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黑夜
搖滾樂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聲浪,駱繹衝回房間,進了門卻驟然刹停。
屋裏亮著燈,空蕩蕩,靜悄悄。
駱繹立在燈光下,急促地喘著氣。
周遙不在。床單有被人弄亂的痕跡。可對方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裏把人綁走。
難道是他弄錯;或是周遙等不及,先跑出去玩了?
駱繹掏出手機準備給薑鵬打電話,忽然察覺出一絲異樣,不對。燈沒關。
周遙沒有離開,就在這個房間裏。
地毯上滑過一絲陰影,身後光線變了一變,音樂聲也小了——有人悄無聲息地關上了門。
門後躲了人!
駱繹立即回頭,兩人握著長匕首朝他刺來!
瘦的那個速度極快,駱繹避之不及,瞬間向後躺倒在床上一個打滾,眼光卻掃過牆邊緊閉的衣櫃。
周遙藏起來了!
他滾到對麵站起,瘦子踩著床緊追過去,一刀直劈駱繹喉嚨。駱繹扯過床邊衣帽架上的大衣,架子倒下,刀刃刺裂風衣,衝向駱繹鼻尖。
駱繹揪住風衣,迅速纏繞對方胳膊,風衣裹住刀刃和手臂,駱繹趁機一腳猛踹對方心窩,後者倒進床裏,架子頂端纏著風衣,一同倒向床去。
另一壯漢已揮刀刺來,床邊空間狹窄,駱繹無法施展,堪堪抓住衣帽架擋過一刀。
刀刃擦鐵架而過,發出刺耳聲響。
床上的瘦子拉住衣帽架另一頭,奮力奪過,替壯漢掃清障礙。
駱繹無處可躲,迎著刀口朝對方胸膛撞上去!尖刀擦過駱繹脖子,他狠力握緊壯漢手腕,把對方衝撞出床邊走廊,撞到牆壁上轟然一響,
駱繹額冒青筋,朝牆那頭喊:“陸敘!!”
駱繹製著壯漢手腕,想鬆他手裏的刀,然而對手力氣極大,兩人焦灼對抗,誰也占不了上風。
“陸敘!!!”駱繹暴吼。
可牆那頭沒有任何動靜,薑鵬的人都在幾百米開外的村子裏。外頭搖滾聲喧天。所有人都在狂歡,沒人知道這裏發生著什麽。
瘦個子撕開束手的衣物,握刀下床,駱繹雙手被壯漢牽製,猛地轉身躲開瘦子刀刃,又是機敏一腳把他踹回床上。沒想壯漢抓住空當,膝蓋頂向駱繹後腰,駱繹冷汗直冒,奮力抵住壯漢再度將他撞回牆上死死壓製。
“陸敘!!!”
沒有回應。駱繹暗叫不好。周遙沒逃出去,就躲在那緊閉的衣櫃裏。
瘦個子察覺他目光所向,朝衣櫃攻擊。
“周遙!”駱繹鬆開對壯漢的鉗製,朝瘦子追去。
可來不及了。
瘦子速度飛快,猴子般竄到衣櫃前,長長的匕首刺進衣櫃。
“周遙!”
駱繹的心猛然一沉,忘顧身後,被緊追上來的壯漢劃破後背,鮮血流出。駱繹全然不顧,抓住衣帽架揮向瘦子的頭。
瘦子應聲倒地,而身後壯漢第二刀刺上駱繹腹側,駱繹咬牙,轉身拿衣帽架將其掀翻。
駱繹撲到衣櫃邊拉開破洞的櫃門:“周遙!”
櫃子裏衣服晃晃蕩蕩,沒人。
駱繹心一落,突又懸起,難道周遙已經被抓?!
瘦子從地上跳起再度攻擊,駱繹正惱火,接住他手,單掌一劈,匕首落地。這邊還難解難分,壯漢又襲來。駱繹一腳猛踢瘦子肩膀,同時抓住他胳膊狠命一扯,肩膀哢擦脫臼。瘦子慘叫。
駱繹扔開他,轉身迎戰壯漢,翻滾中卻被壯漢搶得先機摁倒在地,尖刀直直插向他的眼睛。
駱繹死死握緊刀刃,鮮血沿虎口流下。壯漢壓在他胸口,卯足了勁,眼看刀尖一寸寸往下,漸近駱繹眼睫。
千鈞一發之際,床底下突然伸出一隻小手,抓住那壯漢的腿腳猛地往床底一扯,下一秒,刀刃刺破褲子和皮膚。
“啊!!”壯漢慘叫鬆手。駱繹立即收腿,雙腳猛踹壯漢胸口。這一踢,勢大力沉。壯漢悶哼一聲,栽倒在地。
床底下窸窸窣窣,很快,周遙從床的另一邊爬出來,滿頭的灰,臉還是紅撲撲的:“駱老板你沒事吧?”
