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重嵐聽的心裡一緊,姜乙怎麼會跑到重家大房來?不過她這時候也無暇多想,那邊王姨娘卻已經又笑了起來:「哎呀,要妾身說何必呢,這般大費周章的,柔兒在家裡本就是千嬌萬寵的,如今陳少爺還特特請了宗室來納徵,真真是.……沒得把她慣壞了。」


  重嵐面無表情地瞧她一眼:「王姨娘說話越發不著調了,我堂妹的閨名也是你能叫的?奴才就該安於奴才的本分,堂妹是伯娘的閨女不是你的,主子怎麼行事容不得你插嘴!」


  王姨娘面上青紅交加,偏重嵐說的她尋不出反駁的話來,妾就是生了孩子也得記在正頭太太的名下,有那主母刻薄的連孩子見都不許姨娘見一下。


  她慢悠悠地道:「堂妹即便風光嫁了人,那也是夫人的榮耀,跟你更沒有半分干係。」


  王姨娘眼珠子一轉,禁不住哭道:「妾身在熬油似的熬了幾年,竟比尋常丫鬟媳婦還不如,連話都說不得一句了嗎?」她說著就要轉身大步往外走,一邊用絹子捂著臉:「妾身這就去問問老爺,看看老爺可是厭棄了妾身,還不如這就求去了呢!」


  她本想著重嵐會怕重瑞風責罵,上前來攔著她,沒想到她卻猛地站起身,厲聲道:「你越說越沒規矩了!今日是我堂妹大喜的日子,大伯正在堂上陪客,你這般鬧將成何體統!若是因為你壞了我堂妹的好事兒,我頭一個不饒你!」


  王姨娘沒想到她竟有這般威勢,被嚇得呆怔在原地,也真怕影響女兒前程,一時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重嵐本想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敲打一下她,沒想到袖子被白氏輕輕扯了幾下:「罷了,大喜的日子,鬧出事兒來丟的還是家裡的臉面。」


  王姨娘忙就著這個台階下了:「夫人說的是,是妾糊塗了。」只是她受寵慣了,難得吃虧一回,轉身便沉了臉,返回的時候腳步踏的極重。


  白氏輕輕嘆了一聲,面帶愁苦,又以手掩嘴咳了幾聲,重嵐關切問道:「伯母沒事吧?不是懷孕了嗎?怎麼弄成這副樣子?」


  重麗張口就要告狀,白氏卻擺擺手,面色發苦:「現下不方便說這事,咱們先出去全了禮數吧。」


  重嵐十分不想見姜乙,但瞧見白氏這幅模樣又不放心,再說姜乙既然見到她,肯定知道她在這了,左右躲不掉,不如痛快些,反正前事早晚得有個了斷。


  她扶著白氏出門,重柔也滿面嬌羞的迎了上來,她們剛出了垂花門正迎上陳公子一行,那陳家少爺模樣有些差強人意,尤其是站在麗色如花的姜乙旁邊,被襯的越發平庸,不過就是再丑重瑞風也忍了,合不攏嘴地把陳少爺迎了進來。


  陳家少爺陳柏也在打量著這一行女眷,目光落在重嵐身上的時候,眼鏡不由得一亮,一行人中就數重嵐的容色最為出眾,又加上氣度磊落從容,他禁不住問道:「岳丈,這位可是四小姐啊?」


  他和重柔還未曾見過面,因此認不出來倒也正常,重瑞風剛要回話,就聽那邊姜乙的聲音傳了過來:「她不是。」


  重瑞風見陳柏有些失望,忙指著重柔笑道:「這才是我家四姐兒。」他說完又補了句「賢婿方才問的是我堂侄女。」


  陳柏有些失望,既然是別房的,討來做個貴妾都不行。但看重柔生的也頗明艷動人,又沖他擺出嬌媚姿態,心裡適意了不少,隨著重瑞風去了正堂。


  重柔不過略露了臉就回去了,真正忙活的還是剩下的幾個,陳柏奉上納徵禮,又誠懇表達聘娶之意,再請男媒提親,重瑞風笑得合不攏嘴,忙又自謙了幾句。


  兩邊相談正歡,姜乙忽然問了句:「重家其他姑娘可曾許嫁?」


  重瑞風一怔,下意識地瞧了眼重嵐:「家裡幾個年紀還小,未曾許人呢。」


  姜乙目光慢慢凝到重嵐臉上:「那這位堂姑娘呢,年紀也不算小了吧,可曾許了人家?」


  重嵐眉頭一皺正想著怎麼回答,重瑞風已經知道他意思,配合笑道:「她父母如今不在了自己總也拿不定主意,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只能在旁邊干著急。」


