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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起,風了

  周遙早晨醒來,睜開眼睛時嘴角就含了笑容。她翻了個身,把厚厚的被子抱在懷裏,覺得心窩子滿滿的,像塞進了熱騰騰的棉花糖。


  秋天的陽光稀薄而清涼,透過窗戶灑進來,她不想起床,微笑著縮在被窩裏。


  山裏的清晨,好安靜啊。


  忽然,她聽見有人掃地的聲音,笤帚劃過泥土,刷,刷。她立即坐起身,趴到窗邊把玻璃上的水珠和霧氣抹開。


  客棧院子裏靜悄悄的,掃地的是吳迪。


  有幾個遊客出發去轉山,走過庭院,和他打招呼告別。


  周遙把窗子打開,秋風吹進來,清冽而冰涼,她探出腦袋看一圈,沒有駱老板的身影。


  她嘟一嘟嘴,回到床上想了一會兒,起身下床,刷牙洗臉,把頭發披散下來,編了一個複雜卻美麗的發型,又換上了那條紅裙子。


  牆上的鏡子太短,照不到全身。她伸著脖子蹦蹦跳跳地看,終於看全了,才滿意地下了樓去。


  駱繹一早就醒了,但沒有出房間。


  書桌旁的垃圾簍裏留著昨夜一堆揉成團的衛生紙。


  書桌上的煙灰缸裏已有七八根煙頭,駱繹坐在一旁的椅子裏,手裏還拿著一根。


  昨晚稍稍有些懊惱與無奈,他居然被一個小丫頭片子攪亂了分寸,他這是在給自己找事情。


  然而現在冷靜下來,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一想到她,他便感到棘手。


  隻不過這不是他目前該考慮的事。


  駱繹揉了揉額頭,深深吸進去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


  幾天前他下山采購,在吳記店裏和阿桑說他要去做向導,無非是想引起吳銘注意,讓吳銘趁此良機對他下殺手。這樣他才有機會抓到一兩個人,順藤摸瓜把吳銘一夥人揪出來給陸敘看。


  然而,陸敘根本不配合他,而與此同時,周遙也不肯跟同伴進山了。駱繹擔心有別的萬一,也改變行程留了下來。因為那場山洪意外著實蹊蹺。


  駱繹後來問過周遙,那是突然加入的行程,最先提議說要去溝裏的是莫陽,但莫陽隻是覺得時間有剩可以去看看。他聽了周遙的轉述後,認為安全第一,應該不去。


  可為什麽這群人非要往危險的地方走?


  更蹊蹺的是,救援隊隻接到過一個救援電話,阿敏打的;而阿敏接到的求救電話是莫陽打的。據阿敏說,她後來又接到過一個電話,但那已經是在她報警的十分鍾之後。


  那麽,岸邊的人在幹什麽?

  出事的是最無心機的蘇琳琳,嚐試救她的則是這群人裏頭心地最淨的周遙。


  是巧合和意外,還是有人算準了賭一把?

  駱繹和陸敘談判那天,陸敘問他,為什麽出門不到兩個月就突然返回稻城。他自然有他的目的。


  駱繹手指輕敲著座椅扶手,半刻後,他彎腰拉開書桌最底下的抽屜,從一摞書裏抽出一個黑色的記事本翻開,本子裏夾了一張照片。


  照片是在畢業典禮的禮堂門口,草地上全是花朵和彩帶,一個男人淡淡笑著,一手抄兜一手搭著身邊年輕男孩的肩膀。年輕人穿著藍色的碩士服,抱著花和學位證書,警惕地看著鏡頭,一隻手還緊張地攥著哥哥的T恤。


  那個孩子,說話總是慢慢吞吞的,很久很久才能說出一個句子。


  “哥,……我喜歡石頭,……也喜歡泥土。……我想走遍這個國家的山川河流。”


  “哥,……我願意把這一生都埋在實驗室裏。……不寂寞啊,怎麽會寂寞呢?……我常常一個人坐在實驗室裏,……看著牆壁上掛滿的遙感圖。……我看著那些紅色的……褐色的曲線,……就在想,……這片土地那麽的美好。……不會孤獨啊,怎麽會孤獨呢?……我們的國家,……每一寸土地……都深埋著天賜的寶藏。”


  “哥,我想繪製……最精確的國土資源圖。……我想把現有的……礦石探測精度……提高十倍,二十倍。……鉻、鉑、金剛石、還有很多,……很多資源,貴金屬礦石,有色礦石,我們有很多,……我們不缺,未來不需要受製於別的國家,……我們是有的,……隻不過受困於現在的技術,……沒有被大量發現而已。……總有一天,我要繪出最精確的……國土資源圖。”


  “LAND,一切都是大地的恩賜,就叫LAND。”


  自殺?


