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謀劃
第十一章 謀劃你不願我再受人世折磨。
而我更不願你,再在人世浮沉。
順德公主走了。
那來時鋪了一路的百花花瓣沒過半天,便枯萎腐壞,花香變成了腐朽的臭味。暮春的天氣,一場暖雨一下,整個馭妖穀蚊蟲肆虐,弄得眾人苦不堪言。
林滄瀾的屍體再也藏不住了,林昊青沒過多久,便宣布了林滄瀾的死訊。
消息一出,整個馭妖穀都震驚了,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對馭妖穀的很多馭妖師來說,林滄瀾不是一個目光陰鷙的老狐狸,而是一個為馭妖穀付出一生心血的老者。
他們視林滄瀾為馭妖穀的象征。所以即便林滄瀾老了,身體虛弱了,也開始給自己尋找下一任繼承者了,但大家還是尊敬他,並且相信他會一直都在。
甚至連紀雲禾都認為,這個老狐狸不會那麽容易就死掉。
但他就是死了。
林昊青說他病故,但拒絕所有人探看林滄瀾的屍身,直接在深夜裏一把火將林滄瀾的屍身燒了。
紀雲禾認為這不是一個聰明的做法,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林滄瀾脖子上的傷口那麽明顯地訴說著他的死因,隻有一把火燒了,將真相都燒成灰燼,剩下的,就隻能任由活人評說了。
許多人都不相信林昊青。
馭妖穀的長老們開始尋找卿舒,穀主的妖仆此生隻忠於穀主一人,他們在此時相信一個畢生嫌棄的妖怪,更勝過相信穀主的血脈。
但怎麽可能找到卿舒?
穀主突然病故,妖仆消失無蹤,就算林昊青再如何強辯,也壓不住穀內流言滾滾。
而這些都是林昊青的麻煩,紀雲禾並沒有過多地關心。她本來對穀主之位就不感興趣,林昊青想要的和她想要的,在沒有外力壓迫的情況下,本就大相徑庭。
她待在自己的小院裏,每天隻為一件事情發愁。
不是愁下月的解藥,也不是愁順德公主關於馴服鮫人的最後期限。
她隻愁沒辦法說服長意,讓他自己離開。
打順德公主走的那天起,紀雲禾便沒再去過牢裏,她不再去刻意加深兩人之間的聯係,她想讓長意漸漸淡忘她。紀雲禾這個心願強烈到甚至有時候做夢都夢到長意從牢裏逃了出來。
他推開她的房門,告訴她:“紀雲禾,我想明白了,你過你的生活,我過我的生活,我要回大海了,我不在這裏待了。”
然後紀雲禾便欣喜若狂地給他鼓掌,一路歡送,陪他到山門,揮揮手送他離開。
她看著長意漸行漸遠的背影無半分留戀,甚至帶著滿心的雀躍。
但早上太陽照入房間裏,紀雲禾從床上醒來時,長意還是沒有來找她。
“我不會離開。”
他說得那麽堅定,不打算被任何人左右。
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趕他走呢……
紀雲禾全心全意地思考著這個問題,直到馭妖穀的長老們來找她。
馭妖穀兩個資曆最老的長老。
年邁的他們不是馭妖穀中能力最強的,甚至或許還沒有瞿曉星厲害,但他們是馭妖穀中年紀最長的。在林滄瀾突然去世之後,依照馭妖穀這件事情的打算的規矩,應該由長老們來主持新穀主的上任儀式。但他們絲毫沒有做這件事情的打算。
大長老見了紀雲禾,開門見山便道:“我們懷疑,是少穀主對穀主動的手。”
紀雲禾心道:對,你們的懷疑絲毫沒錯。
但她什麽都沒說,隻不動聲色地喝著茶。
“順德公主來我馭妖穀那日,有馭妖師前去請穀主,據那馭妖師說,在穀主房間裏應話的便是少穀主。”
是的,房間裏還有她。
紀雲禾繼續喝著茶。
“而後,順德公主一走,少穀主便宣布穀主重病身亡。”二長老接了話,“他甚至不許任何人探看屍身,直接將屍身燒掉。其所作所為,委實詭異。”
“所以,二位長老來找我,是想讓我代表大家站出來指責少穀主?”