駱繹緊盯著她,一下一下地喘著氣。
周遙酒勁兒還沒散,腦袋歪了歪,道:“你剛才急什麽呀?我怎麽可能躲櫃子裏?門一拉開就沒地兒逃了,床底下還有三麵呢。”
駱繹擔心了她一路,又被她嗆,臉色不好,見瘦子衝過來,轉身一個掃腿把人撂倒,扭頭看周遙,厲聲訓斥:
“人來了就往外頭跑,你往床底下躲什麽?!”
周遙冤枉極了,立馬朝他吼回去:“我得看清楚對方是幹嘛的,人家來殺你,你不弄明白,下次又稀裏糊塗被殺啊你這笨蛋!”
駱繹眉心抖了一抖。
“瞪我幹嘛?剛要不是我躲床底下,你眼珠子都沒啦!”
駱繹咬了咬牙,他倆還真沒考慮到一處。還欲說什麽,那壯漢又爬起來,駱繹煩不勝煩,沒等對方起身,一個爆腳踹他臉上,將人踢出去好幾米。
“你幹嘛往我這邊踢?!”周遙嚇得尖叫,慌忙踩上床,蹬蹬瞪跑到他這邊來躲他身後,又探出個腦袋看。剛才跟他頂嘴的氣勢一下全無。
見她慌慌張張往自己身後躲,駱繹心裏壓抑的火氣順了少許。
周遙又遞上前一把刀,正是瘦子的那把:“剛掉地上,我趕緊搶來了,喏,給你當武器。他們兩個打你一個,還拿刀,你太吃虧了。”
那刀把上還纏著一個零食包裝袋,連怕汙染指紋都考慮到了。
駱繹接過刀來,看她一眼,心頭簡直複雜難言。這丫頭片子機敏得很,他擔心她純屬多餘。
壯漢和瘦子十分耐打,很快又站起來,並沒有要罷手的打算。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
屋內四人同時一愣,駱繹和周遙靠窗,另兩人靠近門廊。
周遙猛地想到燕琳,立即拉了拉駱繹的袖子,駱繹一見她眼神就明白了,立刻衝門口喊:“來賊了!”
可那兩人已上前拉開房門。駱繹飛一般衝去。
燕琳站在門口,見到開門之人,雙目大睜。
眼見壯漢即將掐住燕琳脖子,忽聽一聲暴喝:“閃開!”
燕琳立即閃到一側,駱繹躍起一腳踢向壯漢後腦勺,後者哐當撲倒在走廊。瘦個兒也被駱繹一拳擊中臉頰揍飛。
駱繹喘一口氣了,看一眼門邊的燕琳。女人悠悠笑著,邀功似的:“我反應夠快吧。”
周遙愣愣看著他們倆,燕琳輕輕一閃,便與駱繹非同一般地配合無間。
駱繹並沒心思理會燕琳,來的人他必須抓活的給陸敘,要是讓對方抓到人質當盾牌順利逃走,他就功虧一簣了。
“這麽急著來救我,謝謝嘍——”燕琳正要往裏屋走,駱繹冷聲:“回你房間去!”
他表情冷硬,一字一句:“我現在沒工夫跟你扯。”
燕琳不可置信看他,轉眼看見立在屋內的周遙。
駱繹回頭喊周遙:“拿繩子。”
周遙:“繩子?”
“書桌底下。”
周遙湊過去,果然一捆麻繩,是駱繹特意準備的。周遙趕緊抱去給他捆人,她還沒跑到門口,走廊另一頭竄出來六七個大漢。
駱繹一怔,暗罵真他媽的沒完沒了。屋外那兩個沒工夫管了,他把燕琳扯進門廊,迅速鎖上房門。
周遙抱著麻繩迎麵撞上他倆。
駱繹一手拎住周遙胳膊,一手揪住燕琳袖子,冷著臉快步走到窗前,命令:“翻出去!”