  嗬,他的弟弟怎麽會自殺?

  駱繹回過神來,發現手指已無意識將煙捏得稀碎,煙頭燙到了手竟也毫無知覺,被他生生撚滅。


  他丟掉手裏的煙,拿紙擦了擦手,從煙盒裏重新抽了一根含在嘴裏點燃。


  這幾年來,他調查得知,那尊佛塔至今都在丹山手裏,沒有找到買家。不是找不到,而是無意買賣。


  駱繹越來越開始懷疑,所謂的佛塔和他的身敗名裂不過是個引子,“丹山”的目標是他身後的羅譽和LAND。


  關於羅譽的死,陰謀論有很多,他這個當哥哥的,周啟道教授,全都牽扯了進去。目前他還不知道真相,隻有一點很確定。


  羅譽不會自殺。


  駱繹認為,丹山盯上了LAND。


  所以得知和LAND研究有關的周遙來稻城時,駱繹趕了回來。如果周遙安然無事,那他的推測就錯了,反之亦然。


  但駱繹越來越相信他判斷對了,不然丹山不會急於讓吳銘除掉他。畢竟,如果吳銘隻是因為造假被發現而想害駱繹,他既沒那個財力和勢力,也沒那個膽。


  那天陪周遙買衣服,駱繹特意讓阿桑發現他還活著,沒被薑鵬搞定,隻怕吳銘不得不很快又要出手。沒法在洛克線上動手,地點就隻剩——這家客棧。


  很好,恰巧陸敘也在客棧,正好擺出證據來給他看。


  駱繹咬著煙,微皺起眉,準備闔上黑色筆記本,卻又翻到另一頁,是那張大頭貼。


  羅譽唯一的一張不太正經的照片。


  照片裏的年輕男孩有些緊張拘束地低著頭,眼睛卻偷偷在往鏡頭這邊瞄,嘴角有一絲不太熟練卻隱秘開心的笑容;他看的方向應該是大頭貼屏幕上他身邊的女孩,女孩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眼睛笑得彎彎的像月亮,兩隻手“V”字舉在頭上,比著一對兔子耳朵。


  男孩靦腆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哥,我好像,喜歡她哦。”


  “那就跟她表白啊。”他說。


  “你,能幫我麽?”


  他笑了:“這種事我怎麽幫?要自己去。”


  “……嘿……”男孩低下頭,搓著手,“……那我等,LAND一期一階段測試成功了,跟她講。”


  “還是等,LAND一期二階段測試成功吧。”


  “還是等三階段測試成功吧。”


  而如今,按羅譽生前列出的時間表推算,LAND項目一期已接近尾聲,即將迎來第九階段的測試。一旦成功,後邊的二期三期等一係列進階研究都將勢如破竹。


  駱繹闔上筆記本,把它放回原處,關上了抽屜。


  他抽完半支煙,思緒從剛才的遊離中回了過來,回到現實。


  慢慢的,駱繹又想起了昨晚。


  他想起她濕潤的眼睛,柔軟的嘴唇,還有小孩子般牛奶的香味。


  他再度閉了閉眼,夾煙的手指用力摁了摁太陽穴:

  “嘖。”


  正歎著氣,身後傳來敲門聲,駱繹莫名頭皮一麻,手指條件反射地一鬆,半截煙和煙灰掉在桌子上。


  駱繹:“……”


  他吸一口氣了,回頭,明知故問:“誰?”


  門外的人不回答,安然等待的樣子。


  駱繹唇角勾起,嗬,小丫頭騎他頭上來了,他問話她也不回答了。


  他把桌上的煙撿起來扔進煙灰缸,起身過去拉開門,語氣不太好:


  “問你話聽不見,沒長耳朵是吧——”話裏的尾音消弭下去,他眼裏一閃而過怔愣,轉瞬即逝,恢複了平靜。


  一個美麗性感的女人半倚在門邊,紅唇含笑,歪頭看著他,杏兒般的眼睛裏眼波流轉。


  “跟誰發脾氣呢?繹哥——”燕琳輕抬著手指,指尖煙霧嫋嫋。


  她略略含笑,眼睛筆直注視著他,朱紅的唇慢慢啟開,隱約窺見粉舌,懸在半空的玉手收回來撫上紅唇,輕輕吸了一口煙。


  魅惑極了。


  駱繹平靜俯視著她,表情風波不動,半晌,笑了一笑,道:“燕總怎麽有空跑來這兒?”