兩位長老相視一眼,道:“我們想讓你當穀主。”
紀雲禾放下茶杯,手指在杯沿滑了一圈。“何必呢?”紀雲禾終於轉頭,看向兩位長老,“馭妖穀隻有這般大小,都是困獸,誰做獸王,有什麽不一樣嗎?”
她和林昊青,一個殺了林滄瀾,一個殺了卿舒,是一丘之貉。
紀雲禾笑道:“你們懷疑林昊青大逆不道,萬一我也差不多呢?”
似乎萬萬沒想到紀雲禾竟然會這般回答,兩位長老皆是一愣。
“雖然我等如今被困於這一隅,但我等絕不奉弑父之人為主。護法,穀主在世之時便說過,誰有能力滿足順德公主的三個願望,誰便是馭妖穀穀主,而今,穀中之人皆知鮫人待你如何,你若悉心對待,讓鮫人心甘情願地去侍奉順德公主,並非不可……”
“好了。”聽罷長老的話,紀雲禾猛地站起身來,“長老們安排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的事,不勞大家費心。”
紀雲禾神色陡然冷了下來,兩個長老見狀,皆是皺眉不悅:“紀雲禾,我等念在你這些年為馭妖穀貢獻不少,方才如此規勸於你,這機會,他人便是求也求不來。你如今卻是什麽意思?”
紀雲禾默了片刻,眸中帶著幾分薄涼看著長老:“沒什麽意思,不想陪你們玩了而已。”
紀雲禾覺得累了。
爭得累了,鬥得累了,順德公主走了,她除了想讓長意離開,便也沒有其他的願望了。
或許她的命真的就是如此吧,離不開這馭妖穀,也逃不掉宿命的枷鎖。
她不爭了,不搶了,也不去鬥了,送走長意,她這還剩一個月的命,該如何就如何吧。
見紀雲禾如此,兩位長老氣憤又無可奈何,隻氣衝衝地留下一句:“穀主這些年,真是白白栽培了你。”便起身離開。
紀雲禾唇角微微勾出一個諷刺的微笑:“可真是多謝穀主栽培了。”
目送兩位長老離去,紀雲禾又坐了下來,繼續喝著自己的茶,思考著如何將長意送走。
忽然間,紀雲禾身邊清風微微一動,她一抬頭,洛錦桑已經坐在了她的對麵,身影從透明慢慢變為實質,她氣喘籲籲地坐下,也不跟紀雲禾客氣,猛地仰頭灌了一壺茶,道:“哎,急著趕回來,可累死我了。”
紀雲禾瞥了她一眼:“還知道回來啊?空明和尚沒事了?”
“哼!別提那個死禿子,我急匆匆地趕去救他,他還嫌棄我,說我礙手礙腳,不管他了,讓他自己蹦躂去。”洛錦桑對著紀雲禾揚起了一個大大的微笑,“我回來幫你偷藥,不過,聽說林滄瀾死了,我走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啥?剛才那兩個老頭來找你做什麽?”
想想洛錦桑不在的這幾天,紀雲禾笑了笑:“找我去當新的穀主。”
“啊?好事啊!你答應了嗎?”
“沒有。”
“為什麽?”
“不想再摻和了。”
“可是你不是想救那個鮫人嗎?你當了穀主,不正好可以正大光明地放了那個鮫人嗎?”
洛錦桑想事情想得簡單,她這話卻提點到了紀雲禾。就算做了穀主,也沒有辦法正大光明地放走鮫人,但是想要把鮫人帶出馭妖穀,現下卻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去做的。
紀雲禾戳了一下洛錦桑的眉心:“你也不算毫無用處。”
她站起來便要走,洛錦桑連忙喊她:“茶還沒喝完呢,你去哪兒啊?”
“找林昊青。”
紀雲禾趕到林昊青房間外時,外麵正巧圍了一圈長老。
眾人麵色凝重,大家均看著屋中,而屋中也傳來了陣陣質問之聲。
“為何不顧我等請求!私自燒了穀主屍身!”
“少穀主可是想隱瞞什麽!”
