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哎呀我的小姑奶奶您這是要幹嘛呀,看弄的這一身的血,快快,趕快跟我回去。”
大叔果然被我的眼神嚇唬住,怯怯的鬆了手不再似之前那般囂張——雖然這一次更囂張的好像是我。正巧千媽媽帶著小蒙、小廝趕來,都被眼前的景象嚇住。看見我還提在手中的帶血的石板,千媽媽趕緊衝上來一把奪過石板扔在了地上,用手中的絲絹為我擦去身上的血漬。
我冷冷的看著比我低了半個頭的又弓著身子的千媽媽,陰陽怪氣的說道:“千媽媽,盡你所能對暮雨好一些,不然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千媽媽沒有抬頭,我以為她沒有聽到,卻不想她竟然低低的說了一句:“姑娘,被您這麽一鬧,暮雨的日子今後怕是會更加不好過。姑娘您聽千媽媽我說一句話,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別在這麽瘋鬧了,隻要您聽話,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謝謝媽媽提點了,我知道該怎麽做。”
周圍閣子中的姑娘看見千媽媽來到,都從自家的閣子中下來。將我們幾人圍在中央,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從她們犀利的眼神中,似乎都在揣測我究竟是何人。暮雨慢慢的站了起來,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默默的看著她點了點頭,她轉身走向自己的小屋。
我仰著頭,看著湛藍的天,沒有任何的自由、灑脫感,反而平添了一份壓抑。這個天氣,悶的可怖,是快要下雨了嗎?又到了,夏天,原來我已經離開那裏半年了。又是一個半年,我到底還有多少個半年剩下來呢。
我的名字先於今晚的登台便火了起來,坊間都在傳聞煙雨閣來了一個絕色的姑娘,雖然麵相生的俊俏,隻可惜腦子不太好使。聽說今兒下午從閣子上跳了下來,大鬧了一場,還砸傷了一名員外郎。
看著小蒙繪聲繪色的講著她從別處聽來的傳聞,我隻是靜靜的看著她笑——這個世界最不可信的就是謠言,隻可惜人們總是生活在無數的謠言中。假話說的多了,人們便也就相信了,最真的謊言和最假的真相,孰真孰假又有誰能辨的清呢。
“姑娘,您今兒可真是嚇壞小蒙了,怎的會一下子就跳下去了呢?!”
“本來我隻想躺在水裏泡泡,可是你們擾了我的清淨。”反正跳都跳了,跑也跑了,不如趁著難得的機會去碰運氣看看暮雨。
“姑娘,今後可不能再這麽的嚇小蒙了,千媽媽今兒也快被您給把魂兒都嚇出竅了。您休息休息,沐浴完的話小蒙進來幫您化妝穿衣。”
“我還要登台嗎今晚?”
小蒙嗬嗬的笑了,說道,原來姑娘是為了不登台?可是千媽媽說這事兒她也做不了主,這消息都放出去了,姑娘您能不登台嗎?
我跟被打蒙了似的,我是個瘋子的事情不也傳的沸沸揚揚嗎?他們不怕我今兒晚上真把他們都給拍一遍嗎,隻是腦袋長在下半身的生物。
“行了,你出去吧不用管我了,我待會兒自己弄就好。”
“這樣可不行,千媽媽說過,如今起我便不能離開姑娘您一步了。所以,小蒙就在這屏風外等著姑娘您沐浴,姑娘您有什麽需要的叫一聲小蒙便好。”
我沒有再啃聲閉了眼睛將自己的身體放的更加低了一些,這裏的一切,都給我一種強烈的熟悉感。卻又同我任何一個住過的地方形成強烈的反差。布置這間閣子的人仿佛很熟悉我,卻又帶著思想的掙紮。
一絲流雲髻,飛穿楊柳眉。白衣飄飄下,蝶舞花叢中。
“有沒有覺得我很像一個女鬼?”