  “你說呢?”她上前一步,不輕不重地撞開他的胸膛,拖著行李箱進了屋。


  駱繹被她撞得側了側肩膀,在門口站了幾秒,關上了門。


  燕琳脫了外頭的裸色大衣扔床上,裏邊一件墨藍色的緊身裙,身材玲瓏有致。她斜倚在桌邊,手腕搭在煙灰缸邊點了點煙灰,問:“你有關心我的動態?”


  “怎麽說?”駱繹靠在櫃子這邊,和她保持著距離,順手抄起櫃子上的煙盒。


  “不然怎麽知道我開了公司,還叫我燕總?”


  “有一次你在電話裏說過。”駱繹平淡說著,從煙盒裏拿出一支煙,捏在手裏玩。


  “我隻說了我‘要’開公司,沒說我‘已經’開了。”她記得清清楚楚,一點兒不含糊。


  駱繹淡淡看她一眼,語含輕嘲:“以你的性格,想做什麽事,必然達成。變成‘燕總’,奇怪麽?”


  她心下笑了,挑一挑眉,看他的眼神裏也多了一絲興味:“還是你了解我。而且,那麽久以前的電話,你居然還記得。”


  她自認占了上風,駱繹卻沒接話了。


  燕琳被晾了半刻,收了笑,觀察駱繹。但他隻是垂眸玩著手裏的煙,不冷不熱的,連剛才開門見到,眼裏也沒有喜色。


  他這人就這樣,有興趣便跟你多說幾句,腦子反應快,嘴也不饒人,以前燕琳和他說話能被他逗得半死,又其樂無窮;可一旦他沒興趣,天王老子他也懶得鳥。


  “別叫燕總了。”燕琳退讓一步,說,“我還是喜歡你叫我燕妮。”


  她小名妮子,被他叫來叫去叫成燕妮,搞得他以前的朋友都以為燕妮才是她真名。那是隻屬於他們之間的親昵。她的公司叫“燕妮珠寶”,想必他也知曉。


  駱繹手中把玩的煙停住,轉眸看她,沒什麽表情:“燕琳,你來這兒是要幹什麽?”


  他這般疏遠,燕琳也不惱,她把煙頭插在煙灰缸裏,直起纖細的腰身朝他走過去。


  “不會還在因為當初的分手而生氣吧?”她走到他麵前,身體肆無忌憚地和他貼到一起,她輕輕環住他的腰,踮起腳在他耳邊魅惑道,“是我不對,我是來補償你的,你想怎麽補償都行。”


  他沒推開她,她就知道,他無法拒絕她的身體。


  駱繹看一眼她領口下深深的溝壑,淡笑道:“分手是常事,誰也不欠誰。”


  “那——”她的手鑽進他衣服裏,撫摸他的腹肌,“就當我沒錢交房租,先來預付。”


  “嗬。”他在她耳邊吹風,說,“姐姐,那你得給我錢。”


  燕琳身子更軟,依在他身上笑了,她真懷念他這樣說話的語氣。


  可駱繹卻一隻手指點在了她的胸口,稍一用力,她退後一步。她抬眸看他,他表情異常的平靜。


  他勾起一邊唇角:“跑這麽遠,約炮來了?”


  “是又怎樣?”燕琳挑釁地抬起一邊眉梢,就要上前。


  他指尖的力量將她阻攔,不許她靠近。


  “你對自己挺有信心的。”駱繹說,“但下次最好打個電話提前確認一下,別白送一趟。”


  燕琳輕吸一口氣,眼神變冷:“你耍我?”