  姜乙把扇子在掌心一合,笑了笑道:「甚好。」這下就是瞎子都看出來他對重嵐有意了。


  重嵐淡然道:「今日不是議論堂妹的親事嗎?大伯可別冷落了堂妹夫。」她說完福了福身:「侄女身子不適,這就先下去了。」


  重瑞風眉頭一皺正想攔著,姜乙卻抬手止了,對著她聲音輕柔:「身子不適是要好好歇著,別累壞了。」


  這話說的曖昧不明,重嵐禁不住沉了沉臉,強壓著性子福了福身,轉身往外走,她想著直接回二房祖宅,沒想到剛繞過影壁卻被人從后抱住「抓到你了,小壞蛋。」


  重嵐差點驚叫出來,慌慌張張往後退了幾步,卻被姜乙困於牆壁之間,她壓抑著渾身的難受,沉聲道:「將軍你這是何意?!我雖是民女,也不是能任你輕薄的!」


  他沒有聽見一般:「我想你了。」


  重嵐一手格著他的胳膊,不讓他靠近自己:「這是重家的宅子,將軍莫要太過了。」


  她那點力氣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他慢慢湊近,鼻尖挨在她的腮邊摩挲:「我在外面呆了這幾年,沒有你的日子總覺得不好。」


  她拚命掙扎「您是幫人提親來的…」


  「早知道當初就把你強行帶了去,也不用忍這幾年。」


  「你放開我!」


  「好幾年沒見你了,你想不想我?我很想你。」


  他語氣纏綿,卻沒聽她說的一個字。重嵐掙扎不能,靠在影壁上氣喘吁吁,抿唇一言不發。


  姜乙笑了笑,偏頭想要找尋那兩片柔嫩的唇瓣,冷不丁被她頂了一下,彎下腰倒抽了口氣,她一把推開他,匆匆忙忙跑了。


  姜乙站在原處若有所思,緩緩回了正堂,這時候正堂只剩了重瑞風一個,見他進來,慌忙陪笑道:「將軍方才…」


  姜乙問道:「她要在江寧住幾日?」


  重瑞風一怔,為難道:「這…這在下也不知道啊。」他說完又腆顏道:「重家門裡生的好的姑娘不止我那堂侄女一個,我有個閨女,如今年方二八,還未婚配……」


  他後半句沒說出來,在姜乙漠然的眼裡訕然住了嘴,姜乙垂眼:「想法子讓她在江寧多留幾日。」


  重瑞風應了,忽然又呵腰笑道:「其實在下知道好些好葯,能讓她心甘情願……」


  姜乙挑起唇角,眼裡卻帶了些鄙薄:「你這樣的,也配為人伯父?」


  重瑞風陪笑道:「將軍瞧上她是她的福分,如今她自己不識抬舉,也怨不得我。」


  姜乙已經起了身:「不用,你想法子多拖她幾日便可。」


  重瑞風諾諾應是,他出了正門,就見陳柏面帶忐忑地在門口等他,隨即迎上來道:「將軍…」


  姜乙偏頭:「她是不是很美,美得讓你動心?」


  陳柏微怔,有些不敢接這個話頭,沒想到迎面一鞭子甩了過來,他躲閃不及,臉上火辣辣地疼了起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秀美如玉的側臉。


  他遠眺著檐角的天空,長長呼出口氣:「老老實實地做你的新郎,有的人你不該問。」


  陳柏不敢言聲,仍舊恭恭敬敬地扶著他上了馬車。


  …………


  那邊重嵐已經冷靜下來。但心裡仍是煩悶,轉身去了白氏房裡,還未來得及說話,白氏一滴豆大的眼淚就砸在手背上:「本以為靠著清兒能熬出頭,沒想到清兒這麼久都沒了音訊,要不是為著麗兒…我只怕早就跟著去了。」


  重清是她的親兒子,重嵐的大堂兄,她本來準備的話有些說不出口,見這情形也只能勸慰道:「伯母別哭了,既傷了身子,也對孩子不好。」


  白氏看著自己蠟黃枯瘦的手,上面累疊了許多斑紋,她摟著重嵐:「我的兒,我怕麗兒從此恨了親爹,對她以後沒好處,好些事兒瞞著沒跟她說。」


  重嵐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大伯母與我說吧,不妨事的。」


  白氏顫顫地抬起手,指著西邊院子:「你以為那邊的沒有他縱著,敢來鬧嗎?」她低頭,滾熱的幾滴淚落了下來:「他以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其實我早就瞧明白了,他現在中了舉人,覺著我配不上他了,連帶著連親骨肉也不想要,又怕休妻傳出壞名聲,便想著找幾個腌臢貨色來糟踐我,把我糟踐死了他好再尋門第高的。」


