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敵人
愛麗絲離開診所後，坐公交車去唐人街打工。
她懦弱且自卑，不知道怎麽跟人相處，本來很難勝任女招待工作。但多虧了身為中國人的母親，她可以聽懂簡單的中文，所以才破例被“陳氏飯館”錄用，錢雖然不多，但仍是必不可少的。
陳老板是位不苟言笑的中國人，穿著中式團花褂子，是外國人喜聞樂見的樣子。他對愛麗絲還算照顧，每次愛麗絲從後門溜進來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每天下午4點鍾前後都是飯館比較清閑的時間。這段時間裏，愛麗絲會穿上圍裙紮起頭發，先給飯館大廳擦地，然後把廚房裏的垃圾丟出去。
她一手拎一個黑膠塑料袋，腳尖頂開通向窄小巷子的後門，把袋子塞進不堪重負的垃圾箱裏。早已守候在此的野貓群蜂擁而至。愛麗絲最怕它們把桶裏的垃圾刨的滿地都是，索性專門準備了一隻小桶，把魚之類的食材廢料倒進去。
幾個月下來，貓咪越聚越多。陳老板多次驅趕，並禁止愛麗絲喂食，但它們層出不窮。
每次看著各色野貓將小桶包圍大吃特吃，愛麗絲都會感到難得的快樂。不過野貓對人的戒備心很強，隻會在愛麗絲遠離小桶的時候才會靠近。
今天，在貓群之後，有團黑影遠遠站在高聳的雜物盒子上。也許是被貓群排擠的？愛麗絲覺得它跟自己同病相憐。
“來，貓咪，這裏還有。”她挑出一段魚尾，朝黑貓搖了搖。那隻黑貓仰著頭，傲氣十足的俯視她。她又從桶裏翻出更美味的魚頭，揚起手時，黑貓已經消失了。
“愛麗……絲！”老板拖長聲音喊她，顯得很不耐煩。她來不及多想，扔了魚頭跑進飯店裏。
“你又在搞什麽？大堂缺人手，快去。”老板背著手威脅道：“別偷懶，小心我炒掉你。”愛麗絲吐了吐舌頭，摘下圍裙向大堂跑去。老板這麽說通常隻是為了立威而已。
“洗手！”陳老板在她身後高喊，並用中文抱怨，“毛毛躁躁的。”
五點起，食客們陸續湧入，愛麗絲開始奔波於各個桌子之間。來吃飯的客人裏，附近的中國居民較多，偶爾也有一些慕名前來的美國人。
“你是中國人嗎？”美國客人經常問她。因為她有近乎黑色的頭發，卻繼承了父親湛藍的雙眼。中國人卻從不會認錯。
“來一盤三鮮餃子。”愛麗絲認真的勾在訂單上，收回菜單的時候，正好跟這位客人四目相對。是司老師。
如果司剛才同意了她的懇求，她大可以愉快的請司吃一頓，但此時，她像是被人翻了案底一樣，感到羞愧和尷尬。
“哎呀，司先生。”陳老板抱著拳走出來，用流利的英語問：“好久沒見了。您今天來這裏做什麽啊？”
“買點東西。”司臉上掛上職業笑容。
老板看見愛麗絲傻站在一邊，忙堆笑臉說：“她是新來的不懂事。”說罷，回頭給愛麗絲使了個眼色，叫她趕緊下單。
愛麗絲撅著嘴把訂單遞給後廚窗口。人倒黴的時候，似乎什麽事情都不順。他為什麽陰魂不散？正想著，廚子已經把一盤子餃子從窗口推出來，愛麗絲隻得繃著臉把餃子端上桌。
司道了聲謝，掰開方便筷子吃了起來。他那謙謙君子的樣兒，跟剛才簡直派若兩人。愛麗絲越看越氣，埋怨自己為什麽沒在他盤子裏吐口水。但現在已經晚了。她隻得悶悶不樂的去別的桌子招呼著，離他越遠越好。
她越盼著他走，他越是磨磨蹭蹭不結賬，還像是故意使喚愛麗絲一樣陸續點了很多小碟。一頓飯差不多吃了兩個小時，天都黑了。
“你經常在這裏工作到很晚嗎？”司單獨將一張大額鈔票放在收據邊上，“你的。”
愛麗絲很想將錢丟在他臉上。不過她跟小費沒仇，她需要錢。所以硬擠出來一個微笑， “謝謝。”
司朝門外看，“這裏晚上不安全，早點回家。”不等愛麗絲說話，他就自顧自的走了。
這句話總算像是為人師表說的。愛麗絲將小費小心的卷起來塞進褲兜裏。晚上10點打烊。愛麗絲將桌椅擦淨擺好後，拎起背包去趕末班車。
夜裏的唐人街不比市中心那樣燈火通明，公共設施略顯陳舊。傍晚下了陣小雨，路麵濕噠噠的，一不留神還會踩到坑裏。路邊有個流浪漢抱著垃圾桶嘔吐。愛麗絲大氣不敢出的縮著向公車站快步走去。
正走著，忽然瞥見路對麵小巷裏，幾個黑衣人正團團圍住一個男人。愛麗絲急忙捂住嘴，躲在垃圾桶後偷看。發現被圍的人正是司老師。