從鏡中發射出的景象看見小蒙迷茫的眼神,我打趣著問她道。她搖搖頭,又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
“姑娘這樣也很美,隻是這裏的每一個姑娘上台前都會精心的打扮一番。穿的花花綠綠大紅大紫,小蒙隻是覺得……覺得,姑娘這樣不像是一個青樓的姑娘,倒像是一個下凡的仙女一樣。”
難得沒人管我穿什麽,怎麽穿;難得有機會能夠徹底的拜托掉天琴群眾基礎紮實的大紅色。小蒙的一席話讓我不禁笑了起來,到這裏來的人,十個中有九個都是身不由己。隻是,別人覺得你低賤,你也就覺得自己低賤了嗎。人果然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別人怎麽可能看的起你?!不過於我而言,根本不需要別人用他們奇怪的標準和眼光來衡量。
“我們走吧……”
踏上小船的那一刻,我也不知道等待我的究竟是什麽。隻覺得心中竟然出奇的平靜,水麵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心中猶然記得午間沉溺在水中的窒息感,臨近生死之際,我大腦清醒異常。即使在那一刻,我依然想不個所以然來。
才發現自己真的很貪心。
“你來了。”鍾力站在後台,抱著他的琴看著我漠然點頭,“我不能出場,隻是在這裏給你彈琴便好。”
我笑著點點頭,卻沒有收回自己目光帶著疑問的眼神直直的看著他,等待著他。他躲閃,焦慮,歎氣,擰眉,握拳;最終妥協。
“在三樓最左邊的包廂中。今天會有很多朝中官員來到,你帶著麵紗出去,他不希望別人認出你來。”
鍾力從懷中拿出一條白色的絲巾親手為我戴上,這一條幾乎遮住了我整張臉的絲巾透露著慕天南的膽怯與猶疑。他終究還是想為自己,想為我,留下最後的一條後路。
他究竟還在妄想什麽?我心中冷笑,抬眼看著處於三樓角落中最偏僻的那間包廂。門簾緊緊的閉著,沒有拉起來。我確信他能清清楚楚的看見我的一舉一動,我卻看不清他半絲半毫。
琴聲響起,我帶著麵紗借著鍾力的掌力從後台飛了出來,平穩的降落在了舞台的最中央。
舞台周圍的水霧隨著我的出場,越發的迷蒙。鍾力悠遠的琴聲想起,看見我素白的穿著,帶著麵紗出場在場的所有人無不咋舌:果然是個瘋子。
水袖輕舞,朱唇輕啟,鶯歌婉轉,餘音繞梁。
人 為什麽 憑感動生死相許
擁抱前 離別後 是否魂夢就此相係
人 為什麽 有勇氣一見鍾情
人海裏 這一步 走向另一段長旅
給你 承諾一句 如果生命在這秒化灰燼
可還我 原來天地 在相愛的那一季
夢裏蝴蝶 翩然舞起
我也願意因感動生死相許
擁抱前 離別後 與你魂夢就此相係
我 也可以 憑勇氣一見鍾情
人海裏 這一步 走向另一段長旅
給我 承諾一句 就算生命在這秒化灰燼
可還我 原來天地 我們相愛那一季
夢裏蝴蝶翩然舞起
繼續 我要我們的愛 在明天
繼續 就算流淚 也在所不惜
有多少 四季能浪費在
思念和猶豫後來此恨綿綿無盡期
給我承諾一句就算生命在這秒化灰燼
可還我原來天地我們相愛那一季
夢裏不隻蝴蝶翩然舞起
梁祝化蝶,多麽美麗的故事。相遇,相識,相知,相愛,卻最終難以相守。人世間有多少愛人最終在時間的風化中,逐漸忘記了曾經的滄海桑田。
如若不相知,最好不相見。梁祝一曲流傳千古,是你如泣如訴的苦;兩廂情願的幸福,有什麽錯誤?!有情人不能眷屬,人世間那麽多無助。
這一曲,用盡我的生命,唱的心力交瘁。鍾力的琴音漸漸不穩,千媽媽在台下看著我如生命即將燃盡的鳳凰一般漸漸凋零飄落,恍然大悟的望向了三樓。
我跟鍾力練習時,是隨口唱的詞兒。今日,卻是用盡我的生命在歌舞,台下已經有唏噓不盡的聲音。他們沒有聽過梁祝的千年傳唱,卻都能聽懂曲子中的無奈與堅定;生離死別的哀痛與破繭成蝶的吟唱。
黑暗中,慕天南座椅的扶手早已在他的掌力下化作了一團灰燼。台下翩然起舞如欲火涅槃的鳳凰一般的女子,用她自己的方式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卻同樣燒盡了他最後的容忍,徹底點燃了他的憤怒。
她,就算死,也不願意留在自己的身邊嗎?
他冷笑,她拂袖;他暴怒,她舞畢。淺笑的她,漫不經心的看向自己,被遮住大半的臉上,隻透露出一雙靈動的眼睛。
他終於明白,她寧願死也不會妥協。她用生命書寫的,是另一個他的美好。他在心中嘲笑著自己的幼稚,甚至還奢望自己能夠留她在身邊;甚至還渴望她受不了約束與屈辱,最終會低頭求自己。如今才明白,自己豈止是幼稚,簡直是可笑。即使是在這裏,為全天下人所不齒的青樓賣笑,她依然清幽如斯。
千媽媽走上台來,眼中竟然含著淚。她走到我身旁,趁著拉起我手的功夫,在我耳邊低低的說道:“姑娘……”她哽咽的再也說不出話來,我平靜的看著周遭的一切。這三日,我曆經生死,卻仿佛在這一刻才找到心中的答案。
生命,終究是一場美麗的相遇。如若不用心書寫,哪裏來的繁花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