“哦。”周遙不問緣由就往窗台上爬,駱繹握住她腰和腿根往上抬,周遙輕鬆上了窗台,沒控製住慣性一個前傾。
“小心!”駱繹話音沒落,周遙哐當一聲砸到牆根下,她迅速爬起來仰頭望他,眼睛晶晶亮:“不疼。”
駱繹一步跳上窗台,一邊摁手機,一邊彎腰拉燕琳手腕,燕琳手一縮,抓緊他手心。
門上響起踹門聲。駱繹立即把她提上窗台,跳了下去。
“往後山走!”他不能回客棧,這群人裏他必須抓到一兩個來盤問。
駱繹倍感棘手,如果此刻他一個人,還能和對方拚一拚,可身旁兩個女人,束手束腳。
三人剛跑上山,那群人就從窗子裏追了過來。
駱繹深知這樣下去遲早被追到,不如放手一搏,他對這片地形熟悉,趁對手沒追來之前,把兩人藏在一個隱秘的灌木叢裏。
兩人剛藏好,後頭的人就提刀追了上來。
所幸周遙給他搶來的那把長匕首沒落下,駱繹勉強能應付對方砍來的刀刃。然而對方人多,各個都帶了武器,駱繹再大本事也隻能勉強防身。
加之他已經熬過一番苦鬥,身上又有傷口,漸漸露出劣勢,突然,他手臂被人割了一刀。
周遙心頭一驚,捂住口鼻,不禁渾身發抖,卻又迅速觀察周圍地形。到了這種時刻,燕琳也不見得多冷靜,畢竟擔心,臉都白了,竟無意識摸了煙含在嘴裏。
周遙聽見身邊動靜,扭頭就把她嘴裏的煙拔下來。燕琳冷眼看過來,不想周遙更是怒目瞪她,低聲斥道:“你想把人引過來嗎?”
燕琳理虧失言,抿緊嘴唇。
山林裏月色清朗,不遠處客棧裏的人們依舊在狂歡。戶外寒冷刺骨,周遙卻急得熱汗直流,再這麽下去,駱繹恐怕更加危險。
一聲聲清脆的刀刃碰撞聲仿佛能割裂她的神經。
周遙起身就要往外跑。
燕琳冷冷製止:“別去添亂。”
“你才添亂。”周遙早對她不滿,正好瀉火,“你從頭到尾都添亂!要不是你跑來,那兩人早解決了。”
燕琳臉色變得難看,似乎沒料到她竟敢駁斥自己,她冷笑一聲:“小姑娘別犯蠢。讓他分心,情況隻會更糟。我拜托你別拖後腿。這時候你最好冷靜,相信他能處理!”
“冷靜?”周遙被她的訓斥氣得笑出一聲,當即反問,“冷靜能變成幫手來?嗬,一把刀都變不了。”
周遙懶得再理她,翻了個白眼,抱著繩子跑了。
燕琳嘴角一抽,捏碎了手裏的煙。她冷眼坐看周遙把已經糟糕的局勢攪得更亂——然而,周遙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不一會兒,突然傳來她的聲音:“駱老板小心左邊!”
燕琳驚訝看過去,就見她站在山坡下的矮灌木後,雙手張在嘴前:“駱老板小心後邊!”
燕琳無語至極,暗罵她蠢蛋,唯恐駱繹要分心,然而,駱繹就跟沒聽見似的。
三個持刀人見著周遙,朝她衝去,駱繹竟也絲毫不擔心。
“救命呀——”周遙尖叫,撒腿就跑,三個持刀人緊追而去,卻在離周遙還有七八米開外的地方,
哐當一聲,灌木叢晃動,三人集體消失,像是掉進了很深的坑裏。
樹木的“根部”晃蕩著。燕琳這才看清,那不是矮灌木,是樹梢,桉樹的樹梢。看那形狀與粗細,樹已成年。是啊,成年的桉樹怎麽可能那麽矮,除非下邊有個大坑。
周遙跑了回來,站在坑邊探頭往下看,裏頭的人摔得不輕。
其餘人瞠目結舌,不免分心,駱繹看準時機,一刀砍中其中一人肩膀,後者捂住傷口退到一旁。
對方被激怒,又一個持刀人朝周遙這邊過來,他已看清天坑的位置,避過天坑去追。
周遙立即溜跑,繞到一棵樹後撿起地上的麻繩,一腳蹬在樹幹上,雙手握緊麻繩重心往後用力一拉,一道繩子從地上騰空而起,周遙使盡全身力氣把繩子拉得緊繃到極致,跑來的持刀人被繩子絆倒,手中的刀刃傷到麵部,而下邊是陡峭的斜坡。
連人帶刀滾下山坡。
周遙喘著氣鬆開繩子,雙手被磨破了皮。
她招數全用完,趕緊找了個灌木叢把自己藏好,這才發現自己害怕得手腳都在顫,止都止不住。她緊張地觀察駱繹的情況。雖然他身上帶傷,但應付剩下兩人綽綽有餘,他很快重新找回優勢。
可刀劍無眼,周遙依然害怕得雙腿直哆嗦,仿佛連四周的樹木都跟著她在顫抖。
顫抖?!
