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骨

  沿湖的路還算寬, 一驢一馬倒是能並排走著。隻是一高一低的, 大毛說話就得昂著頭, 有些費勁。她便想牽起話頭, 聽梁澤說。


  “大人, 我其實一直還挺好奇您小時候的日子是什麽樣的。天天錦衣玉食, 用工讀書嗎?”。


  “嗬, 錦衣玉食倒是也算。我小時候並不愛讀書,虧得祖父逼著才學進去些。有幾年祖父在刑部任職,遇到些無關輕重的小案子, 他便把我仍在後堂聽著。倒是聽了許多稀奇有趣的事,從別人的故事裏,明白了許多道理。我有個表舅在兵部, 我八歲的時候他送了我一匹小馬。我沒事的時候最喜歡同他們家的表兄表弟混在一塊, 騎馬射箭,打打馬球”。


  “還挺有意思的”。大毛聽著好奇, 倒並不羨慕。她又問了有哪些有趣的案子, 梁澤也挑幾個說了。梁澤口才極好, 大毛聽的十分入迷。到了分岔路口的時候她還忍不住建議梁澤, 沒事的時候可以把這些個小故事寫下來, 這可比那些個話本子有意思的多。


  晚上, 大毛躺在床上想了許久。她是真的十分欣賞梁澤,如果可以大家不妨做個朋友,別的是真的不能夠了。


  天越來越冷, 這幾天飄起了小雪。一個月已經過去, 成才還沒回來。大毛愁地吃不香睡不好,腦袋裏亂七八糟地想了許多有的沒的。在作坊裏的時候,每天能往門口望個幾十回。


  冬月二十二這天,中飯過後,雪下得大了起來。大毛恨不得搬個凳子在門口等著。繡娘們也長籲短歎,十分擔心。好在成才終於趕在雪堆起來之前回來了,大毛聽到馬蹄聲的時候,開心極了。繡娘們也都丟了手裏的活,出門迎了迎。


  成才穿著皮衣,帶著頂皮帽,帽子上落了許多雪。人比之前瘦了一些,還長出了許多胡茬子,不過看著還算精神。他一眼便看見大毛,對著她笑了笑,下了馬。大家夥兒你一言我一語地問了他許多話,他也有一句沒一句的答了。大毛聽他中午還沒吃飯,便叫王嬸子去下了碗雞蛋麵,還讓她多臥兩個雞蛋。


  成才先回屋換了身衣服,換好的時候麵也好了。大毛把繡娘們都打發回去幹活,自己把麵端到了成才屋裏,還貼心地盛了碗麵湯。成才吃飯的時候,她便坐在邊上,時不時地瞅上一眼,瞅著瞅著就樂了。


  “你笑什麽?”,成才咽下嘴裏的麵條,也笑了。


  “成才你這胡子越看越逗。你要是這樣走在大街上我都未必敢認,怎麽多個胡子整個臉都變了。臉顯得比之前還白”。大毛說著還湊近看了看。


  “路上沒地方剃,就隨它去了”。成才伸手摸了摸,“要不就留著不剃了?”。


  “別,還是剃了。這個顯得有些老成,你還正年少呢,還是剃了好。等過個幾年再留起來”。


  “好”。一大碗的麵,加上四個雞蛋,成才沒多會兒就吃完了,又喝了一大碗湯,整個人舒服許多。


  “我剛捂了熱水,打來給你洗洗。洗完你就躺著歇歇吧,其它的事咱們明天再說”。大毛一邊收拾碗一邊說道。


  “我自己去打就成。嘶”,成才站起來又坐下。


  “怎麽了?”,大毛忙丟了碗,“成才你哪裏不舒服嗎?”。


  成才搓著腳脖子,皺著眉,“腳脖子有點疼”。


  “腳脖子疼?是路上崴著了?”。


  “嗯”,成才頓了頓,“前段日子疆化那邊下雪結了冰,馬蹄子打滑,摔了一跤。我從馬背上跳下來,崴了下。我找大夫看過了,他幫我正了正,我以為好了”。


  “你,唉。這個不能拖,咱們去找大夫看看”。大毛看外頭的雪還在下,估計大夫這天也不願出診,便和看門的小丁一道把他攙扶上了她的小毛驢。她坐在前麵一手打著傘,一手拽著著繩子。