  “算是吧。”


  駱繹沒了笑,直起身走去床邊,把床上她的大衣拎起來搭行李箱上,他拖著箱子過去開了房門,把箱子推到走廊上,回頭看她,做了個請的手勢:“走吧。”


  燕琳表情已恢複平靜。她昂著下巴,氣質猶在地走出門,回頭望他,微微一笑:“我在這兒住幾天。你會來找我的。”


  駱繹關了房門。


  周遙腳步輕快地下樓梯,走到拐角處,一個穿裸色大衣的女人拎著箱子往上走,箱子太重,她步履搖晃,經過周遙身邊時,不小心撞到周遙。


  “哎呀。”周遙飛速後退。


  “對不起。”燕琳道歉。


  “沒事。”周遙擺手,趕緊低頭看裙子,糟糕,箱子上的泥水全蹭到了她裙子上。


  “實在對不起。”燕琳說,“我賠你洗衣費吧。”說著就要掏錢包。


  “不用不用。水裏搓一搓就好了。”周遙抬頭時,無意瞥見她衣服扣子扣錯了,要提醒來著,結果看見她的臉,一愣,就忘了。


  很漂亮,卻又成熟魅惑的一張臉。


  “給你添麻煩了。”燕琳淡淡地頷了頷首,拎著箱子上去了。


  周遙低頭看看裙子上的汙泥,準備趁汙漬新鮮趕緊回去洗洗,卻聽樓梯間裏傳來阿敏和人聊天的聲音。


  “老板每天一早起床就出來忙事情,我說今天怎麽遲遲不見人,原來是女朋友來了。”


  周遙的腳步定在半路。


  “老板有女朋友?”


  “老員工都見過,就剛上樓那個。”


  “美誒。”


  “是啊,可美了,又霸氣,和老板可配了。客棧剛開那會兒,都管她叫老板娘呢。不過沒待多久就走了,像是分了。這回可能來複合的。”


  “複合不成功吧,不然為什麽單獨開房?”


  “我們老板也是有脾氣的好嗎?我倒覺得會成功。我剛注意了,她從老板房間出來後,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


  “衣服扣子扣錯了。”阿敏曖昧地說,“你猜他們在裏邊幹什麽?”


  周遙回到房間,把裙子上的泥漬搓幹淨了,回到榻邊坐著。


  濕掉的半截裙子貼在她的小腿上,透心的涼。


  周遙在屋裏坐了一會兒,一個人。她突然有些想同伴了,蘇琳琳,唐朵還有夏韻,想她們在這兒陪她說說話。


  她拿出手機掂了幾下,咬著嘴唇撥了電話,可那邊沒信號,誰的手機都打不通。


  周遙把手機扔一旁,茫然地坐了一會兒,又有點想回家。


  她摸出一根煙塞進嘴裏,拿打火機點燃。


  她居然被煙嗆了一口,像個新手,她咳得滿臉通紅,好不容易緩過來,想了想,還是要下樓去找駱繹。


  她走到鏡子前看看自己,微微笑了笑,下樓去了。


  駱繹在吧台裏頭整理酒櫃,看一下手表,上午十點了。


  一道纖纖的影子晃過,他扭頭,燕琳坐到吧台那邊的高腳凳上,一隻手托著下巴:“給我一杯深水炸彈。”


  從前,燕琳一直就愛喝他調的深水炸彈,喝了摟在一起吻個昏天暗地,把家裏折騰得一片狼藉。那時的他們,多得意嗬。


  現在並非營業時間,燕琳猜想著駱繹是否會拒絕。駱繹沒有,他從酒架上拿了啤酒和伏特加,調好了遞給她。


  燕琳端起來,一飲而盡。


  駱繹皺了皺眉,終於說:“大清早的,喝這麽烈的酒,想幹什麽?”


  燕琳臉上泛著紅暈:“你說我想幹什麽?”


  駱繹盯著她看半刻,突然笑了一笑:“真是來求複合的?”


  周遙站在樓梯上,看見了他在笑,他笑起來很好看,像一把刀紮在她心裏。


  也許是感應到了什麽,沒有緣由的,駱繹收了笑容,朝那邊抬頭,看見了樓梯上的周遙,她一襲紅裙,倚在欄杆旁抽煙。


  她眼底沒什麽情緒,衝他笑一笑,轉身上樓去了。


  駱繹注視著周遙上了樓,收回目光,清理剛才用過的調酒工具。


  他有一會兒沒說話。


  燕琳低眸晃著手裏的空杯子,手腕上玫瑰金的鏈子跟著輕輕晃蕩。她紅唇彎起,略略含笑:

  “剛才,你在房間裏等的——是這個小女孩?”


