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這裏究竟是浣衣局還是養豬場:好一派髒亂差的景象,比養豬場還養豬場。管家總是看著我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語,好像我真是個傻子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似的。他不願意再送我過馬房,我想在這將軍府中馬房可能不隻是一個地方,更是一種上層與下層身份的分界線吧。過了這裏,便過著抬不起頭的生活來。


  “請問,張嬤嬤在嗎?有人嗎……”


  浣衣局中空無一人,景象頗有那早起港產古裝鬼片的遺風。我推開門探頭探腦的往內走,進門之後一個巨大的有些發白的池子。池子旁邊放著幾十個搓板,池中泡著各式各樣的衣服,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自己現在的感受。就像是踏入了一個不合格的髒亂小作坊一樣,與整個大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繼續往裏走,是一些巨大的潛口木盆,衣物也分門別類的擺放清楚了。這便像是府中稍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的衣物了,原來三六九等的劃分已經到了如此“高文明”的地步。竟從這小小的,最被人看不起的浣衣局中便可見一斑。


  “請問……有人嗎?!”


  我幾乎將整個浣衣局都走遍了依舊沒有看到一個人影,站在門口我不禁蹙眉:這裏是怎麽了?難道她們都沒有事情做嗎,大白天的一個人也不上工。


  “你就是剛剛被將軍親自打發到浣衣局來的那青樓的姑娘?!”


  正當我還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顧自的犯傻時,一個冷冰冰又輕蔑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足足的將我給嚇了一大跳。我的心撲通撲通的狂跳著,一直用手不停的拍打著自己的胸脯。甚至在我還未來得及轉身的時候,她便已經踱步到了我身後。奇了怪哉了,剛剛還空無一人的浣衣局,卻在聲音響起的同一時間熱鬧了起來,甚至顯得有些人滿為患。雖然走來走去、漿洗、撲打的女工一個個的好像都在做著自己的事情,不過從她們的眼神動作中,我無不無刻不感受到來自地獄般的眼神。渾身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這一次,是真的害怕了。


  “我就是張嬤嬤,是這浣衣局管事的嬤嬤,以後有什麽事情隻管向我稟報便是。”


  我默默的點點頭,不再做聲。隻看見她的表情早已由先前的冷漠變得饒有興趣了起來,她不住的打量著我,寒酸我道:“喲,這模樣可生的俊俏呢,聽說剛剛在前廳的時候大鬧了一場。可把公主和將軍氣的不輕,這會兒子到了這裏倒是老實了。你們快看看喃,聽管家公公說這本來將軍還想將她收了做側房的,沒成想到,一個從青樓出來的下賤女人竟然還敢同王爺對著幹。這不是自己個兒找死呢嘛。”


  她尖酸刻薄的對著我冷嘲熱諷,讓一旁洗衣的女工們哄堂大笑了起來。從她們看向我的眼神中,無不顯示出她們對我的輕視。我無所謂的直迎張嬤嬤的眼神,不卑不亢的樣子讓張嬤嬤看上去很是惱火。我不知道這裏究竟是一個怎麽樣的環境,我明白,在她們的眼中我不過就是一個從青樓中出來的女子。甚至比不上她們的一根小腳趾頭一般幹淨,且不論這其中糾葛複雜的因緣。縱使我果真是那煙雨閣的姑娘,我也不覺得她們有什麽高高在上的必要與優勢感。


  最喜歡為難女人總是女人。


  “你給我聽好了小蹄子,我不管你在那青樓窯子裏先前過的是怎麽樣萬人捧千人推的舒服日子。那將軍有想法把你納了那是你的幾輩子修來的福分,那是將軍看的起你。這樣的日子,你就應該在祖上都燒高香了吧,竟然還這麽的不識抬舉。今兒張嬤嬤我就明著跟你說了,既然你是將軍不要了趕到我這浣衣局來的。那就說不得是張嬤嬤我欺負你,打今天起,你就負責這裏邊的小池子。往日裏呢,都是三個人洗一池子,你呢,要不同一些,可就得一個人洗一個池子了。”


  就這樣麽?既然我敢隻身走到這裏來,就不會怕你們想盡法子的欺負我。我冷冷的看著她笑了,依舊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對著她微微頷首笑了笑。


  “請問張嬤嬤,我住在什麽地方?”


  她顯然對我的態度很不滿意,抬手便給了我一巴掌,我的頭嗡嗡的直響,眼冒金星。媽的,這才發現,方才前廳中打我的那一枚膀大腰圓的嬤嬤簡直就是文弱。常年跟在公主身邊的侍女就是養尊處優,吃的飯盡長肉沒長力氣了。您何時可以來浣衣局這個成日裏高強度勞動的地方試試,這個人,有一個算一個的拖出來,都是可以直接把人扇飛的主兒。


  我明顯感覺到左半邊的臉高高的腫了起來,我聽見從洗衣女工那邊窸窸窣窣的傳來了一些笑聲。張嬤嬤挽起的袖子,將手高高的叉在腰上,用太高了八度的聲音在我旁邊吼著:“你那青樓窯子你沒有教過你要自稱奴婢的嗎?還想睡?今晚上你不把這池子中的衣服洗完你就不要想睡!明兒個皇上要陪著我們貴妃小姐回將軍府來省親,我們可都是要出去看皇上的。你看看她們還剩下什麽衣服沒有洗,你明天就留在這裏洗衣服了。”


