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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章 棋秤不了國手,便當武夫

  徐江南自然不知道納蘭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他其實手上也有一份名錄,是衛月給的,關乎當年她能查到的點滴,當中魏攸算是為首的幾個,只不過徐江南不想再和陳錚扯上半點干係,所以才想著劃清界限,所以這一次在外人眼裡有些許拉衛澈下水的意思,畢竟以他的名望,對上西夏朝廷,怎麼看都不夠,尤其西北一事知情人少之又少,也就少數幾位知情人好奇徐江南是如何破的局,江湖當中更多的只是知道他是西夏徐暄徐將軍的遺子,一個小八品的江湖劍客,能拿出手的事迹似乎只有衛城一事,這就敢和朝廷叫板?一個衛家就能拿出幾位九品的宗師人物,何況佔了中原五州的西夏天子,後院怎麼也該有幾位鎮場子的劍仙人物。


  不過一旦拉上衛澈之後,這在江湖人的眼裡就有不少看頭,畢竟一個是朝廷新貴衛王爺,比上徐江南自然要尊貴不少,再者如今心思只要敏感點的江湖老輩,朝廷這一連串的動作擺明了是要動刀子了,嗅覺敏感的也都能猜到是西蜀道出了問題,這個王爺算是安人心用的,至於出格的事情,估摸著也不太可能,而陳錚敢這麼放任衛澈的緣故也在這裡,衛澈施壓的表示可以有,但要真的逾矩了,那就過線了。


  恰恰徐江南摸准了這個底線,也不會讓衛澈呆太久,三日是極限,再多估計陳錚也要趕人了,畢竟偌大個西蜀道,是需要一個真的衛王爺去鎮場子,而不是由著他在金陵胡來,但這三日,已經讓金陵這潭死水掀活了起來,禮部先死一位侍郎,朝廷上下議論了數個時辰,卻封出來一個蜀王,朝廷一副磨刀霍霍的樣子讓衛澈入京,本就有風雲突顯的嫌疑,而今倒好,雷霆未起,先下朝露,讓衛澈撿了個大便宜,第二日傳聞衛澈離京,許多朝廷百官鬆了口氣,可朝議之後,又一位侍郎死在家中,比之前者就要溫和許多,白綾當架,有自殺嫌疑,卻沒有自殺的理由,尤其紫金樓白雲間的架勢也沒撤掉,這又讓那口剛送下來的氣又吊了回去。


  他們為官幾十年,除卻當年徐暄和皇后一事,他們幾乎沒見到陳錚示弱過,但這一次死了個侍郎也只是口裡追究,實際動作也就是調兵入城,其實已經有了示弱意思,尤其這一個王侯封出去,在某些方面已經給了他們一種錯覺,就是衛澈和皇家聯手坑殺他們的意思,再加上一個不問不顧要拿越官開刀的徐家子,更是雪上加霜。


  唯一好在死的第二人是西蜀道的人,而且在第三日紫金樓白雲間的仗勢算是下來了,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大搖大擺下了樓,臉帶春風,不過這一番倒是讓淮河邊上的姑娘傷心了好久,這麼個大金主這就要走了,她們其實都知道這位王爺身上已經有了婚約,西蜀道的書香小姐,門楣高的可怕,別說為妾,就說春風一度,名頭在這金陵怕也是要水漲船高,瞧瞧紫金樓那位姓夏的姑娘就知道了,這幾日都是她在侍奉,雖說衛澈走了,一樣有人趨之若鶩,都想看看被西夏王爺瞧上的人物究竟是什麼樣的姿色。


  衛澈離開以後,徐江南在紫金樓多呆了一日,不是他手軟了,而是他在想一個問題,是在禮部右侍郎沈府里遇到的,沈鈞汜是西蜀道的人,也是原來唐老爺子的門生,二十年前雖然說沈侍郎有些人微言輕,可一樣是默然不語,和衷共濟都做不到,算什麼桃李門生?不過在他進門的時候,沈鈞汜似乎是有所預料,先是疑惑的看了一眼他背的劍匣,緊接著輕聲問了一句可是姓徐?