紀雲禾聽罷,眉梢一挑,原來這些長老一撥去她院裏想要說服她當穀主,一撥卻是到這裏來找林昊青了……
紀雲禾撥開身前擋著的長老們,邁步踏進了林昊青的房間,眾人但見她來,心裏各自盤算著,讓開了一條道來,讓紀雲禾順暢地走到了裏屋。
她一來,屋中霎時間便安靜了些許。
林昊青轉頭看了紀雲禾一眼,在眾人的逼問下,他神色並不好,放在桌上的手緊握著筆,而筆尖的墨已經在宣紙上暈染了一大片墨痕。
他看紀雲禾的眼神帶著些許嘲諷,那眼中仿佛掛著一句話——你也是來逼宮的嗎?
紀雲禾沒有回避他的眼神,也沒有多餘的廢話,徑直抱拳行了個禮:“穀主。”
林昊青一愣。
周圍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紀雲禾行禮叫的是“穀主”,而非“少穀主”。
她竟是直接在眾人麵前表明了態度,要臣服於林昊青!
有長老立即斥道:“而今穀主繼位儀式尚且未成,護法如此稱呼,不合禮數!”
“那怎麽才合禮數?”紀雲禾轉頭,徑直盯著那發問的長老,“稱您為穀主,可合禮數?”長老麵色微微一變,紀雲禾接著笑道:“穀主病重,順德公主到來之際,少穀主帶我等麵見公主,便是代了穀主行事。公主離去,穀主離世,少穀主身份在此,繼位何須那儀式?這不是順理成章之事?我稱他一句穀主,有何過錯?”
“這……”這個長老閉口不言,另一位又開了口道:“穀主離奇身死,真相未明,豈可如此草率立新主?”
“真相既然未明,不正應該趕緊冊立新主,徹查此事嗎?先穀主身死,穀主身為人子,豈會不悲痛?還有誰比他更想查明真相?你們如此阻礙他,可是另有圖謀?”
紀雲禾此話一出,眾人皆驚,長老們麵麵相覷,再無人多言。
且見紀雲禾都如此,他們一時間也沒了主意,默了片刻,皆是拂袖而去。
不一會兒,林昊青的房間便隻剩下他們二人。
紀雲禾將林昊青的房門關上,再次入了裏屋,搬了把椅子,坐到了林昊青書桌對麵,一笑:“這麽多年,這口舌倒也沒有白練,還算有點用處,對吧?”
林昊青看著她,紀雲禾如今這神情,讓他恍惚間想起了那個在馭妖穀花海之中暢快大笑的少女。
她會戴著他送她的花環,問他:“昊青哥哥,你看我好不好看?”
林昊青思及過去,神色微微柔和了些許,他應道:“對,這副口舌甚是厲害。不過……”他頓了頓,“護法今日怎生這般好心?”
“不,我並不好心,我幫了你,是想讓你幫我。”她直接開口,“穀主。”
林昊青放下了手中的筆,將桌上被墨染開的宣紙揉作一團:“我不可能放了鮫人。你見過順德公主看鮫人的眼神。”
提到此事,紀雲禾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放了他,整個馭妖穀都要陪葬。”林昊青抬頭看紀雲禾,“這些人和我雖算不得什麽好人,但我不想死,他們也不該就這般死掉。”
“我沒有讓你直接放了鮫人。”紀雲禾道,“我隻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什麽忙?”
“我要你以穀主的名義,命令我送鮫人去京師。”
林昊青眉梢一挑:“你想做什麽?”
“鮫人固執,他把我當朋友,所以現在便是你放他走,他也不會走。”
“哦?”
“你不信?你見過他初來馭妖穀時的力量。他雖是被你開了尾,妖力有損,但若他拚死一搏,你當真以為他走不掉?”
林昊青沉默。
紀雲禾無奈一笑,搖了搖頭:“這個鮫人,是不是很蠢?”
“所以,你又想為這個鮫人做什麽蠢事?”
“我要騙他。”紀雲禾道,“我要騙他說,礙於順德公主的命令,我必須帶他去京師,他不會拒絕。我要帶著他離開馭妖穀。”
林昊青眉梢一挑:“你帶著他離開馭妖穀,然後想要跑掉?你以為這樣,就不會牽連馭妖穀?”