  駱繹沒聽見似的,把伏特加瓶子擰緊了放回酒架上。


  燕琳不問了。


  她有她的驕傲與手段,她還不屑於對男人刨根問底耍小性子。隻是想起今早在他房間裏看到的景象——堆滿衛生紙的垃圾桶,煙灰缸裏一缸的煙頭,她也不免眉心一刺。


  但轉念一想,男人麽,單身許久也需發泄,何況他這般樣貌身材皆有又男人味十足的,她在時人家都不停朝他暗示,別說現在,鶯鶯燕燕接踵飛撲,和女房客約個炮再正常不過。換口味玩玩,不會當真。


  畢竟,喝慣了深水炸彈的人,是不會想喝牛奶的。


  可惜那小女孩穿了那麽豔麗的紅裙子,卻絲毫不知她並不適合。


  小白兔子裝狐狸?

  真狐狸一眼便看穿,她燕琳是,他駱繹也是。


  燕琳手指撥弄酒杯,說:“那紅裙子不適合她,穿不出味道,也沒什麽氣場,給我穿上倒比較搭。”


  沒想駱繹淡嘲地回了句:“那裙子款式太嫩,你不適合。”


  “意思是我不嫩了?”燕琳絲毫不惱,五指插.進頭發裏,順著發,柔軟的身子往前貼了貼,輕聲道,“我嫩不嫩,哪兒嫩,你不最清楚?”


  駱繹毫無興致地看她一眼,把她手中的杯子奪過來,扔進洗池。他打開水龍頭清洗杯子。


  身後噌的一聲,燕琳點燃一支煙,問:“如果沒看錯,那小姑娘是羅譽的同學,那個什麽教授女兒。”


  當初他們交往太深,和對方的家庭都有接觸。駱繹帶羅譽出門散心或看心理醫生,燕琳會陪同;燕琳幫著年幼無知的妹妹照顧單親兒子,駱繹也參與。


  兩人勢均力敵,從心理到身體,無論哪一方麵都是棋逢對手的絕配,然而卻沒走到最後。


  “你記性不錯。”駱繹說,隔一秒了問,“淘淘上幼兒園了?”


  “中班。他媽媽不怎麽管他,調皮得很。”燕琳簡短說完,繼續之前的話題,“當初警察說羅譽是因為你的事不堪壓力……,我卻聽到別的傳言。”


  “哦?”駱繹背對著她洗杯子,看不見表情。


  “我有朋友在A大教書,說周啟道教授想把羅譽的什麽研究占為己有。不過應該是嫉妒造謠,研究而已,至於麽。”


  “沒有真憑實據的東西,不足為信。”駱繹沒什麽表情,拿毛巾擦著杯子。


  水珠擦幹了,他把杯子放回原處,回頭看她,已經沒了什麽耐性:“燕琳,你來這兒是為了什麽?”


  “為了你啊。”她咬唇輕笑。


  駱繹也笑了一笑,眼裏卻沒有笑意:“那我跟你講明白,我沒興趣睡你。”


  燕琳被他刺激,諷刺一笑:“哦?你有興趣睡誰?小白兔?”


  駱繹眸光清冽,他雙臂張開撐在吧台上,身體稍稍前傾,燕琳頓覺光線變暗,他人已壓迫過來,低頭湊到她耳邊,呼出的氣息讓她一側身體發麻,心尖直顫。他抬眸看著樓梯的方向,說:

  “我睡誰,跟你有半毛錢關係。”


  燕琳周身才被喚醒的熱情又冷靜下去。他已直起身,涼淡俯視著她,臉上沒了半點客氣,轉身走了。


  燕琳也知失言。她知道這樣招之則來揮之即去的挑逗調情最是讓他不爽,她的飛醋吃的更不是時候,繼續下去他隻會更較勁。


  她迅速吸一口煙,平靜了說正事:“我來請你出山。”


  走到吧台邊的駱繹停下來。


  “我的公司需要一個首席鑒定師和采購主管。價錢你開。”煙霧慢慢從她唇間溢出,“繹哥,以你的能力,做現在的事不覺得浪費?”


  “七千萬的單子,我看走眼了,你敢請我?”