沒有起風,灌木叢裏卻窸窸窣窣。
周遙呼吸一窒,頓覺頭皮發緊,她猛地回頭!
剛才絆倒的人滿麵鮮血,持刀而來。
“駱老板!”周遙尖叫,跌撞衝出灌木叢朝他跑去。
這一聲,駱繹看了過來。
駱繹瞬間擋開麵前兩人,風一般卷下山坡,周遙迎麵撲來,駱繹抓住她的手立即把她護到身後。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風衣衣角,把衣角塞進她手心。
駱繹額頭上血與汗混雜,他隱忍地喘著氣,吩咐:“站在我身後,別亂跑。”
“跑了我就護不了你了。”
“嗯!”周遙攥緊他的衣角,顫聲,“不跑。”
駱繹的眼睛在夜裏發亮,他盯著麵前的對手,眼裏閃過一絲不顧一切的陰狠。
一人持刀衝來,駱繹迎刃而擋,一腳踹開對方。
短兵相接,刀刃碰撞。周遙牽緊他的衣角,隨著他的移動而迅速移動。她緊緊貼著他,留給他距離,卻不跑遠;而他始終護著她,不讓任何人靠近他身後一步。
他被人踢到腹部,連連後退;周遙跟著他後退,心跳如擂。
右側一人抓到空隙,舉起手中的刀朝周遙砍去,周遙心髒皺縮,卻死死揪著他的衣服沒有跑開。砰的一聲,他手中的長匕首擋住空中落下的刀刃。而另一人立即從左側朝駱繹下手。
周遙失聲:“小心!”
那刀劈向駱繹的頭,他竟空手接住刀刃,狠狠捏著,手上青筋暴起,血流如注。
周遙頓時紅了眼睛。
駱繹絲毫不懈怠,猛力一腳踢開右側的人,揮刀砍向左側之人的手臂。對方立刻抽刀,沒想駱繹死握刀刃不鬆手,對方不想他狠烈至此,始料未及,被駱繹砍中手臂,鬆了刀捂著傷口後退。
右側那人拚盡全力還要進攻,突然閃過幾道黑影,持刀人被齊齊撂翻。
薑鵬的弟兄們趕來了。
局勢逆轉,一錘定音。
駱繹大口大口喘著氣,陰沉著臉回頭看走來的薑鵬,冷笑:“你他媽來的真是時候。”
薑鵬笑笑:“命沒丟就行。——我好歹給你當了回說客。”薑鵬下巴指指身後,“在路上碰到了這位。”
陸敘走了過來,表情平靜,對駱繹道:“我想了想,薑鵬說的很對,就算你真和丹山是一夥。現在也可以為我利用。”
駱繹衝他勾起一邊嘴角,突然臉色一變,上前狠揍他一拳。
陸敘捂著劇痛的下巴,抬起頭。他沒有還手。剛才他一直旁觀,沒出手相救,不過是想看清楚駱繹是真和丹山勢不兩立,還是演戲。
駱繹何其精明,已看出他的盤算。揍他這一拳,是他活該。
薑鵬的弟兄們把持刀人拿繩子捆了起來,又去撈掉進坑裏。
陸敘揉著臉頰,道:“我已經和這邊的同事聯係,馬上把他們帶回去調查。一定把後邊的人揪出來。”他停了半秒,說,“吳銘從昨天開始就聯係不上,阿桑已經被監控了。”
駱繹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跡,沒說話。
周遙終於有插話的機會,在他身後小聲說:“去醫院處理下傷口吧。我剛看了一下,不是很深。——但你的手。”
“沒事。”他冷定地注視著被製服的那群人,心思不在這裏。
“怎麽會沒——”周遙話沒說完,弟兄們已把人都綁齊,扔到薑鵬麵前。
駱繹看一眼地上的人,突然道:“少了一個。”
周遙吸引三人掉進坑裏時,被他砍傷肩膀的那個人不見了。
駱繹蹙眉半秒,猛然一怔,立馬跑去適才周遙和燕琳的藏匿點。
灌木叢裏空空如也。
“周遙,”駱繹回頭看她,“燕琳她人呢?”
周遙一時有些慌:“我——我出來的時候她還在的呀。”
駱繹給燕琳打電話,結果,麵前的草叢裏散發出手機屏幕的光芒,來電顯示是“我男人”。
周遙抿緊了唇,一聲不吭。
陸敘問:“另一個人被帶走了?”