“不。我要你上報朝廷,讓朝廷派人來接鮫人,同時任命我為此次護送鮫人入京的長官,從馭妖穀到京師,約莫有一日半的路程。我帶著鮫人離開馭妖穀一日後,入了夜,會把鮫人單獨關在一個營帳裏,到時候我要你出穀來,告訴鮫人一些事。”
“什麽事?”
“我要你和他說,我紀雲禾,從遇到他的那一刻開始,所作所為,所行所言,皆有圖謀。我對他好是假,許真心待他是假,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此刻將他送上京師。我還要你告訴他,就算是前日順德公主在牢中的那些舉動,也不過是我在他麵前表演的苦肉計。我要你,真真切切地騙他。”
紀雲禾越說,神情越是輕鬆。她好像非常得意,她終於想到了一個完美的放走鮫人的辦法。
“這條魚,最討厭別人騙他。到時候你打開牢籠,讓他走。然後回到馭妖穀,等順德公主責難,朝廷追責,你就把我供出去,我是護送鮫人入京的人,而陪伴我的是朝廷的人,她的怒火,或許會殃及馭妖穀,但該死的人隻會是我。”
紀雲禾說完,揚起了一個得意的笑:“怎麽樣?”
林昊青聽罷,臉色卻比方才更加難看。
“你不要命了?”
“林昊青,你找到解藥了嗎?”紀雲禾反問他。
林昊青沉默。
“所以,我的命本來就隻有這一個月了。”她往椅背上一靠,顯得輕鬆自然,甚至有幾分慵懶,她好像不是在說自己隻有一個月的生命了,她好像是在說:你看,我馬上就要獲得永遠的自由了。
她也確實是這樣和林昊青說的。
“與其在這馭妖穀中空耗,礙著你的眼,礙著長老們的眼,不如讓我去外麵走上一日,得一日自由。到時候便是被挫骨揚灰,我這一生,也不算白白來過。”
到時候,林昊青得到了他想要的,長意也可重回大海。
而她……
終於能坦然麵對自己的宿命。
麵對紀雲禾的這一番話,林昊青久久未能言語。
他沉默地看著紀雲禾,這時屋外陽光正好,照進屋裏的時候,讓時光變得有些偏差,他好似又看到麵前這個女子長出了蝴蝶翅膀,她又在和他說,我又要出發啦,我這次一定會飛過那片滄海。
固執得讓人發笑,又真摯得讓人熱淚盈眶。
“為什麽?”過了良久,林昊青終於開了口,這三個字好似沒有由頭,讓人無從作答,但紀雲禾很快便回答了他。
“我心疼他。”陽光斜照在紀雲禾身上,將她的眸光照得有些迷離,她身上好似同時擁有了尖銳和溫柔,她說,“我最終也未獲得的自由,我希望他能失而複得。如果我的生命還有價值,那我希望用在他身上。”
林昊青微微有些失神地望著紀雲禾。
時隔多年,走到現在,林昊青終於變成了那個隻在乎自己的人。
而紀雲禾卻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另一個人的自由。
時光翩躚,命運輪轉,他們到底是在各自的選擇中,變成了不一樣的兩種人。
談不上對錯,論不清是非,隻是回首一望,徒留一地狼藉,滿目荒涼。
紀雲禾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驚醒了恍惚夢一場的林昊青。
“怎麽樣,穀主?”她微微笑著問他,“就當是我的遺願,看在這麽多年糾葛的分兒上,送我一程唄。”
林昊青沉默了很久,在馭妖穀暮春的暖陽中,他看著紀雲禾的笑臉,也勾了勾唇角。
“好。”
“多謝。”
沒有再多的言語,紀雲禾利落地轉身。
“紀雲禾。”
紀雲禾微微側過頭。
“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紀雲禾沉思了片刻,“今日你便寫信給朝廷吧,讓他們派人來接我們,算算時間,三日後就該啟程了。”紀雲禾笑道,“正好,還可以看你坐上馭妖穀穀主之位。”
林昊青垂下了頭:“走吧,我現在便幫你寫信。”
紀雲禾擺擺手,走入了屋外的陽光之中。
她回了小院,洛錦桑還在院子裏坐著喝茶,紀雲禾告訴她:“錦桑,你這次回來,真是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
“什麽?林昊青答應把穀主之位讓給你啦?你可以放鮫人走了?”
