然也有風聲說是徐江南,只不過擔著徐暄的名頭,這點風聲不算大,怎麼說也是二十年前的秘辛故事,誰知道說出口之後會不會殃及池魚。


  而這些兵馬在城裡晃蕩了兩日之後,便將秦淮河給圍了起來,再是蠢的人也是知曉這道兵鋒劍指紫金樓,指著那位跟衛家王爺呆了三日的年輕人,等兵馬將紫金樓圍起來之後,人群皆散,也就成了這麼一片無人的真空地帶,被圍了以後,徐江南也不出去,兵馬也不敢進來,一度僵持,只不過這樣的事算是給金陵添了不少茶餘飯後的談資,畢竟人厲害能厲害過朝廷兵馬,李閑秋斬了山不一樣沒留個全屍,而且人家李閑秋幾品?你不過是背了一個徐家名聲的後生小子,兩者的可比性也就只有一份輕狂,不過有這麼一個想法的大多也是同齡又或者大不了多少的青壯男子,至於年長一點的對此也不做聲,只是老老實實做著本分事情,偶爾也抬頭看一眼秦淮方向,有些唏噓,這番備戰場面倒是很容易讓他們想到二十年前,那會這裡還不叫西夏,還叫東越,那會金陵兵馬更甚,牆頭上密密麻麻的人頭就像螞蟻一樣,他們那會也是有抱負的年輕人,也喜歡附庸風雅高談闊論,尤其在聽到西夏南下以後,雖說覺得東越的日子到頭了,卻也不相信徐暄能在一年半載內就打到金陵,可結果呢,大相庭徑,不僅一年半載滅了東越,又在一年半載內入主了西楚,除了目瞪口呆,也就只有佩服那位徐將軍的詭異手段了,而今眨眼就是二十年,這名當時喧囂一時的將軍入了土,倒是後生小子又冒了尖,這一次,這些經歷過世事的半百人士卻學乖了,不開口,天曉得最後是個什麼結果?時不時能眯著渾濁老眼看一眼秦淮,一輩子能見證斬山,斷江,滅國,敵萬軍,心滿意足了啊。


  秦淮人散了以後,對徐江南來說並不打緊,他附在窗柩上,雙手撐著,仰頭看著一片白一片紅的雲霧發獃,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


  金陵百裡外,白崖城裡一家連酒旗都沒有的客棧內,有位女子一副和徐江南一般的作態,只不過徐江南望著西邊,她望著南邊發獃,背後一位身形消瘦的女子,眉眼精緻,臉上一股病態的白色,這會雖說要入秋,卻依舊還在盛夏的日頭上,但那名單薄的女子卻借著熱茶暖身子,一杯熱茶下腹,女子像是有了點精神,朝著前者說道:「都到這裡了,真的不進去看一看?」


  前者聞言收回心神,回過頭佯怒說道:「才不去看他,死了活該,兩個人真是氣死我了,一個仗著李先生的名頭去看自己相好,大義凜然讓我管不著,另外一個千說萬說不要招惹這件事,結果倒好,兩個人在紫金樓喝了三天三夜的花酒,好興緻啊,現在一個騎虎難下,另外一個自身難保,方軒這些年被朝廷壓著,手腕掣肘,但不代表他是個沒心思的人,尤其被壓了這麼多年還是這般卑微姿態,不就是想和朝廷搭上線,現在好了,想睡覺還有人遞枕頭。這不是放虎歸山了嘛?!當真氣人。」


  後者聞言笑道:「是啊,死了好,免得下一次又勞煩我們的衛大小姐千里迢迢的又跑一趟。」


  衛月臉上一紅,跑過去搖著沈涔的手臂晃個不停,眼珠子一轉,嬌憨說道:「姨,可別讓他就這麼死了,他死了自己倒是一了百了,欠的人情呢?讓活人遭罪不是?可不能就這麼便宜他了!」


  沈涔聽到活人遭罪四個字,神色又低迷了下來,感嘆說道:「活人遭罪。」


  衛月看見沈涔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吐了吐舌頭,手上動作也是停了下來,輕聲說道:「沈姨,對不起。」