駱繹放下手機,回頭看陸敘:“應該還在山裏,馬上叫人來搜。吳銘知道我和燕琳的關係,她現在有危險。”
“好,我馬上聯係同事。”陸敘走去一旁打電話了。
駱繹立在原地,眉心緊擰,很久都沒有說話。
周遙站在一旁,望著他冷靜的側臉,心裏忽然就覺得那麽落寞。
雖然知道他的擔憂是人之常情,但她無法裝作不在乎,她的心一揪一揪的疼,就像看見他朝門口飛奔過去;他喊讓開燕琳便飛速閃開;他在窗台上俯身燕琳就拉住他手時一樣的疼。
陸敘打完電話回來,說最先通知的一撥警察馬上趕到,燕琳雖然下落不明,但可以從現在這群人嘴裏撬出信息。
駱繹:“我留下和你一起——”
正說著,周遙轉身往山下走。駱繹喚她:“去哪兒?”
周遙語氣稀疏平常:“回客棧。”
“你等會兒,一起走。”
“算了,不順路。”周遙說。
駱繹默了一秒,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回跟前,周遙抬頭看他,表情出乎意料的正常。
駱繹靜靜看了她片刻,說:“我送你回去。”
“你忙,不用了。”周遙輕輕掙開他的手,轉頭見薑鵬把現場留給弟兄,自己正往山下走,立馬輕快地叫了聲:
“薑大哥!”
駱繹聽到她這聲叫喚,眉心給刺激得抖了一下。
“帶我一塊兒吧。”她小鳥一樣跑過去,“山路黑,我有點害怕。”
薑鵬何等眼力,一眼就瞧明了端倪。他正樂得讓駱繹吃癟,衝周遙微微一笑,整個人魅力四射,說:“走吧,小妹子。”
“對了,薑大哥,客棧今晚有嗨趴。剛才多虧你來救我,為表感謝,我請你喝酒誒。”
“喝酒?正好,有些什麽酒?”
“深水炸彈。”
“哈哈,不錯。走,去幹兩杯。”
駱繹看他倆一唱一和走遠,隱忍地咬了咬牙:“周遙。”
沒人理他,兩人往山下走。
“周遙!”
周遙停住,回頭看他:“幹嘛?”
駱繹抿緊嘴唇舔了舔牙齒,緩緩說:“我叫你你沒聽見?”
“聽見啦,”周遙一挑下巴,說,“可我不想理你。”
駱繹眼睛在黑夜裏很亮,眼神給她施壓,然而這次不奏效,周遙轉頭就走。駱繹立在原地,盯著她的背影,不發一言。
結果,她走出幾步開外,自己停下了。
不出他所料,他不攔她,她就會停下。他眼裏閃過一絲盡在掌控的笑意。
周遙回頭,
這次,她臉上裝出來的無所謂和淡定全都沒了。
她拿眼角斜著他,生氣,憤怒。駱繹緩緩一笑,要說什麽,卻見她表情裏還透有一絲難過。
他腦子一空,一時又啞口了。
而那絲難過稍縱即逝,全部轉化為氣憤。
周遙控製不住,胸膛起伏,氣鼓鼓地看著他,控訴:“姓駱的!以後,你不準叫我的名字,你叫我我也不會理你。”
隔了半秒,不解氣,又補充一句,
“還有,你下次再敢隨便親我,你就是種馬,不對,豬,種豬!”
駱繹:“……”
“再親我你就是種豬。”她確認了一遍,仿佛說了這個咒語,他從此就不敢再靠近她了。
陸敘忍著笑,臉通紅;薑鵬則毫不留情,捧腹大笑。
“……”
駱繹吸著臉頰,黑眸緊盯周遙,一句話沒說。
他怎麽會對這個幼稚到罵人都隻會說豬這種程度的小丫頭動心的?
可偏偏他還真氣著了。
周遙坐在吧台邊,耷拉著腦袋癟著嘴,拿手指戳桌子上的酒杯。
身後,客人們熱情不減,隨著搖滾歌手歡呼搖擺,可這氣氛無法感染周遙半分。
她忿忿地把那酒杯戳過來又戳過去,戳了一會兒又覺無趣,她肩膀垮下來,整個人從頭發絲兒到腳尖都透著沮喪。
薑鵬喝完一杯了,瞥她一眼,慢悠悠道:“小妹子,說好請我喝酒——不高興就回吧。”
周遙回過神,趕緊道歉:“我不是對你。”
薑鵬心裏明鏡似的,本就沒介意,示意酒保添了酒,朝周遙一舉,周遙捧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
薑鵬問:“你看上這家老板了?”
周遙差點兒嗆了酒。她沒否認,但也不承認:“切!”
薑鵬搖搖頭,可惜道:“你哪兒玩得過他?”
周遙前一秒還在生氣,這一秒就認真起來,說:“我沒想玩兒。”
這下輪到薑鵬一愣,隔半晌了,歎一口氣:“小妹子,你對他了解多少?除了知道他開客棧,還有呢?”