紀雲禾笑笑:“對,三天後,我就可以帶鮫人走了,你先出穀,到外麵去找你的空明和尚,如果能打聽到雪三月的消息就更好了。你和他們會合,然後在外麵等等我。”
“哎?你拿到穀主之位,不做穀主,是要帶著鮫人跑路啊?”
“對。”紀雲禾把茶杯和茶壺遞給她,“這套茶具用了這麽多年,我還挺喜歡的,你先幫我帶出去,自己用著,回頭我去找你拿。”
洛錦桑一聽,立即應了:“好嘞。終於大業有望了!”
紀雲禾笑著看她:“你快出穀吧。”
“嗯,好。那我先走了,你大概什麽時候能成事?”
“大概……十天之後吧。”
洛錦桑隱了身,帶著紀雲禾的茶具叮叮當當地走了。目送洛錦桑走遠,紀雲禾看了眼已經開始往下沉的夕陽,她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囚禁長意的牢中而去。
紀雲禾走入牢中時,長意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棋盤是她之前和他一起在地牢裏畫的,棋子是她拿來的,她教長意玩了幾局,長意沒有心計,總是下不過她,卻也不生氣。他很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吸取失敗的教訓,是一個再乖不過的好學生。
紀雲禾走進地牢,長意轉頭看她,眸光沉靜,沒有半分怨氣,似乎這幾日紀雲禾的避而不見根本不存在一樣。
他對紀雲禾道:“我自己與自己對弈了幾局,我進步很大。”
這個學生,絲毫不吝惜誇獎自己。
紀雲禾笑著打開了牢門,走了進去:“是嗎,那我們下一局。”
長意將棋子收回棋盒,將白色的棋盒遞給了紀雲禾,紀雲禾接過。兩人心照不宣地都沒有再提那日順德公主之事,也沒有提紀雲禾的狼狽以及她情緒的崩潰。
他們安安靜靜地對弈了一局。這一局棋下完,已是半夜。
長意還是輸了,可他“存活”的時間,卻比之前每一次都要久。
“確實進步了。”紀雲禾承認他的實力。
長意看著棋盤,尚且在沉思:“這一步走錯了,之後便是步步錯,無力回天。”
紀雲禾靜靜等著他將敗局研究透徹了,總結出自己失敗的原因,然後才看著他,開口道:“長意,我想……讓你幫個忙。”
長意抬頭看她,清澈的藍色眼瞳清晰地映著紀雲禾的身影。
而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縱使紀雲禾來之前已經給自己做了無數的暗示和心理準備,到了這一刻,她還是遲疑了。
她遲疑著,要不要欺騙他,也猶豫著,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會不會傷害他。
但世間總是如此,難有雙全之法。
“長意,”紀雲禾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神色沉穩道,“你願意……去京師,侍奉順德公主左右嗎?”
長意靜靜地看著紀雲禾,眼神毫不躲避:“你希望我去?”
“對,我希望你去。”
長意垂了眼眸,看著地上慘敗的棋局。
地牢石板上刻著的簡陋棋盤上,棋子遍布,他頗有耐心地一顆一顆將它們撿回去,白的歸白的,黑的歸黑的。一邊有條有理地撿著,一邊絲毫不亂地答著。
“你希望,我便去。”
紀雲禾早就猜到長意會怎麽回答,而坐在這幽暗牢籠間,聽著這平淡如水的回答,在棋子清脆的撞擊聲中,紀雲禾還是忍不住心尖震顫。
她看著沉默的長意,隻覺心間五味雜陳,而所有洶湧的情緒,最終都止於眼中。
“長意,”她嘴角勾了起來,“你真的太溫柔了。”
長意撿了所有的棋子,抬眼看紀雲禾。
“我不願你再受這人世折磨。”
“多謝你。”
紀雲禾站起身來,她背過身去,說:“明日,我再來看你。”
她快步走出牢中,腳步一刻也未敢停歇,她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荒涼的花海深處,再無人聲,才停了下來。
此時此刻星河漫天,她仰頭望著浩渺星空,緊緊咬著牙關,最後抬手狠狠地在自己心口捶了兩拳,用力打得自己弓起了背。
你不願我再受人世折磨。
而我更不願你,再在人世浮沉。
所以,抱歉,長意。
同時,也那麽感謝,三生有幸得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