  “人總有失誤。我相信你的實力。”


  “當初你可不是這麽說的。”


  燕琳一滯。當初,她認為他不可能再東山再起,果斷抽身。


  駱繹走了。客棧裏還有得忙,他沒心情跟她閑扯。


  黃金周客人多,剛好前幾天住進來一組流浪樂隊,申請在客棧公共區開“搖滾演唱會”,駱繹準了,客棧正好可以賺一筆酒水錢。


  樂隊和店員合作繪製的宣傳海報在客棧展示了好幾日,店裏客人們都熱情高漲,期盼著一個激情四溢的搖滾之夜。


  正是今天。


  午飯過後,吳迪阿敏帶領大家開始布置公共區,有客人今天沒有外出,特意留下幫忙。樂隊備了吉他貝斯和鍵盤,但沒有架子鼓。


  駱繹當初建客棧時配備過,少有人用,今天和住客一起把倉庫裏的架子鼓搬出來清洗調試。


  樂隊,夥計,旅客,一幹人忙得熱火朝天。駱繹一直沒見著周遙,有幾次從院子裏走過,抬頭看她那扇窗戶。


  窗子開著,窗簾隨風輕輕翻動,沒有人影。


  直到晚飯時間,駱繹走進餐廳,看見一桌一桌的客人,圍坐在擺滿菜肴的圓桌邊,杯來箸往笑語喧嘩。


  唯獨周遙孤零零的沒有同伴,一個人坐在角落一張偌大的圓桌旁,低頭吃著一碗麵條。紅裙子也換掉,穿著一件軍綠色的外套。


  駱繹輕輕吸了一口氣,朝她走過去。


  周遙卻正好吃完,默默拿紙巾擦幹淨嘴巴,起身往外走。她低著頭,腳步很快,逃也似的,沒看任何人,也沒看到駱繹。她從他身旁擦肩而過。


  駱繹一把抓住她手腕。


  周遙嚇了一跳,猛然抬頭見是他,愣一愣,眼眶頓時就有些發紅。駱繹原本還想和她說點什麽,見她眼睛的一霎那,話和笑意就都凝結在嘴邊。


  有那麽一刻他的大腦中空白一片,居然張口無言。


  周遙已迅速別過頭去,掙他的手。


  駱繹捏緊她手腕,不鬆。


  “你放開!”周遙壓低聲音,怒道。


  駱繹抿著唇,表情淡定,手下卻更緊。


  兩人的手在身側較著勁,周遙擰不過他,但也下了狠力氣,兩人動作漸大,周圍有食客朝這邊看,夥計們也側目。


  周遙臉皮薄,停了動作,吸一口氣,說:“駱老板,你別逗我玩了,行嗎?”


  駱繹神色微變,無聲地看了她半秒,緩緩鬆開一根手指,然後第二根,第三根……


  還撩!


  周遙心裏一疼,打開他的手,快步走出餐廳。


  周遙回到房間,又生氣又委屈,倒也並沒有哭的欲望。


  她獨自坐了一會兒,難以平靜,便抽出一本書來看,看著看著煩心事漸漸拋去腦後,可沒消停一會兒,樓下傳來震耳欲聾的音響聲,要把整座客棧掀翻。


  周遙這才想起今晚有小型搖滾音樂會,聽這架勢,今晚什麽都幹不成了。


  聲波掀起巨浪,空氣隨之聳動。


  周遙在房間裏被震得頭痛欲裂,與其在這兒受罪,不如下樓去high個痛快。


  周遙再度換上那條紅裙子,把今早精心編起來的頭發都拆了,黑發於是蓬鬆肆意地鬆散開,仿佛波浪一般。


  公共區擠滿了人,樂隊在舞台上賣力演奏,主唱抱著話筒吼得聲嘶力竭,聽眾們也揮舞著雙手,隨著節奏縱情高呼,盡興搖擺。周遙很快被熱烈的氣氛帶動,擠進人群,舉著雙手跟著節奏律動起來。


  台上的吉他手彈出一撥越來越急促的旋律,大夥的激情隨著不斷上升的音符向上攀登,直衝天際,到高點迸發後突然一段急停,如水銀瀉地。


  一曲終了。


  眾人紛紛鼓掌尖叫。


  周遙雙手張在嘴邊,起哄:“哦!!——哦!!——”


  她跟大家笑鬧成一團。


  鬧騰了一陣,周遙又熱又渴,滿臉通紅地跑到吧台邊,哐當撞上去:“吳迪,我要一杯威士忌。”


  “好嘞。”


  駱繹拉開門從工作間出來,周遙臉上的笑容凝了凝,轉臉看別的方向,繼續微笑。


  吳迪將酒杯遞給周遙,半空中被駱繹攔截。


  周遙皺眉。


  駱繹淡然地教訓:“你單身一人,喝了烈酒出事,客棧不好負責。”


  周遙板了臉看他。


  吳迪嗅出一絲異常,見有人往吧台走來,立馬機敏地抽身,前去招呼:“要喝點什麽?”