  沈涔擺了擺手,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對不起的,本來就是事實。他走的倒是瀟洒,卻讓我來替他了卻牽挂。是遭罪啊!」


  衛月縮了縮神色,小聲斟酌道:「也可能是李先生猜到了姨的想法,想讓姨活下去,這才……」


  沈涔並無絲毫壓力的瞪了衛月一眼,後者趕忙用手捂住嘴唇,眨著眼睛以示無辜。


  沈涔回過頭,伸手去端空茶杯,衛月見狀連忙提壺倒茶,沈涔愣了一下,卻沒有制止,等喝了一口以後這才說道:「你啊你,真是近墨者黑,認識那小子才多久,手眼圓滑像個俗世人了。」


  衛月淺淺一笑,不做聲,其實這話在她聽來是讓她有些心喜的好事。


  沈涔搖了搖頭,有些無奈說道:「閑秋這輩子做事都沒有章法,也就沒人能看出他的心思,而今連你都能瞧出來,我怎麼可能看不穿,可實際上看穿了又如何,他這招是陽謀,想著跟那東越娘娘雙宿雙棲,讓我替他看著徐家這小子,還有小煙雨,這兩人打小就在我眼皮子底下過活,一個無父無母,一個是爹殺娘的慘絕人世,都是苦命人,他放不下,卻讓我來擔著,也是心狠啊。」


  衛月斂著神色,想插嘴,卻被沈涔打斷說道:「所以他走的時候跟我說對不住我的下輩子再還,實際上他下輩子也還不了,得八輩子,十輩子我才放過他。」


  衛月抿著唇不說話。


  沈涔拍了拍她的手說道:「原本姨帶你北上本來就是想把擔子給你,可後來一想,這麼做不厚道,你喜歡徐家小子,若他有意也就算了,可若是跟閑秋一個性子,我是黃土一埋不管身後事,這不是把你往姨這條不歸路上推?這條路,姨也走過,知道有多苦,所以這種事,姨干不出來。不過這事現在卻提不了,好歹也得等到他把手頭事給做完,到時候這個惡人,我來做,小煙雨是我帶大的,我的話應該也管點用,到時候不說名分,定然讓那小子給你一個交代。」


  衛月撲簌撲簌眨了眨眼。


  沈涔捧著茶水走到窗戶旁邊,喝了一口暖身後笑道:「不過姨現在還是好奇,西蜀道那麼多的青年才俊,就沒有一個能入你眼的?非得吊死在這一棵樹上?徐小子姨怎麼看模樣也不是很俊,倒是那副臭脾氣,跟閑秋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衛月臉上一紅,氣急敗壞咬牙切齒說道:「說來就更可氣了,誰說他好看了,在西蜀道遇見他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他不是個好人,而且姨,你肯定不知道,他當時還幫一個傻子纏著我,讓我好不難堪,那一會,要不是怕暴露行蹤,說不定,哼哼……」衛月一邊說著一邊做了個手起刀落的狠辣樣子,可是一會兒,衛月自己又收回手,眯著眼像個狐狸一般說道:「但是他丑歸丑,誰要他丑成我喜歡的樣子了。所以這輩子啊,我就纏著他了,誰讓他讓人那麼纏著我的。這就叫善惡終有報。」


  衛月說的理直氣壯,其實知道自己並沒有那麼理直氣壯。


  沈涔掩嘴輕笑,望著客棧下面絡繹不絕往南過去的趕馬俠客,背囊書生,偶有思量。


  衛月說完以後自己也是傻樂,笑了一會似乎又變成了當初那個毫無心機的姑娘,輕言說道:「姨,他不會有事吧。」


  沈涔唉聲嘆氣,小半會之後說道:「閑秋那封信你不是也看過?西夏這位天子,所圖甚大,明面上是東越遺臣,實際上不止,除了暗地的北齊,他要收拾的還有那些千年世家,這裡的千年世家跟你們衛家不一樣,衛家處在江湖,幾百年來也就你爹當過一個衛城候,你哥也就是半吊子的異姓王,可入主涼州的太原王氏,在江南道那邊的蘭陵蕭氏,還有金陵周邊的琅琊王氏,這些不一樣,世家之累,如頭上懸刀,西夏無論是以前的遷都,還是後來的科考,都是為了讓百姓有晉陞一途,不然就憑當初太原王氏在涼州朝廷佔了半壁江山的本事,西夏這位天子發號施令能不能發出涼州都還是二話,而且百姓和世家或許是天生死敵,一個將相無種,一個將相有種。