  我明白,就算我奴顏婢膝也不會得到什麽好的收益,更何況,我隻是沒種,並不代表我沒骨氣。在這種狗仗人勢的人麵前,我的確找不到任何理由放低自己的身段。就算我事事盡善盡美,我相信她們也一定能夠雞蛋裏挑骨頭的找出一些差池來的。


  不要因為別人沒有禮貌,就讓自己也變得粗俗難耐。


  我抬起頭,沒有瞪她,也沒有看她,隻是轉頭看了看自己那對了比別人多兩倍的衣服的池子。把張嬤嬤當空氣,高傲的徑直走了過去開始洗衣服。張嬤嬤在一旁氣的字眼咧嘴,眼神噴火也於事無補。我一聲輾轉數地,不論是在上官山莊、皇宮或者木府、煙雨閣。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竟然高貴雍容的像一個皇後一般,一塵不染。


  我默默的跪在自己的池子邊,靜靜的不發一言的洗著自己的衣服。讓自己同身邊的環境絕緣,她們的竊竊私語,她們的興奮難耐,她們的鄙夷輕蔑。她們的一切一切,都與我無關,我看不到,也聽不見。在這裏,我隻願意活在我自己的世界中,安之若素。


  洗了很久很久,就連我的手已經被水泡到發白,我依然沒有洗完一半的衣服。我沒有吃晚飯,張嬤嬤說我不洗碗衣服是沒有飯可以吃的。可是今天的衣服還有這麽多,明天都洗不完。明天還有更多的衣服,我想我是沒有飯吃了。


  我曾經想了很多種自己掛掉的方案,一開始以為自己是在皇宮中被困死老死;後來又覺得自己可能死於雪群花毒;最近也是最真實的一次感覺到死亡的氣息,是冰涼的匕首刺進我的胸膛。可是每一次都不盡如人意活了過來,甚至在我最想要結束生命的時候。都奇跡般的活了過來,卻沒曾想到最後自己竟然會是被餓死的。真是造化弄人,把我玩弄啊。


  今夜的夜光異常的皎潔,我看著他們卻無心欣賞。自己也不明白究竟為何會一步步的走到這種境地,究竟是該慶幸還是該哀傷。連我自己的都不分明了,心中隻回蕩著張嬤嬤白天在我耳旁飄過的聲音。似有似無,一點點劃過我的心,撕開它:皇上明日要陪凝妃回來省親——啊!現在應該是叫她凝貴妃了吧,宮中品級最高的妃子了。獨寵後宮,現在還孕有唯一的皇兒。若要真生了一個兒子,李家一定會借機施壓慕天南將他立為太子,如此一來,凝兒也會順理成章的成了皇後。


  慕天南,你可知,當你明日滿麵春風的回將軍府省親之時。我卻正在由你一手為我搭建起的苦窯中慢慢的揮霍我的人生。


  “天安,不知你在雪域過的可好,我希望你可以造就忘卻了我。好好的過自己的人生……”我有些哽咽的看著月亮,又是一年月圓時,自言自語歎氣道。


  “言兒……”


  是已經產生幻覺了嗎,為何我聽見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可能真是今天挨了太多的打,讓腦子不太清楚了吧,在這種鬼地方,又怎麽會有人能夠找到我呢。我笑著搖搖頭,看了看依舊堆積如山的髒衣服。有些泄氣的繼續埋頭洗衣,現在這種樣子,已經不容的我再去想那麽多情情愛愛、紛紛擾擾、恩恩怨怨了。洗完衣服,吃飽飯,能夠養活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言兒,言兒……”


  叫我的聲音變得急促了起來,突覺不對勁的我突然抬起頭來驚訝的看到已經站在我麵前近在咫尺的鍾力。他皺緊了眉頭,對我現今的遭遇……帶著一種莫測的表情,不是純粹心疼,也不是純粹同情,反倒帶著一種理所當然。


  “言兒……皇上讓我來告訴你,明日他會帶著凝貴妃回將軍府省親。到時候,你便不要出現在觀禮人潮中了吧。”


  “好!我本來也不打算去的,你也看見了,這麽多衣服,我洗也洗不完,哪裏還有空去湊熱鬧呢。”


  我笑看著鍾力無所謂的說道,心中卻帶著一絲失落與異樣。皇上,您專程的差遣鍾力前來,不是問我的傷勢,不是問我的近況,甚至連一句關懷的話語也沒有。就隻是囑咐我明日不要前去觀禮,你是怕我的突然出現讓你更加下不了台,亦或是,怕我的容貌嚇壞了你的寶貝凝兒?!

  不知怎的,喉嚨出一緊,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鍾力立馬扶了我起來,看見我腫脹的如包子一般的臉,不可置信……是憤恨,是懊惱,是無能為力的自責,是忍辱負重的囑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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