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凡之人

  司與阿離成親半年的時候，發生了兩件事情。


  第一件是阿離在祭天大會上以神的旨意為由，讓虯帝罷免了一位“密謀篡位”的老臣。


  司見過那位老臣很多麵。他是三朝元老，通曉治國之道。此時，阿離的威望已淩駕於君主皇權，甚至連那老臣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如阿離所言“功高震主、意圖篡位”了。


  司隱約覺得，阿離肯定是從老臣的夢裏窺探到了不利於虯帝的苗頭。可虯帝是位勵精圖治的明君，還不至於分不清忠奸，所以罷免老臣肯定也有緣由。


  他不敢詢問阿離，又忍不住胡思亂想，心神不寧了好幾日。不過他本也不太懂治國的道理，隻是期望過安穩日子罷了。很快便強迫自己忘了此事。


  平靜生活沒持續多久，另一件大事又找上門來。


  風和日麗的一天，阿離去祭壇履行職責，司接到了虯帝召見的聖旨。趕到禦書房的時候，虯帝正鋪了一桌子的書簡和布帛。“你來得正好，看看這張圖對不對。”虯帝對司絲毫沒有君王的架子，像招呼老朋友一樣叫司來到近前。


  司湊過來一看，虯帝指著的正是一張他最熟悉不過的煉丹爐的結構圖。


  “陛下，這是煉丹爐。”司以為虯帝把這玩意錯當成什麽寶貝。


  虯帝點點頭，“是啊，就是煉丹爐。”


  他要幹什麽！爆炸性的猜測在司腦海裏盤旋不止，但他忍住沒問，畢竟虯帝是這個國家權力最大的人。想必陰雲已爬滿他的臉孔，虯帝看著他，有那麽一瞬間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但他很快便裝作沒事般的笑著說：“我想請你做我的煉丹師，為琉虯造出不老仙丹來。”


  司的拳頭藏在袖子裏，攥得恨不得捏出血來。他克製住情緒，低頭輕聲說：“這……請容臣再陳述一遍金丹的危害。秦皇相信玉石金液濃縮天地的精華，是神仙服用的寶物，可以讓我輩凡人像神仙一樣長生不了。可他忘了，我們畢竟隻是凡人，不管玉片丹砂如何配比，吃下去的人重則立刻暴斃，輕則慢性中毒，還有許多恐怖的變異發生……微臣祈求陛下，萬萬不要重蹈秦皇覆轍啊！”


  司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但虯帝似乎並不為所動，他手指輕撫那張煉丹爐圖紙，問：“恐怖的變異，你親眼見過麽？”


  司急紅了臉，“當然！有一批秦皇的近衛吃下金丹之後，沒幾天便四肢僵硬，漸漸的連表皮也如石塊一樣。”


  “他們……死了嗎？”


  “這……我這不知道，他們都再也沒法說話或者動作，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死是活。”司眼淚含著淚，似乎那一排一排的“石像”正立在他麵前。


  虯帝臉上這才漸漸出現懼意。他攥緊圖紙邊緣，歎了口氣，終於把它卷起來扔到一邊。而後，他又抽出一張圖紙，“愛卿，請看。”


  這是一張戰船的圖紙，設計得很精巧。


  司鬆了一口氣，“陛下是想組建水軍麽？”


  虯帝點頭，“自從我聽說你出海遇難的經曆之後，一直在思考一件事。秦皇既然能做出大船，也許有一天會發現琉虯島的存在。那麽我們必須從現在就開始準備戰船，以防萬一。”


  司點點頭，心想：“虯帝這番話不無道理。不過，他應該不是想反過來入侵中土吧？琉球所有的人都算上，也不夠撼動秦朝一分一毫啊……”


  虯帝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輕聲笑道：“你不會連造船也想阻止我吧？跟他一樣，懷疑我有蚍蜉撼樹的想法？”