  她低頭擦了擦眼淚,卻止不住的涌了出來:「我有時候真想就這麼去了,但又怕留麗兒一個受他們作踐。他當初娶我的時候也說過夫妻恩愛,攜手白頭,為著他這幾句話,他要考科舉我貼嫁妝,他要經商我就做綉活給他做本錢,後來他發達了,我的陪嫁卻沒了,眼鏡也壞了,他就一個接一個往回家納妾。我怕他嫌我善妒,心裡就是再不喜歡,也笑著跟她們姐妹相稱,以為恩愛不在,總能得一份尊重,沒想到……」


  重嵐聽的心酸,忍不住輕拍她的手安慰,白氏淚眼一片:「我現在只盼著你和麗兒好,你以後要擦亮眼,就是一輩子不嫁人,也莫要像我這般…」她伏在枕頭上大哭。


  重嵐聽完也覺著難過,忍不住握緊了她的手,遲疑道:「我是打算儘早回金陵的,您要不要帶上堂妹,咱們一道會金陵保胎,正好姑母也在那邊,肯定不會虧了您的。」


  她見到姜乙的那刻起就決定趁早離開,但又放心不下重氏,便想將她一道帶回去。


  白氏微微一怔,就聽外面傳來一道兒聲音:「荒唐!成何體統!」


  重瑞風沉著臉走了進來:「她是我大房的正頭夫人,跑你們二房養的哪門子的胎,你是想壞我大房名聲不成?!」


  白氏有些瑟縮,重嵐安撫地拍了拍她手背:「大伯急什麼,伯母不過心緒鬱結,想去金陵散散心罷了,況且咱們不都是一家人,大伯這麼說可就見外了。」


  重瑞風冷笑一聲:「家裡不缺她吃喝,她有什麼可鬱結的!」


  重嵐往西邊院子瞧了眼:「大伯說呢?」她慢悠悠地道:「寵妾滅妻可是大事,大伯也是讀書人,難道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重瑞風面色一緊:「我幾時寵妾滅妻了,休要胡言!」


  重嵐笑了笑:「侄女自然知道大伯不會這樣,但任誰見到妾室在正頭太太的屋裡又罵又叫,總難免多想幾分,你說呢?」


  重瑞風想到姜乙的叮嚀,自然不想她就這麼走了,於是沉了臉道:「你再怎麼胡攪蠻纏,就是說破了大天去,我也不可能放任她去金陵,你趁早死了這心吧!」


  他說完冷哼一聲:「這可是我重家子嗣,若是路上有什麼閃失,難道你能擔待得起?」


  重嵐眉頭一皺,她雖不怕重瑞風,但卻怕牽連到白氏,重瑞風見她不言語,便緩和了聲口:「我知道你惦記你伯母,若是真心想照看,留在重府照顧就是了。」


  重嵐見他殷勤,心裡起了些疑惑,但問也問不出什麼,便只對著白氏說了幾句,起身告辭了。


  她回到屋裡,想到如今就和姜乙同住一個縣,心裡膈應的要命,把護院加了一倍心裡才稍稍放下。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清雲和清歌兩個面色古怪瞧著她,她皺眉問道:「怎麼了?」


  清雲最憋不住話:「您和那位鎮國將軍是舊識?」


  重嵐疲倦地嗯了聲:「當年認識,你問這個做什麼?」


  清雲和清歌攤開手掌,就見兩顆梅花金棵子在她們掌心,清雲道:「那位將軍也真是奇了,給了我們倆這個,說跟您是舊識,又問了關於您好些話,不過我們什麼都沒說。」


  重嵐身子一僵,隨即又一松:「沒說就好,那不是個好的,你們下次見面避開就是了。」


  清雲重重點頭,又吐舌道:「真瞧不出來這不是個好的,生的那般好看,我還以為他和小姐……」她咳了聲,又補了句:「不過沒晏大人好看。」


  重嵐聽她前言不搭后語,失笑道:「又關晏大人什麼事?」


  清雲脫口道:「我瞧著晏大人對您挺…」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清歌在腰間擰了一把,用力拖了下去。


  重嵐搖搖頭,才發現聽到晏和的名字臉上竟有些發燙,她理了下心思,見夜深了正要洗漱睡下,忽然聽外面清歌回報:「姑娘,大門外有人敲門。說姓何,是您的朋友,要來見您。」


  重嵐一怔,隨即想到什麼似的,穿衣出了門,站在門檻里挑燈一瞧,失聲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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