  徐江南原本是想著瞧瞧這位侍郎的氣度,畢竟十餘步的距離,他若是想殺人,不說整個金陵,至少在這個沈府,是沒人攔的下的,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匹夫一怒,血濺五步,他比不上陳錚,但要比之匹夫,還是綽綽有餘的,只是這位沈侍郎的作態著實有些出乎意料,而且瞧著也沒有出逃的意思,他也就沒急著動手,想看看這裡面究竟有什麼葯。


  以至於當時沈鈞汜小心翼翼喊了一句賢侄,他依舊有些雲里霧裡。


  而沈鈞汜瞧著面前年輕人不做聲的樣子還當是他是默認了,心情舒暢,臉上也是一副得償所願的笑容,徐江南見狀更是不知所云,好在這位沈侍郎沒有故作高深,笑著說道:「能稱一句徐將軍的子嗣為賢侄,沈某人這輩子也算夠了。」


  徐江南皺了皺眉,他不知道這位侍郎打的是何主意,卻是換了一個話題說道:「大人知道我要來?」


  沈鈞汜聽到徐江南不輕不淡的語調之後,似乎也是覺察到自己有些失態,緩了緩神,有些失笑,他雖說是西蜀道的人,卻不在西蜀道為官,跟著唐老爺子做過幾年學問,然後在越地為官,但對越官一流並無太多好感,不然也不會只是縣丞一流,等到徐暄入東越,給西蜀道的人長了太多臉,尤其是他們這種異地為官為臣的,要說當年的意氣風流,大抵也就兩人,一位李閑秋揮劍敢斬山,還有一位就是這人間的徐將軍了,提兵敢滅國,他們這類見證過的人,尤其那會還年輕,如何不心潮澎湃,就連如今回憶起來,也是念念不忘,這會見到後人,聽到徐江南的問話,輕笑說道:「沈某愚鈍,不知道,但能猜到。」


  徐江南還未來得及說話。


  沈鈞汜笑著說道:「二十年的官場摸爬,咱們這個天子的心性,就算看不透,但如果猜不出來,沈某也就白活了。」不過繼而沈鈞汜話鋒一轉,又是說道:「這兩日白雲間的勢頭是你的手筆?」


  徐江南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接著又是補充說道:「還有魏府血案。」


  即便沈鈞汜和魏攸不對路數,但提到此事,還是閉了閉眼,小聲念叨了幾句,怎麼說也是逝者為大,笑容斂去讚賞說道:「以前徐將軍借勢平江湖,而今賢侄的手段卻是青出於藍,徐家甚幸,西夏甚幸。」


  前半句聽著還沒什麼,等聽到後半句的時候,徐江南便變了臉色,他取禮部的原意本來就是想和陳錚,和西夏劃清界限,不管怎麼說,徐暄是死在陳錚手上,還有李閑秋,更是成了陳錚穩政的墊腳石。


  沈鈞汜顯然也是瞧見了他的面色,有些輕嘆說道:「你不想和西夏搭上關係是應該的,徐將軍有功與西夏,卻不得善終,於情於理都是西夏欠徐家的。」


  徐江南沒有作聲,這番話若是別人來說他可能聽得進去,但在此情此景的時候,他有些小人之心,覺得是眼前人有活命的想法在內,特別是李先生常跟他說與官場人交涉,必須慎之又慎。


  沈鈞汜察言觀色多年,這份本事比之徐江南自然有過之而無不及,何況如今徐江南初登九品,在金陵的這幾天鋒芒畢露,有些神色也不想過多掩飾,沈鈞汜見之瞭然於心,於是說道:「賢侄以為西夏朝廷不過問魏府血案一事是因為你和衛家聯手施壓所致?又或者說是天子對徐家的歉意所然?」


  徐江南凝了凝眉頭,「難道不是?」


  沈鈞汜笑著搖頭,「天家無情,即便真是對徐家有愧,當今天子也不會讓步,如此為之,不過是有所圖謀。」


  徐江南咀嚼了良久,還是沒有理到頭緒,有些期待的看了一眼沈鈞汜,誰知後者搖頭笑道:「天子想法,豈是沈某能看破的,就像二十年前,沈某覺得這西夏朝廷,誰死了都不奇怪,唯獨這徐將軍死不得,也不會死,可誰知不照樣是一封黃書去了燕城。