難道他是隱藏在正當職業下的幫派分子？愛麗絲心說：早就看他有點不正常。
如果報警的話，這麽近的距離很可能會暴露自己。若是不報警，司老師絕對難逃厄運。她的心裏展開激烈鬥爭，出於父親遺傳的正義感，她應該盡力；但出於對司的厭惡，她又有點幸災樂禍。
那群黑衣人手裏拿著長刀，似乎在威脅司什麽事情。愛麗絲全神貫注的聽著，卻隻能聽見“你把……藏在哪了”這樣意義不明的話。倒是司，沒有絲毫恐懼，反而滿臉嘲諷的說著。愛麗絲看見他這副跩樣子更不想幫他了。
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堵在司前麵的黑衣人像暈厥般扇形倒下，司踏過他們的身體，信步走出來。
不管是在現實生活還是電影和小說裏，愛麗絲從沒見過如此安靜的打架鬥毆。這是傳說中的中國功夫嗎？李小龍的不是這樣，功夫熊貓的也不是這種。這簡直太邪門了！
愛麗絲忘了自己的所在，站起來向司跑去。在危險的地方，肯定是跟這種人在一起最保險。
司也看見了她。臉上的表情瞬間由驚詫突然變成猙獰！
愛麗絲嚇得冷汗瞬間糊遍全身。
難道自己撞破了他的秘密，要被殺人滅口了。真該死，自己僅憑他是老師就相信他是好人麽？愛麗絲啊愛麗絲！你真不應該跟他扯上關係。沒要到學分，還要賠上小命。你還沒見到媽媽呢！
她這些念頭光速閃過，還沒等反應過來，司已經一把將她拉進懷中。與此同時，一柄長匕首從她身後插進司的肩頭。
愛麗絲玩命尖叫起來。司則用受傷的胳膊，把她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裏。“噓！”他好像哄小孩一樣在她耳畔低語。緊接著，身後便傳來“噗通”一聲。
她顫抖著抓著司的襯衫看向身後，個黑衣人趴在地麵上紋絲不動。
這些人是什麽人？他們為什麽來找你？你到底用什麽方法製服了他們？他們死了嗎……無數問題堵在愛麗絲嘴邊，可她不敢問，她怕下一個要死的就是自己。
許久。她聽見司說：“沒事了。快回家吧。”
司攥緊肩膀裏的匕首把，手指關節因用力而變成白色。他屏住呼吸，猛一用力把匕首揪出來，痛得咧了一下嘴。而後蹲下，用黑衣人的外套擦了擦匕首的指紋，又塞回那人手裏。整個過程極為嫻熟，像是經曆過無數次。
愛麗絲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你、你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快走吧。”
“但……啊，至少先止血！”愛麗絲慌忙在書包裏翻紙巾。她的餘光掃到地上的匕首，閃著寒光卻沒有血跡。偷偷抬眼看司的肩頭，同樣，也沒有血。
沒血……
是錯覺嗎？刀刃明明插下去足有5厘米！
她滿臉懷疑的看著司的傷處，忘了動作。
“我說‘走’！”司捏緊她的肩膀，讓她遊離的視線重新匯聚到他臉上。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是猙獰的，直到愛麗絲麵無血色的點頭他才鬆開。愛麗絲重新背上背包，頭也不回跑走，經過車站，隻猶豫了一下，便加快腳步向家跑去，她不敢停下來等車。不知跑了多久，終於在市區附近搭上出租車。
一整夜，她反複檢查門窗並將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裏，直到天空發白才敢睡去。
第二天，早間新聞沒有報道這起事件。愛麗絲去陳氏飯館，發現一切如往常一樣。最喜歡八卦的食客也沒有提起昨晚那滿街的屍體。愛麗絲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忘不了司在昏黃燈光下那蒼白的臉，以及沒有出血的傷口。 她的本能告訴她，“危險，不要再跟這個人有任何瓜葛。”是以，雖然滿心疑惑，她也絕不會去找司問個明白。
“什麽？你想9點以前下班？”陳老板難以置信的看著愛麗絲，他知道她缺錢，縮短工作時間是極不明智的。
愛麗絲肯定的點點頭。學分可以再修，錢可以再賺，但是命沒了一切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