周遙被問住了,蹙起眉。
是啊,跟薑鵬有恩怨,被人追殺,他怎麽會是普通人。
“算了,當我沒說。”薑鵬又拿杯子碰了碰她的,玻璃杯“咚”地一響,“你們這些年輕小姑娘啊,為了愛情,什麽都可以不要。”
“不是。”周遙扭過頭來,目光淡定而安靜,“我不會為他放棄我自己,也不會為他拋棄我自己。如果他是壞人,沒有良心,沒有道德,傷人害人,我不會再喜歡他。”
薑鵬表情沉靜下去,他看著女孩堅定的眼眸,良久,緩緩一笑:“我之前就說過,你這妹子不一般。……不過,你現在還不清楚他是好是壞,就這麽——”
“駱老板是好人。”周遙說,喝了一口酒。
“小妹子啊——”薑鵬笑她幼稚,笑出聲來,“你怎麽知道?你對他有多了解?”
“我不知道啊,但我感覺得到。”周遙歪著腦袋,篤定地說,“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那你剛才還罵他什麽來著?——豬?那你是什麽,白菜?”薑鵬忍俊不禁。當時現場幾個男人恐怕有很多個年頭沒聽過罵人罵“豬”的。
“……”
周遙這才想起還跟駱繹慪著氣呢,不痛快道:“不說他了,一說就煩。”
薑鵬換了話題,指一指自己的鼻子:“我呢?”
“啊?”
“你說你直覺準呐,我好人壞人?”
周遙想起駱繹也曾問過她,那時她的回答是,不像好人,卻也不像壞人,像隻癩皮狗。
周遙實話實說:“一看就不是好人,可再看又不是特壞。”
薑鵬被她逗樂,哈哈大笑,又招招手叫酒保添了酒。
周遙見氣氛還不錯,謹慎而好心地提醒:“薑大哥,你別幹那行了吧,會被抓的。再說,太血腥殘忍了,那些打拳的也都有親有故。”
薑鵬笑容斂了半分,道:“我可沒強迫誰,他們為了獎金,自願上台。”
周遙抿起嘴巴,點到即止,不多勸,畢竟隻是萍水相逢。
“不過小妹子,謝你替我著想。”薑鵬搖了搖頭,頗顯無奈,“這行是幹不長久了,我也琢磨著,再不收手遲早得進牢子裏去。”
周遙喝著酒,想了一會兒,問:“薑大哥,駱老板跟你有什麽仇呀?”
“你剛不是說不提他,一提就煩?”薑鵬逗她。
周遙撇嘴,不滿地輕輕白了他一眼。
“我原以為他害我弟弟公司破產,害我弟弟自殺。”
“現在不這麽認為?”
“嗯。”
“為什麽?”
薑鵬眼裏光芒一閃:“和你一樣,直覺。”
周遙:“……”
客棧門前的山路上停了好幾輛警車,那夥持刀人被陸陸續續押解下山,另一撥警察則開始取證並搜尋燕琳的蹤跡。
駱繹從草叢裏撿起燕琳的手機,上邊還粘著糅碎的煙屑。駱繹摁開屏幕,有密碼。他隨手試了一下自己的生日,居然開了。
駱繹挑起一邊眉梢,點開通訊錄:
“我男人
歐陽盼
潘老師
……”
駱繹手指飛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
陸敘走上來,警告:“這是物證。”
駱繹淡然交還給陸敘。
後邊一切由警察處理,他無心參與。駱繹原本想去村子裏處理傷口了就回客棧。但作為受害者,他得去鎮派出所接受調查,索性就先簡單包紮一下再去鎮醫院治療。
駱繹先回客棧拿一套幹淨衣服,經過公共區時,遠遠看見周遙和薑鵬坐在吧台邊喝酒。兩人居然還真有說有笑。
裏頭人多,駱繹身上有血,不好進去,正好聽見院子裏阿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便閃到前台後邊,櫃子擋住身體。
阿敏邁過門檻,奇怪了:“咦?老板你怎麽在這兒?”