  因為你爹是算是孤臣,涼州許多人或多或少受過你爹的恩惠卻從來沒有以徐家門生自詡,他的依仗就是天子恩情,而且縱觀上下幾千年,孤臣之死,無非天子失勢,可二十年前的西夏卻是得勢的一方,所以這一點沈某人至今也看不破,也不懂,不過二十年後來看,沈某眼界太低,還是看不破,但知道你爹死的值,因為比起二十年前,如今的西夏要富庶太多。」


  沈鈞汜望著午後從窗紙縫隙透過來的歲陽說道:「你別以為是沈某怕死才有此言,你信不信你前腳一走,天子的使者便會過來,我一樣活不長。」


  徐江南默然不語,這種可能性聽沈鈞汜這麼一說,十有八九,再到聽到沈鈞汜的下一句,徐江南算是默認了下來。


  「李懷李刺史就是前車之鑒。」


  沈鈞汜突然站了起來,繞過書桌,朝著徐江南一揖手,就如同前兩日劉權一般一揖到地,因為屋內燒有檀香的問題,陽光透射過來也有幾縷光束,正好落在沈鈞汜手袖裡的白綾上。


  徐江南心弦一緊,握緊劍匣的手就此鬆了開來。


  「沈某當年求學於唐府,可日後所為卻愧對唐老,門下無臉再回西蜀,可十數年寒窗,總得有所作為,二十年前徐將軍身死,二十年後沈某才窺破這是徐將軍設下的一局,不過猶似管中窺豹,只是知道如今天子有意殺越,讓朝廷換血,過了這個青黃交接的局面,卻不知其所以然,至於詳細,更是不解,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國士手段。」沈鈞汜悵然說道:「沈某自然不懼一死,只怕不能死得其所,而今聖上和徐將軍覺得沈某之死可為天下餌,沈鈞汜願為磚瓦,雖死何妨。」


  ……


  後來,徐江南還是沒有下手,退出沈府不到兩個時辰,便在白雲間聽到了死訊。這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典範?還是真的愧疚於徐唐二家,徐江南想不通,不過對於這個黑鍋,他背的並沒有負擔,想必沈鈞汜那一揖也有這當中的理由,知道這是沈府最好的出路,因為有李懷的投石問路,死一人,活一府人,至於沈鈞汜說的局,就像陳錚前些日子點到即止說的那般,一直在困惑他,難道徐暄當年真的因此布局,陳錚只是順勢而為?又或者只是陳錚的瞞天之計,因為無論怎麼說,西夏的目的都只能指向北齊,而他要看的是其中有多少是徐暄的意思。


  徐江南望了望因為夕陽漸斜而顯得金碧輝煌的宮門位置,眉頭緊鎖,而且聽這位侍郎說,方家也同納蘭搭上了干係,他不相信這位大學士不清楚徐方兩家的矛盾,但這一方面賣個人情給自己,另外一方面又把方家帶入朝廷的做法他看不懂,尤其是作為局中人,如此困惑的事不在少數。


  他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有泥潭深陷,舉步難行的苦楚感覺,以前在衛城的時候,那些世家暗地爭鋒,他遊刃有餘的處在當中,現在想想,他還是在奇貨可居的位置,坐在牆頭笑看東西兩家博弈而已,而今來金陵仗著九品修為和陳錚一干人博手腕,有些事倒是可圈可點,細想之下,卻是操之過急,就比如在禮部一事上,的確是當了陳錚的刀子。


  他呼了口氣,靜下心來,一直呆到入夜以後,紫金樓的人也知道這白雲間住了個惹不起的主,畢竟是能和衛王爺稱兄道弟的人,如此也就沒人上來打擾,尤其在有人傳言上面的人是徐暄的後人之後,更是張大眼睛,避之不及。


  等到星辰漸稀,徐江南這才提著劍匣從窗戶上一躍而下,殺人去了。


  以前他把自己當做一個儒士智者,覺得能看破朝局,自然也就知道進退,知道什麼事可為之,什麼事不可為之,而今到頭卻是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棋子,怎麼都跳不出人家的手掌,於是徐江南也不多想,武夫就武夫,何苦舍長就短,李先生智絕天下,當初不一樣有過斬山的莽夫動作,他來金陵所謂何事?其一不過尋仇,其二不過替李先生討個公道。


  如此便可,也僅僅是如此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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