  但給這些人動刀子得十分小心,跟東越這些樹倒猢猻散的遺臣不一樣,這些人逢迎的是家族利益至上,要是哪裡虧空了,族中老人一指,不用多說,這後生小輩就上去用性命填坑了,填滿為止,打虎不死,必被虎傷,這些世家的反撲,可是要傷朝廷根本的,金殿那位怎麼可能答應。


  唯一的辦法就是挖個坑,挖一個連千人萬人都填不滿的大坑,等著他們上鉤,不用三個,只要有一個就行了,殺雞儆猴。


  徐小子就是那個餌,而且是個很成功的餌,在衛城就把北齊的人給勾出來了,而今能把世家的人勾出來不奇怪。」


  衛月皺了皺眉頭,她能聽懂前半部分,也能聽懂後半部分,唯一就是二者當中的聯繫,她想不出來。


  沈涔看著衛月笑了笑說道:「原來癥結在這裡,太原王家這些年放權不少,暗地裡不說,至少明面上爭權之心少了不少,不然涼州刺史這個頭銜,也落不到李懷頭上,估摸著是鐵了心要跟陳錚一條船,琅琊王氏倒是有爭權的心,可就在金陵眼皮子底下,又是原本東越的世家大族,朝廷的班底不厚,他敢冒著大不韙來動小心思?但是蘭陵蕭家不一樣,跟你們衛家差不多,蘭陵天高皇帝遠,雖說在江南道,可是離著北齊也不遠,這些年首尾兩端,沒少折騰,大有上位的心思,一直想恢復到周王朝一葉九相的輝煌年歲,這一次西夏朝堂大清洗,這塊大盤子,蕭家不可能沒盯上,這是我的想法,但是根據閑秋的意思是,蕭家眼光更遠,會盯著陳錚百年之後,西夏到如今也就一個公主,到時候無論是誰坐上龍椅,想必跟這位公主都有著千絲萬縷的干係,尤其是遼金使者來西夏已經半載有餘,也沒見陳錚鬆口,除卻父女之間的情感,自然也有百年以後的意思。」


  衛月眼眸突然瞪得老大,猶如滄海明珠,嘴裡卻是喃喃說道:「十幾年後他要當天子?」


  沈涔白了一眼目瞪口呆的衛月,沒好氣的說道:「以前我也這麼想,但是閑秋只是在一旁笑,沒說話,後來我才知道,那小子的性子就不是個當天子的料,牽著不走,打著倒退,也許興緻來了,願意在龍椅上呆幾天,可興緻過來,天曉得他會去哪。」


  衛月愈加不理解了,聽沈涔的意思是天子有意成全徐江南和陳煙雨,可西夏的椅子不給,難道還要便宜外人?

  沈涔像是看出了衛月的想法,嘆氣說道:「這就是天子城府了啊,現在看是這樣,過段時間看,徐小子沒有利用價值了,誰知道會不會卸磨殺驢,把人砍了,然後把小煙雨許給了太原王氏,畢竟王闕這個長安令當了有幾年了,也該挪一挪了。」


  衛月咬著唇,一副同仇敵愾的悲憤樣子。


  沈涔呼了口氣,望著金陵方向,言語痴痴,「可是除了當金陵的手中刀,他沒得選啊。要說人,他孑然一人,衛家算是做到了極致,再往後的話別說徐小子要死,估計衛家剛到手的王爺頭銜還得交出去,要說才智,他不過二十年歲,就算江湖走了幾遭又如何?世事和朝廷能相提並論?一個是苟且就能活下去,一個是苟且都活不下去,或者又說他能算計得過納蘭?他不是一直想破局,不想當棋子?這番作為如何?非但沒有出局,反而越陷越深。


