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患者
學校公告欄上貼出考試成績，愛麗絲原本掛掉的分數績變成了及格。雖然不知道司老師為什麽改變了主意，這畢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她掏出從不離身的錄音筆，把這件事錄了下來。錄音筆是父親在母親離開家的時候買給她的。父親說，母親不是不愛他們，是有非走不可的原因。所以將生活中的點滴事情錄下來，等跟媽媽重逢的時候一起分享。
她已經想不起來母親的樣子，但記錄的習慣一直保留著。仿佛母親就是聖母瑪利亞，能將她從痛苦的世界拯救出來。可父親去世的時候，母親沒有出現，正如以後每一次她遇到困難一樣，她漸漸不再抱有奢望。直到有一天母親打來電話，跟她約定大學畢業後去英國的某個地點找她，她才又重拾對生活的希望。
胡思亂想著走到校園外一家小小的蛋糕店。她習慣每次遇到好事都買塊小蛋糕犒勞自己。想到慶祝，她覺得應該買點禮物送給司以示感謝，人家畢竟還救了自己的命呢！但那不流血的傷口浮現在眼前，她躊躇了。
幾次三番，她還是決定買了個圓形蛋糕，準備放在前台就走。
“買蛋糕？”身後響起性感的聲音，紅發美婦從櫃台上拿起樣品目錄，笑吟吟的看著她。
愛麗絲認出這是上周在司診所遇到的米爾太太，連忙點點頭，“送給司老師的。“
米爾太太翻開圖冊說：“正好我待會要過去。等我選完結婚紀念日蛋糕，開車帶你過去吧。”她眨了一隻眼睛。
愛麗絲暈乎乎的答應，抱著蛋糕坐在她身邊。然而她似乎對每個圖樣都能找出不完美的地方，半小時後，仍沒有下決定。愛麗絲有點坐不住了。
“有急事？”米爾太太問。
愛麗絲尷尬的說：“一個小時後我要去打工，如果現在不趕快去司老師那裏的話，可能會有些來不及了。”
米爾太太抱歉的說：“哦，那你快走吧，耽誤你時間真不好意思。”
愛麗絲拎著東西站起來，上衣口袋裏的手機、錢包、錄音筆掉了一地。
“別著急。”米爾太太看著她胡亂把東西塞回兜裏，突然提議道：“嘿，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我幫你把蛋糕帶給司怎麽樣？”
“真的嗎？”愛麗絲當然願意，不耽誤她打工還省得去見那個男人，簡直求之不得。於是她利索的將蛋糕袋子交給米爾太太。
“好，再見。”米爾太太笑著揮了揮手。
離開蛋糕店，愛麗絲步履輕盈的向汽車站走去。考試及格，送蛋糕也有人幫忙，是不是轉運了？這樣下去，今天去打工，沒準陳老板還會漲工資呢……
她站在車站，笑出了聲。這種好事一定要記錄下來，她伸手去掏錄音筆。
然而，錄音筆不在兜裏。她捏了捏兜底，又把錢包拿出來，兜裏空空如也。她摘下書包翻騰起來，書包也讓她失望了。
裏麵錄音的內容倒是其次，因為她定期會導出來存在電腦裏，損失不會太大。但錄音筆本身是父親給他的禮物，是唯一的禮物，她從沒想過錄音筆會丟。
車來了。後麵的乘客抱怨她不上車。她一邊道歉一邊退出隊伍，站在路邊犯懵。
到底丟在哪裏了？她出學校後隻去了蛋糕店，然後就直接走到車站，一路上沒有任何掉東西的感覺。
她猛地想起來在蛋糕店裏慌亂收拾的那一幕，似乎把錄音筆隨手裝進了盛蛋糕的袋子裏了。虛驚一場。靠著路燈杆子長出一口氣，她一邊自嘲的搖頭一邊打開裝蛋糕的袋子。
自己拎著的是一個圓形精致的蛋糕，是本應該送給司的那一塊。而且錄音筆也不在這個袋子裏。搞混了。
她懊惱的掏出手機想給米爾太太打電話，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電話號碼。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去司的診所了。所以，她非常不情願的向陳老板告假後，徑直向司的診所跑去。
趕到診所，米爾太太正好出來，看見愛麗絲氣喘籲籲追來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她還是友善的說：“已經幫你交給司醫生了。再見。”
愛麗絲隻能用90度的鞠躬來表示感謝和掩飾尷尬。
進了問診室，司請她就坐，“米爾太太送來了你買的禮物……謝謝。我以為你不想親自過來。”