駱繹不答,下巴朝裏頭側了側:“吧台旁邊喝酒那個,就店裏常住的那女學生,你叫她出來一下,就說有人找。……”補充一句,“別說是我。”隔半秒了轉眸看她,“站著幹什麽?快去。”
阿敏莫名其妙地去執行命令。
駱繹走到門外,靠著牆壁望天。墨藍色的夜空中,月亮像一塊白玉。他摸出根煙含在嘴裏,又掏出打火機準備點煙時,不經意探頭朝屋內看了一眼。阿敏正在和周遙講話,周遙有些納悶的樣子,回頭朝這邊看過來。
駱繹立即閃開,靠著牆壁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半刻後才發現煙還沒點燃,剛要再點,門口已出現周遙的影子,瘦瘦長長的一道,鋪在院子中央。
周遙在門邊轉了轉,左看右看,沒見人,想一想,跨過門檻走出去,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扯到一邊。
周遙驚呼一聲,見是駱繹,愣了一愣,立刻就擰了眉毛癟了嘴巴,要掙開他的手。
駱繹沒怎麽使勁,隨著她的腕子掙來擺去,但就是不鬆開。周遙多少也心疼他手上的傷,沒用力氣。鬧騰了一陣兒,駱繹輕輕一帶,周遙一個趔趄撲到他跟前。
周遙先發製人:“不許跟我說話。你說了我也不聽。”
駱繹探下頭,嗅著她臉上的酒味,低聲輕笑:“吃醋了?”
周遙又羞又氣,當即反駁:“你自作多情!”
“誒?剛才是誰說不聽我講話的?”
周遙頓惱自己上了當。
他又問:“不陪我去醫院?”
周遙咬著嘴唇不吭聲,可默了半晌,終究功力不深,忍不住開口諷刺:“別逗了。你還要去救人呢,那麽忙,哪有時間去醫院?”
他悠悠回應:“忙也得等去完醫院了再忙。”
周遙一口鬱氣湧上胸口,別過臉去,冷道:“不去。”
“真氣了?”他空餘的另一隻手把她臉掰過來,“你傻啊,我怎麽可能插手——”
她借著酒勁猛地打開他的手:“說了不去!”
他臉上笑容就淡了下去,漸漸不見,問:“真不去?”
“不去。”她還是那句話。
他鬆了她的手腕,下巴往屋裏頭指了一下,說:“進去吧。”
周遙杵在原地不動,心和肝都在疼。
駱繹把煙放嘴裏,點燃了吸一口,挑起眉,說:“進去啊。”
周遙終於抬起頭,小臉通紅,嘴唇直顫,她恨恨地瞪他一眼,轉身快步進了屋。
駱繹頭靠在牆壁上,望著天,半秒後咬了咬牙,一起身把手裏的煙用力扔在地上。
駱繹冷著臉走出客棧,坐上車摔上門。前頭幾輛車還在忙碌,他抿緊唇,沉默無聲地坐了一回兒,突然又推門下車朝客棧內走去。
然而這次,吧台邊已經沒有了周遙的身影,薑鵬也不在。駱繹退到院子裏抬頭望周遙的窗戶,漆黑一片。他盯緊那扇窗,撥薑鵬的電話,關機。
駱繹捏了一下拳頭,腦海裏想著她沾酒微醺的樣子,孩子般的甜笑,濕潤清亮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氣,還是上樓再確認一遍。房門緊鎖,裏頭沒人。
駱繹又飛速下樓到前台打開電腦,把一個多月前的住客記錄翻出來,終於翻到周遙那一單。訂房的是林錦炎,留的也是他的電話號碼,沒有周遙的。
他想也不想拿起座機撥林錦炎的號碼,老天像是故意跟他作對,沒有信號,無法接通。
“操!”
駱繹甩手把聽筒砸到一邊,他咬了咬牙齒,冷靜幾秒後把電話放回原處,鐵青著臉出了客棧。
不去鎮上了,他得找陸敘借幾個人把周遙翻出來。
駱繹出了客棧大門,快步走下台階,腳步卻猛地頓住。
周遙站在一輛警車邊,雙手插兜,縮著脖子,呼出來的氣息像一團團棉絮,很快被冷風吹散。
駱繹心頭一磕,在原地站了好幾秒。
她一轉眼看見他,就抿緊了嘴巴,半晌後,板著臉衝他翻了個白眼,氣嘟嘟地拉開車門坐進車裏去了。
駱繹靜默著又站了一會兒,才跟過去坐上了車。他扭頭看周遙。周遙目視前方,語調平平,
“看在你保護了我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送你去醫院。路上不準跟我講話,我聽不見的。”她說完,從兜裏摸出耳機,十分用力地塞到耳朵裏聽音樂。
駱繹看著她的側臉,良久,收回目光,望著前方無盡的月夜。
駱繹開口:“調查,救人,這都是警察的事,輪不到我這外人插手,我也不想插手。”
周遙耳朵裏塞著耳機,自然地看著窗外。
“周遙,我不知道‘過去’這兩字對你意味著什麽。但對我,它意味著痛苦與折磨,無盡的恥辱與煎熬,跟這些有關的人和事,我不會再讓它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車外人影交錯,車內安安靜靜。
駱繹說完了,再次側過頭看向周遙,周遙自在聽著歌,沒有任何反應。
他稍稍傾身,摸一下她的耳朵,指尖輕輕一揉,耳機脫落到他手心。周遙一愣,想奪已來不及。他拿過來塞進自己耳朵裏。
耳機裏頭空空的,沒有音樂聲。
周遙頓時臉紅到了耳朵根,羞得恨不能鑽地洞。
可沒想駱繹竟放棄了這個捉弄取笑她的大好機會,他靠在椅背上,闔上了眼睛,耳朵裏還塞著那隻白色的小耳機,仿佛裏邊真的流淌著音樂。
周遙愣住了,呆呆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他似乎有些累了,有些疲憊,需要休息。
或許是因為閉上了眼睛,他整個人看上去都沒了之前的銳利冷漠,很是清明無害,甚至有些脆弱。
周遙依舊呆呆地看著他,聽見耳機裏自己的心跳聲,砰,砰,砰,急促,有力。又或許,他在耳機的另一端也聽得見她的心跳?
