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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乾淨

  徐江南的驟然沉默,讓年輕遊俠也無可適從,百無聊賴的看著跳動的火花,噼里啪啦,像是新春的炮竹,跟樹林里嘶鳴的秋蟬交相輝映。至於徐江南,思慮到今似乎也沒仔細看過竹籤上的簽文,想了想后還是將竹籤從袖口拿了出來,借著燈火看了一眼,風弄竹聲,只道金佩響,月移花影,疑是玉人來。


  旁邊輕輕念出聲,年輕遊俠不知道什麼時候湊了過來,徐江南皺了下眉頭,但沒說話,只是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了挪。


  年輕遊俠像是沒有發現,也沒在意,咀嚼著簽文,過了小半晌后說道:「上籤吶。」說著年輕遊俠有些啟齒的說道:「不過看著簽文,怎麼像是求姻緣的?」


  徐江南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怎麼?我就不能求姻緣?」


  年輕遊俠捧腹大笑,等笑到眼角都快溢出淚水了,這才止住笑聲,彎著眼朗聲說道:「能,如何不能。」


  其實是徐江南那天心神不安,拿錯了簽罐也沒發現,如今不願承認而已,一個是面前人的修為比他低,達者為先,在武道的路上,徐江南下意識把後者當成了小輩,在一個是他不想讓人知道他的心神不寧。


  徐江南把玩了一下小簽,然後又收了起來,總歸是上籤,好事。


  徐江南將身子靠在劍匣上抱著把佩劍發獃,佩劍是衛月硬塞給他的,之前徐江南說不要,因為已經習慣桃木劍了,不想換,可後來衛月說是讓他見劍如見人,前者才笑著收下,衛月還說這把劍叫點燈,是柄母劍,以前托西蜀道的一位落姓大師給鑄的,不過當時給的料有點多,不忍浪費,就又做了柄子劍,一模一樣,只是模子要小上很多,叫續晝,合在一起就是點燈續晝,很有意思。


  當然,後來徐江南問起續晝下落的時候,衛月抿著唇扭捏說續晝是送族中最小的小輩,這是衛家近百年傳下來的規矩,然後眼睛蓄滿笑意問他是要給自己當兒子嗎?徐江南沒敢接話,愣在當場,回過神后假裝失憶,然後落荒而逃。


  而今望著篝火神遊天外,想著會不會有朝一日,衛月牽著一個粉嫩女娃的手,然後兩者剩下的手,握著點燈續晝,那樣的場面,怕是再壯麗的山河,也媲美不了吧。


  蟋蟀嘶鳴依舊,溪澗流水依舊,姓蘇的遊俠叨叨依舊,徐江南卻莫名心神大安。


  解開酒壺,喝了一大口酒,心滿意足睡了過去。


  不過在徐江南閉眼睡去沒多久,姓蘇的遊俠也是回到原來坐的地方,靠著樹,吃一口乾糧,又拿出晌午時分徐江南給付過酒錢的小米酒,飲了一口,又看了一眼閉眼不設防的前者,若有所思。


  第二日,姓蘇的遊俠醒了過來,走到溪澗邊蹲了下去,用手捧水喝,喝完之後望著溪澗並不熟悉的倒影失了一會神,又洗了把臉,回神以後望著之前徐江南呆著的地方,早就沒了人影,只有一個小包裹,年輕遊俠走過去,打開一看,二三十兩銀子,姓蘇的頓時坐在地上,一手握著刀,一手顛著包裹,臉上笑容意味。


  不過隨後收慣了大筆錢財的蘇姓遊俠,將銀子收到懷裡,突然做了個很女性化的動作,將額前散落下來的髮絲捋到耳後。然後對著空氣柔聲說道:「蘇長老,你去吧,給他留半條命。不能多,不能少,半條命就行。」


  背後一道虛白身影顯現出來,躬身說道:「好的,小姐。」


  姓蘇的遊俠回過頭,笑顏如花說道:「叫我公子。」老人嗯了一聲,這一趟南下,有些事他也開始看不懂了,比如這個能一夜之間讓黑沙城血流成河的小姐,到了中原反而婆婆媽媽起來,還有就是明明喜歡人叫她小姐,卻又執著的讓自己稱她公子,當然,最是不解的就是之前的吩咐,以前他聽到面前人說過最仁慈的一句話就是,盡量留個全屍,如今似乎該換下了,打個半死?

  等到蘇長老遠遁之後,姓蘇的遊俠用肩膀扛著並不是很寬大的綉刀,哼著這次南下從北地聽來的曲子,走著只有台上才能見到的威風步,她聽說她的娘親是中原人,她還聽說她娘親是洛陽城外一間坊樓的姑娘,二十年前遼金南下的時候,他爹就在行伍之中,有過一場露水姻緣,後來時隔闊年之後,他爹再回去,物是人非,樓坊還在,掌柜的還是那個掌柜,只不過原來屬於她娘的房間換了個人,也換了個名字,然後她交由另外一個嬤嬤給帶著。


  後來他爹給她贖身的時候,花了五千兩中原紋銀,她爹說這是小錢,不過等她長大以後才知道,中原人的一條人命最多也就百兩,像坊間的頭牌姑娘,頂天也超不過千兩。


  再後來時候,她問她爹,為什麼要放過那些人。


  她爹只是摸著她的頭說,幸虧她還活著,要是她死了,那些人才該死,錢是小事。


  再後來聽教內老人說起,他爹其實那會還是殺了人,而且殺了不少人。因為她爹走的時候聽說她娘是自殺的,不是因為等不到人了,而是被人相中,誓死不從,最後被坊間掌柜葯倒,送到了宋家員外的手裡,第二日就多了條人命出來,所以宋員外那一家子,都是死相慘烈。但是春雲樓的掌柜沒死。