  “一杯雞尾酒,請這位紅裙子的女生。”


  吳迪:“……”


  駱繹目光不冷不熱地往那邊掃一眼,是一位剛從人群中跟過來的男生,模樣不錯,看向周遙的眼神也含義頗豐。


  都是男人,誰還看不出誰的花花腸子。客棧裏頭尋覓獵物約炮騙炮的人,駱繹見得太多。


  駱繹冷靜收回目光,再看周遙,小丫頭居然一臉驚喜,指著那人,喊:“誒?你不是剛才在我旁邊跳舞那個?”


  音樂聲太大,說話靠喊:“你記得我?”


  “當然啦,”周遙大聲,“你舞跳得真棒。”


  駱繹不動聲色地在一旁忙碌,有條不紊的樣子。


  吧台那邊,兩人越聊越投機。周遙喝完一杯了,不盡興,再來一杯,越喝越隨性,跟著節奏拍打著吧台,搖著肩膀晃著腦袋。


  駱繹瞥一眼那男生,那小子眼裏的情欲已經掩飾不住;順著他的目光再看向周遙,她小臉緋紅,笑得開心,兩隻手歡快地拍打著桌麵,身體扭擺,整個人神采飛揚。


  尤其那條紅裙子,熱烈,魅惑,襯著她肌膚如雪,偏偏她表情幹淨純粹,像個孩子。如此強烈的視覺衝擊,哪個男人見了都不免心頭發癢。


  樂隊換了音樂,愈發激昂;她猛地抬起腦袋,眼睛一亮:“呀!我喜歡這首!”


  男生邀請:“我們去跳舞。”


  “好啊。”周遙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跳下椅子隨著他擠進人群,沒走幾步,身後一股蠻力將她拖出。


  周遙的尖叫聲被搖滾樂吞沒。


  周遙被拖出公共區,到無人的走廊,駱繹鬆了些許力氣。


  周遙掙開他的手,怒目瞪他:“你幹嘛?!”


  駱繹低頭看她,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似有隱忍,沒有回答。


  周遙翻了個白眼,繞過他離開。


  駱繹伸手一攔,把她拉回他跟前。周遙恨恨瞪他一眼,再度走開,他又伸手一攔,再次把她拉回他跟前。


  走廊上光線昏暗,音樂聲震破天際。


  周遙滿麵潮紅,生氣又費解地看著他。


  他低下頭,沒有笑意地笑了一下,開口:“知道那是什麽人嗎就跟著跑?上當了被欺負了找誰?”


  周遙不知是high過頭了,還是喝了酒膽子大,竟回他一句:“關你屁事!”


  駱繹盯著她,眉心抽了抽。


  周遙說完就走,駱繹抓住她用力一帶,猛地把她拉回跟前摁到牆上,人也抵了上去:“你再說一遍。”


  周遙被他壓迫著,大氣不敢出。


  “剛不是挺橫?”他雙手撐在她肩側,漆黑的眼睛看著她,氣息危險,“周遙,再說一遍啊。”


  周遙終究有點怵他,手指摳著背後的牆壁,咬牙:“不關你的事。反正不找你。”


  “喝了兩杯,膽兒肥了?”


  周遙頂嘴,衝他嚷:“你喝了酒能抓著人亂親!我喝了酒怎麽就不能找人跳舞了?!”


  他低頭看著她,許久,笑出一聲了,低低地問:“我抓著誰亂親了?”


  周遙臉一紅。


  “說啊。嗯?”駱繹頭探得更低,漸及麵頰。男人的氣息撲麵而來,周遙渾身一緊,可後腦勺頂著牆壁,已無處可退。


  “周遙,我抓著誰亂親了?嗯?”


  周遙屏住呼吸,咽了咽嗓子。


  “怎麽就叫亂親?怎樣親就不亂了?——嗯?”駱繹十指深入她發間,握住了她的後腦勺,“——這樣?”他略一歪頭,張口含住了她的嘴唇。


  她沉醉其中不願醒,隻聽見彼此的呼吸聲愈來愈沉,蓋過了喧鬧的搖滾。


  他嘴唇稍稍鬆開她,吻一吻她的嘴角,她的臉頰,落到她帶著一顆痣的耳旁。


  夜色昏暗,她的耳朵像一彎小小的月。


  駱繹拉開一小段距離,垂眸打量她,她麵紅耳赤,不肯抬頭。


  他咬唇含笑,低聲問:“起反應了?”