愛麗絲隻得把手裏的圓蛋糕放在桌子上，“這個大的才是送給您的。那兩個小的是我的午飯。”
“哦。”司顯得無所謂。
愛麗絲拿過另一個塑料袋，看見錄音筆安靜的躺在角落，這才鬆了一口氣。司突然發問：“你午飯隻吃蛋糕？為什麽不去陳那裏吃中餐，不習慣？你母親不會做給你麽？”
愛麗絲不敢相信，“您認識我媽媽？”
“當然，你父親是我的學生。”他用塑料勺子挖了一塊蛋糕放在紙盤裏，擺在暗夜麵前，“我最好的學生。”
“但是，我爸爸比您大20歲左右，怎麽可能是您的學生？”
司忽然笑了。詭秘的笑容慢慢在灰白的臉上暈開。
他在耍我！否則，這就太奇怪了。
愛麗絲想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生活已經讓她焦頭爛額，她沒有能力應付更多麻煩。如果，司老師真是一個神經病或者恐怖分子，她寧可讓疑問爛在肚子裏，也不會挑明。
她沉默，司卻開口了。他問：“你想跟我學習‘煉夢術’嗎？像你父親一樣。在唐人街的那天晚上，你已經見識過了。”司注視著她，黑色的眼眸仿佛黑洞要將她吸進去似的。
“不，不！我不感興趣。“愛麗絲抱緊雙肩，嘴唇發顫，“不，實際上我不太記得那個晚上了。真的。您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得走了，我還要去打工……”
突然，她覺得自己的腳像是浸泡在水裏一樣，冰冷刺骨。起初，她以為是被嚇的。偷偷看去，果然有藍色的水正在沒過她的腳腕……
“啊！”愛麗絲忍不住大喊，“老師，淹水了！”
“在哪兒？”
“就在……”愛麗絲驚魂未定的指向地麵，卻隻看見幹燥的地板和鬆軟的地毯。水雖然沒有了，但冰涼的觸覺還殘留在她的腳腕上。她遲疑的用指尖摸了摸地毯，連一點潮濕都沒有。
見鬼了！
“我，我先走了！”她跳起來，衝向門口。
“愛麗絲！”司突然抬起頭，誠懇的看著她，“你長著跟你爸爸一樣的眼睛。”一股強烈的熱浪伴著微笑向愛麗絲湧來。前一秒鍾，她的心還險些跳出胸口，轉瞬間又覺得舒適安心，恨不得上去擁抱這個父親的老朋友。到底哪一種是她真正的感覺？
她臉上掛著哭笑不得的表情，像木偶一樣的走出門去。
門關上後，司把蛋糕扔進垃圾桶裏。他抱起暗夜，“她真是個膽小鬼，對吧？我設計的‘英雄救美’似乎沒有用。不過她的感覺還算敏銳，對不對？”
暗夜短促而清晰的“喵”了一聲。
“要讓她全心全意跟我學習煉夢術，還需要你的幫助。我的美人。拜托了！”小貓驕傲的甩了甩尾巴，從門縫裏鑽了出去。
愛麗絲坐在公車上，失神的看著錄音筆，發現錄音筆還在錄音狀態！難道從學校開始一直都沒有關上？她看著顯示屏往前倒了5分鍾，播放。
“我，我還要打工，先走了。”這是他們剛才的對話。
再往後是她關門的聲音和因行動而導致塑料袋摩擦的聲音。看來錄音筆一直在工作，這是不是證明自己把司跟米爾太太診療的過程也錄下來了？
這應該算是無意中侵犯別人的隱私了吧？
她剛準備刪除掉這段音頻，錄音筆的屏幕閃了兩下，黑了。算了一下時間，是沒電了。這次，她沒有插在口袋裏，而是放進背包的內兜裏。
離陳氏餐館很遠時，她就聽見陳老板用中文大聲的咒罵著。門口圍攏了一些熟客在竊竊私語。
“出了什麽事？”愛麗絲擠進包圍圈，被眼前的一切嚇呆了。
幾十隻，甚至上百隻的野貓上竄下跳的躲避陳老板和飯館店員的追打。地上滿是摔碎的餐具和食物殘羹！
“愛麗絲！”陳老板看見愛麗絲，氣得頭發都倒豎起來。他伸出袖子被貓抓爛的胳膊，指著她罵道：“看你做得好事！”
“啊，我？”愛麗絲看到這些貓，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但她知道這些貓平時隻在後巷子圍聚，從來不會踏進飯館半步的！
“要不是你平時喂它們，它們怎麽會賴在這裏不走？！”陳老板怒不可遏，脫了鞋朝一隻霸占餐桌的大花貓扔去。
“但是……”愛麗絲覺得很委屈，可又找不出話來反駁。
偏這時候，那隻躲開陳老板攻擊的花貓竄到愛麗絲腿邊，親昵的蹭了起來。
天哪！愛麗絲簡直欲哭無淚。
“你被開除了！”陳老板瞪著充滿血絲的眼睛大吼，並脫下另外一隻鞋朝那隻大花貓丟去。
愛麗絲哭著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