像是真的有所感應,駱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瞳清黑,一瞬不眨看著她。
四目相對,他忽然伸手到她脖頸後邊,握住她脖子稍稍用力一拉,周遙不可控製地撲過去,吻上了他的嘴唇。
她的唇和他的觸碰到一起,沒有輾轉,沒有廝磨,就那樣安靜無聲地觸著。隻有淺淺的鼻息漸漸濕潤溫暖了彼此的臉頰。
周遙輕輕地闔上了眼睛。
駱繹到醫院處理完傷口,又去派出所配合調查。
陸敘說,那群持刀人雖然有幾個很硬氣,但抓到的同夥太多,一兩個不夠忠誠,露出破綻,就導致整個團體在警方麵前潰敗。
審問很快出了結果。
他們的確是跟著吳銘來除掉駱繹的,但他們不是吳銘的手下,而是丹山派來幫助吳銘的,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自己行動。
駱繹說:“他們應該都沒見過丹山。”
陸敘點頭:“都不知道丹山的真實身份。而且他們是雇傭兵,拿錢辦事,和你之前調查到的一樣。”
駱繹說:“現在最關鍵的反倒是吳銘,畢竟偽造的佛塔出自他手,他很可能知道一些關於丹山的信息。但他這人太狡猾,愛財又惜命,就算你們抓到也不一定能問出個究竟。”
陸敘道:“不論如何,先抓到再說。”
據被抓的持刀人透露,吳銘現在已逃至山裏,抓走燕琳的那個持刀人一定會去和吳銘匯合。雖然他們給出了原定的集合地點,但吳銘已經轉移。
陸敘道:“抓走的是你前女友,隻怕吳銘會抓著人質要求跟你談條件。到時解救人質,你得跟警方走一趟。哎,還不知道搜山得搜到什麽時候。”
駱繹卻奇怪地笑了一笑:“他沒機會跟我談條件。——也不用等太久,他馬上就會被捕。”
“怎麽說?”
“我曾經想象過一種可能:如果他們來暗殺我,我卻沒能按原計劃抓到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給你,讓他們都逃了。我該怎麽處理?怎樣才能不給他們機會逃走?”
陸敘盯著他看:“你怎麽處理?”
駱繹嘴角一勾,眼神冷冽:“我會放一群獵狗,跟著氣味去追他們。”
陸敘蹙眉半秒,突然想明白過來,狠狠一怔。這是一個縝密到不給對手留一絲空當的人啊。
駱繹眼神幽深看著陸敘:“吳銘和丹山一定不會想到,我設好了局等他們入網;更不會想到——他們選在深山下手,就是為了從鎮上到山裏那一個小時的時間差,等警犬過來,所有氣味都散了;可我,讓薑鵬的人準備了一個隊的獵犬。剛好用上。人質被帶走沒多久,獵犬就出發了。”
陸敘瞠目結舌,背脊莫名生寒,突然隻希望麵前這個男人真的如他所言是同伴而不是對手。他兜裏的手機開始震動起來。
駱繹瞟一眼他的口袋,笑一笑,道:“陸警官,接電話吧。”
陸敘拿起手機走到一旁去聽電話。駱繹掏出煙盒,抽出一根咬在嘴裏,走到門旁往辦公室裏看,
夜太深,周遙趴在桌上睡著了。
駱繹蹙了眉,推門進去,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手,冰冰涼涼。
他把風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又拿風衣袖子套好她的手。
周遙安靜睡著,呼吸很沉。
門被推開,陸敘表情凝重。
駱繹走出去,拉上背後的門,問:“找到他們了?”
“找到了。”陸敘道,“吳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