  這個他，指的就是被罷免的老臣了。


  司趕忙搖頭。


  虯帝背了雙手走到書房外，遠遠眺望海邊，“琉球是個小國，人民和資源都有限。我還不會傻到以卵擊石。這裏的人，早就忘了島外的世界。但隻有我們極少數肩負越國遺誌的人知道，在海的另一麵有一個猛獸般的帝國。他要統一全天下，總有一天會有人發現我們。到時候，我們就算不反擊，也要自保吧？島上都是捕魚的小船，連條大船都沒有，老幼婦孺怎麽避難呢？”


  司聽後，連忙跪地伏拜，“吾皇聖明，臣必當盡心盡力支持陛下。”虯帝三步並作兩步，雙手將他摻起，“有你和阿離支持，孤王此生足矣。”


  後來，虯帝果然大肆造船，而且擴充水軍和陸軍的編製。


  司從造船廠出來，沿著海邊慢慢走著。正趕上退潮，出海捕魚的人都回來了。隻是以往那些悠遊自在的漁民，不僅數量少了，而且每個人扛著沉重的漁網，帶著一臉疲憊。因為壯年的漁民不是去造船就是去練兵了，為了保證食物供給下海的漁民要肩負更加沉重的責任。


  他看在眼裏，卻無法分辨孰對孰錯。保衛國土，便犧牲了安逸；但如果恢複安逸，就缺少應變災禍的能力。


  歸根到底，如果不是他闖進這個世外桃源，虯帝可能不會知道秦國統一天下，也不會產生危機感……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憂心忡忡的回到家，半夜被阿離推醒。“相公，你做噩夢了？”阿離幫他擦拭著臉上的虛汗，“你一直在喊什麽石頭石頭的……是不是夢見了那些變成石頭的秦國士兵？”


  司慢慢的出了口氣，“也許是吧。虯帝告訴你的？”阿離點點頭，過了許久，似乎下定決心般問：“相公，你實話告訴阿離，你是不是也吃過那種金丹？”司的臉驟然變色，“怎麽可能！否則我早就死了。”


  阿離的小手輕輕蓋在他的唇上，“我是你的妻子，你不必騙我的。那天你從海上飄來時……其實，身體已經跟死人沒有區別了。可我能聽見到你心底的呼喚，所以，我當時就認定你定有不凡之處。你的身體不是死了，而是……停了。”


  司驚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阿離已經發現了！沒錯，他也吃了那種金丹，可他是唯一沒有死的！不知是運氣好，還是別的原因。所以，他不得不說謊。他起初並沒有跟其他人一樣石化，隨著同一批吃下金丹的人逐步變異，他不僅擔心自己會石化，更擔心自己不會石化，因為如果他顯示出與眾不同，肯定會被秦皇當做試驗品，永生永世吃恐怖的丹藥！


  於是他偷偷逃上出海的大船，離開了中土。這才遇上海難漂到琉球來。


  司閉上眼睛流下兩行熱淚，而後掀開被子，開始穿衣服。


  阿離坐在床上，默默看他完成這一切，才輕聲開口：“你是想離開嗎？”


  司沒有回話。他好不容易打消虯帝煉丹的念頭，如果他這樣一個成功的例子擺在麵前，虯帝肯定會再度瘋狂。


  阿離咬了咬嘴唇，“你逃不走的。皇兄早就知道了。”


  “所以，他才讓你嫁給我？”司冷笑一聲，“恐怕是要讓你監視我吧？”他忽然明白，在阿離的夢裏，約定要娶她的，不是虯帝又是誰？於是，他發出了一陣殘酷而又心碎的冷笑。


  笑話，所有花前月下的幸福都是假象。


  阿離閉著眼睛，聽著他無字的諷刺，如同一尊摒除七情六欲的白玉仙子。突然，一滴晶瑩的淚滴從眼角滑落，她說：“如果是這樣，我又何必懷上你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