  她不吭聲,手還揪著他衣袖,隔半秒了,踢了他一腳,以示無聲的抗議。


  駱繹看見她紅透的耳朵,又忍不住拿手指碰了碰,像燙燙的小芋頭。她擰著眉毛,卻沒有躲開他的手。這小丫頭,回回刺他刺得跟什麽一樣,親上一口就立馬乖巧。


  “周遙——”他抬起她的下巴,她望住他,依然是那雙濕潤而清澈的眼睛,他忽然就忘了要說的話,也沒了笑。


  他低頭看著她;


  她抬頭看著他;


  外頭突然傳來吵架打鬥的聲音,混著越來越激烈的音樂。


  兩人都回過了神來。


  駱繹看一眼出事的方向,拿鑰匙打開身側的房門,平定地說:“等我一會兒,事情處理完了我就回來。”


  周遙終於有機會踏入駱繹的房間,原以為會布置得像家一樣溫馨,不想還是客棧的樣式,隻不過房間收拾得格外幹淨整潔,寢具是單獨采購的,而牆壁一側的架子上擺滿了各色石頭。


  周遙趴在他的書桌上,拿手指撥弄著煙灰缸玩,猜測駱繹要她等在這兒做什麽。難道……


  她扭頭看一眼藍色的大床。


  周遙起身走到床邊,昂著頭,盯著那床看了一會兒,突然一笑,猛地跳起來仰麵蹦到床上。沒想那床墊是硬棕櫚,周遙撞上床麵,疼得齜牙咧嘴。


  這時,敲門聲響起。周遙一驚,以為駱繹回來了,趕緊從床上溜下來,又想駱繹不會敲門,這才又鎮定。


  要去開門,又覺不妥。如果店裏夥計找來,撞見隻怕要出誤會。


  可房裏亮著燈,沒法糊弄人。


  門上再度響起敲門聲。周遙幹脆拉開了門。


  燕琳正半倚在門口微笑,眼裏頓時就閃過一絲震驚,稍縱即逝。


  周遙也愣了一愣,很快問:“你找駱老板嗎,他——說過一會兒回來。”說著不免注意到燕琳緊身裙上的V領。


  “那我過會兒來找他。麻煩你轉告一聲。”燕琳淡淡的,不多說也不作停留。


  周遙關了門,想想燕琳身上的風景,又白又圓,她看著都想戳一戳。


  她再低頭看看自己:“……”


  喝了這麽久的牛奶也沒用麽?


  公共區裏兩夥人因為一點小磕碰起了爭執,事沒鬧大,雙方也算講理,稍使調停就解決了。


  駱繹剛處理完糾紛,手機響了,是薑鵬。


  客棧裏音樂響天動地,駱繹出了房子,出了院子,走到客棧門口的路邊接電話。


  “駱老板,我弟兄們可按著你的吩咐在村子裏守了兩天了,你耍我們玩呢?”


  “你先別急。”駱繹說,“他們會來的。”


  可對方明顯不聽安撫。


  “再給你兩天時間,沒事可就走人了。”薑鵬不耐煩道,“掛了!”


  駱繹收了電話,吸著臉頰想了一會兒,他已不知不覺快走到客棧後牆,轉身要回正門,發現月色很好,像給山林撒了一層薄薄的牛奶。


  嗬,牛奶。


  駱繹勾一勾嘴角,又看一眼夜裏安靜的山路,想起紮西哥哥婚禮那晚,周遙光著潔白的腳丫,在他麵前留下一串腳印。


  誰說她不撩人?


  深夜的山裏靜悄悄的,隻有客棧裏傳來的音樂聲,還有客棧後牆幾個當地人經過時聊天的聲音,很小:“西北角那亮著燈的。”


  駱繹沿著外牆繞到客棧正門,大步走進院子。


  麵前是偌大的城堡般的客棧,一片漆黑,所有人都在一樓的公共區狂歡,隻有他的房間亮著一盞安靜的燈。


  他看一眼自己房間的方向,下一秒,臉色突然就變了。


  “西北角”,“亮著燈”,

  剛才經過客棧後牆的幾個黑色人影是,吳銘派來的人?!他竟然疏忽了?!


  駱繹頓時心頭一沉,房間裏——


  周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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