  再說武功,這個年歲上九品已經冠絕中外,不過也就是同等年歲來比較,可但凡跟那些江湖老前輩來對比,他還是不夠看,你們衛家都能養幾個八品九品,朝廷富有四海會養不起?而且據我所知,當初武評一出,西夏朝廷就找到過魏青山魏老前輩,只是當時老前輩一心想上九品,推辭了而已,可你總不能覺得任何人都能像老前輩那般無心權貴。最難揣測是人心。


  只是當下,蕭家的心思若是真如閑秋所料,那就會盯著小煙雨,若是小煙雨和徐小子走的太近,自然就會考慮到這當中是不是有貓膩,如此一來,朝廷前功盡棄。」


  衛月疑惑說道:「姨,你的意思是,只要他願意配合朝廷演一齣戲,這事就算過了?」


  沈涔點了點頭,不過隨後又是苦笑說道:「可惜了徐小子一門心思要和朝廷對著干,哪裡願意配合?」


  衛月聞言起身就要離開。


  沈涔趕忙叫住,「月兒,你要去哪?」


  衛月轉過頭,一臉凄苦說道:「這事我得跟他說,他有原則我知道,可朝廷要的是他的命啊,大丈夫能屈能伸的,當初在江湖怎麼沒看見他逞能裝意氣,如今上九品就覺得自己能耐大了,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了?不行,我得去金陵走一趟,我不能看著他死。」


  沈涔拉住衛月的手,比她的手還要冷,等穩住衛月之後,沈涔這才苦口婆心說道:「你過去也沒用,你和他的事天下皆知,如今金陵只要有風過去,這些狡兔三窟的世家就會是一副觀望態度。」


  衛月急的踹腳,「沈姨,他這樣做會死的。」


  沈涔呼了口氣,看著衛月說道:「你這是關心則亂啊,閑秋在徐小子下山之前就把小煙雨送進金陵,如果小煙雨不願意,想必閑秋也不會做這種事,如果當中沒有發生什麼,小煙雨會願意成天對著一個殺母仇人?這金陵當中,站在徐小子這一邊的,其實不止他一個人。」


  衛月手腳漸暖,喘氣說道:「她知道會有今日這個局面?」


  沈涔點了點頭,苦笑說道:「天公不作美,讓好事多磨啊。」


  ……


  青城山內,那個常常去齊雲觀的小道士已經有了自己的名號,叫陳梅,是齊雲觀老道士給取的,起初小道士不樂意,後來聽說是師叔祖給點的名,這才默認了下來。


  這些日子小道士閑著無事,每日就拿著師叔祖給的書,一邊推算,一邊抬頭髮呆,也沒人打擾,前幾天的時候他還有些疑惑,後來聽說是金陵出了大事情,很多人都過去看戲了,就連山上一些道心不穩的小道士也是下山看熱鬧去了,如此一來,本就沒有多少香火的齊雲觀更是門可羅雀。


  不過好在陳梅不在意,陳老觀主更是不在意,活一天賺一天的活計兒,還多想其他幹嘛。


  一老一小坐在台階上發著呆,一會之後,出乎意料的有個老人過來問路,陳梅皺了下眉頭,卻還是笑容可掬的指了方向,他知道那裡住了個人,來青城山有一載有餘,他也就是三五日過去送點清酒,平素並不打擾,這是趙掌教吩咐下來的事,他也就沒多嘴過問。


  等人過去之後,陳梅打趣說道:「真是有趣了,往日齊雲觀過來個鳥都是稀罕事,如今卻是來了個問路的大活人。」


  陳老觀主瞥了他一眼,嚴肅說道:「別多嘴,今年年末不出意外你要跟在副教身邊修行,有些事情自己知道就行,得慎言。」


  陳梅唏噓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老觀主,覺得這些時日除卻推算,有事情可以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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