  她爹跟她說那掌柜的做錯了很多事,但是沒讓她吃苦,就算給自己留了一條活路。


  她不想現在就殺人,或者說不想讓她娘看到她殺人的樣子,至少在祭拜以後。


  所以她遙看著徐江南遠去的方向,聲音不帶絲毫感情的說道:「看在你銀子的面子上,先饒你半死。」


  至於徐江南,對於此間發生的事情,自然一無所知,他也沒想到昨天跟他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的遊俠會是個女人,同樣他也沒有想到這個背刀遊俠的境界修為在他之上,他只是做著自己的事情,或者替某個人做著沒有完成的事情,比如李閑秋,他知道李閑秋對如今的江湖很失望,但又不想讓小輩看到這麼一個失望的江湖,所以有些好事,遇見了能順手就順手做了,不順手也假裝順手做了,積少成多,積土成山,才能風雨興焉不是?還有一個理由就是他不知道北上之後自己還能不能回來,若是不能,那就權當給自己積點陰德,讓身邊人日後少點苦難,這也是他見了陳錚一面后,心裡覺得陳錚話語可信的原因所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其心,就算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但是徐江南跟一些人不同的就是,有時候順手之後,別人問及姓名,他充其量回答一半,說姓徐。


  覺得說全了就是另有所圖,不好,不說又是對人的不尊重,也不好,說半個最好了,尤其是個徐字,與生俱來的徐字。尤其是現在江湖人人北上的氣態,他就覺得很舒服。


  像這種莫名湊上來的遊俠之流,徐江南也不拒絕,至於是善意惡意,是世道還是人心,他現在也不去想,世道已經成這樣了,潛移默化的東西,一年半載也見不到成效,至於人心,變化多端,不如兵來將擋來的瀟洒和痛快,說句不好聽的,尋仇的他攔不住,不是尋仇的,他也沒必要攔,意氣相投最好,喝壺酒就算彼此相識,意氣不相投,那就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徐江南還沒走出荒山,便又有些心慌意亂起來,但是也就是十數息的時間,他便知道自己心慌的源頭,一股強悍的氣息將他鎖定,徐江南皺著眉頭往後一瞧,沒見到人,卻只有一道浩瀚如海的刀光鋪天蓋地席捲過來,徐江南手握點燈,背著劍匣,這會也不管自己姿態瀟洒不瀟洒,身子往右側一歪然後整個人從馬背上摔落下去,不過人還沒落地,袖口一震,整個人又騰挪回來,落地之後,徐江南馬不停蹄的瘋狂後退。


  嗡的轟鳴一聲,樹林震動,百鳥出林,地上一道近三米深的刀痕溝壑。


  徐江南扶著點燈站了起來,雖然躲過一擊,可是胸口就像被重鎚錘過一般,有些淤重,死死盯著灰塵後面的拖刀老人。


  老人搖晃著身子從塵煙中走了出來。


  徐江南凝了凝眸子。


  在他記憶里,他應該不認識這麼一個人,尤其這氣勢怕是比上他師父魏青山都不遑多讓,不過就在他思索脫身辦法的時候。


  老人率先開口,卻很好的給他釋疑,「我姓蘇,我聽說你們中原人喜歡從背後殺人,也喜歡報個名字,說這叫冤有頭債有主,到了下面好當個明白人。我見你這幾日下來也都只說個姓,雖然不懂是什麼意思,但學學總歸沒關係的吧。」


  徐江南面無表情看著姓蘇的老人,心裡卻在想著脫身的法子,尤其聽了老人說的話之後,更是確認自己不是對手,能在後面跟著自己數日功夫都沒被發現,這道行怕不是尋常九品能解釋清楚的。


  於此同時,山林深處的石崖邊上,有個女子跳跳,天真無邪,不過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耳邊別著一朵淺藍色的野花,眉眼間的風情渾然天成,當然,這裡的風情並不是貶義詞,就是單純憑相貌而冒出來的印象標籤,又露出半截皓白手臂,時不時停下來,蹲在路邊閉著眼睛嗅一嗅路邊花香,眉眼一彎,人比花嬌,只是女子跟常人不同的便是江湖人大多佩劍配在腰間一側,而她則是掛在腰后,環佩叮噹,倒像個掛飾。


  女子突然站立,雲霧繚繞的山崖上,就此生了一副遺世獨立的絕美畫面,女子斜著身子,耳邊別著野花,一手扶著身後劍,白皙腳踝有一條紅繩系著,不做任何錶情,動作英氣十足,卻又風情萬種。


  她不通道,也不信佛,只是覺得徐江南的做法有些意思,便也偷了一支簽,簽文是正大有鬼神之助,吉祥成忠厚之報;不怕邪魔小崇,只看秋收冬藏。


  山上涼風過境,她望著老人跟徐江南的位置,性子使然,她不喜歡欠人人情,即便是殺人,也要先還清撇個乾淨,饒你半條命,還那筆酒錢,至於同意不同意,那是你的事情,與她無關,你心安不心安不知道,她要個心安,要個乾乾淨淨,和中原人撇開一切的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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