  “傘我拿著吧”,成才把傘接了過去。大毛回頭,沒見著什麽痛苦的神色便由他拿著。


  “成才你把傘往後拿拿啊,要不你背後該淋濕了”。大毛望著頭頂的傘有些無奈。


  “沒事,拉著風,雪都是從前頭刮來的”。


  大毛直接去了章家藥鋪,找了章世景章老大夫。老大夫捏了捏,看了看,又問了問成才之前的具體情況,最後歎氣道,“這下麻煩了”。


  “怎麽講?”,大毛急著問了句。


  “他這腳脖子之前沒正好,骨頭長歪了”。


  “那那現在怎麽辦才好?”,成才有些慌,“還能治吧?”。


  “治是能治,不過你要多受些罪。現在得把你它先折了,再正回去。疼的很,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住”。


  “還有別的法子嗎,老大夫?能不能,能不能咱們一點點慢慢把它正回去?”。


  “不能,越拖越受罪”。


  大毛皺著眉頭看了看成才,成才還有些發愣,見她望過來才回神,竟還衝她笑了下。“沒事大夫,我能受得住”。


  “好,那你先去床上躺著,我叫兩個徒弟來打下手”。


  大毛扶著成才躺好。她不知道成才怕不怕,反正她怕,心裏有些發抖。“章大夫手藝很好的,成才,成才你別怕啊”。


  “嗯。大毛,等會兒你在外頭等著,好了再進來”。


  “不行,我得在邊上看著,要不我不放心。王叔王嬸都不在,我得把你看好了”。


  “那隨你吧”。


  章大夫帶著兩個壯實的徒弟進來了。兩個徒弟十分默契,一人按住了成才的身子,另一人按著成才的另一條腿,大毛站在床頭按住肩膀。章大夫拿了瓶藥膏,使勁揉在了腳脖子上,他一邊揉一邊道,“等這要膏滲進去了,咱們就開始”。


  “好”,成才給自己打了打氣。


  “老大夫,要不要拿個布條什麽的給他塞嘴裏,防止他等下咬著舌頭”。大毛問了句,她記得電視上都這麽演的。


  章大夫並不理她,依舊認真的揉著,大毛還想再問一遍,成才突然大聲“啊”了一下,掙紮的厲害。三人把他死死按住,大毛俯著身子正對著成才的臉,見他青筋暴起,隻叫了一下,便咬著牙不再出聲。


  “成才,成才你叫吧,疼你就叫,不丟人”。


  成才張嘴喘了幾口粗氣,依舊咬著牙。臉憋地通紅,整個身子都在抖,臉也在抖。汗噗噗地往外冒,很快便濕了鬢角。


  大毛看著心疼極了,她想,也不知道成才這些年在外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能像現在這般咬著牙不出聲。若換做是她,怕早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不成樣了。“馬上就好了成才,你再忍忍,馬上 馬上就不疼了”。她這一開口,就覺著鼻子發酸喉嚨發緊,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砸到了成才臉上。


  成才抖著臉動了動嘴,大毛不知道他要說什麽,便把耳朵湊了過去。


  “大額 大毛”,成才喘了幾口粗氣,“別哭”。


  大毛咬了咬下嘴唇,使勁把眼淚往回憋,紅著眼睛道了聲“好”。


  章大夫年紀雖大,動作卻很快,前前後後不到一刻鍾就接好了。但是大毛卻覺著這段時間好長好長,好長。等章大夫把紗布和夾板綁好的時候,成才已經睡了過去。大毛借了被子給他蓋上,一直等他醒了才回去。


  好在回去的時候雪停了,大毛雇了輛馬車把成才拉回了作坊。她本來是打算拉回家的,可是想想並不太方便。晚上還好,他要是上個廁所什麽的,楊二柱還能幫忙,白天就不成了。幹脆拉到作坊,讓小丁照看著。


  晚上,大毛煮了瘦肉粥,炒了個豆芽,燒了個豆腐。中午剩了七八個饅頭,放在粥上熱了。她把菜分成了三份,小丁在鍋屋吃,成才坐在床上吃,她自己則在床邊上陪著成才一道吃。


  大毛見成才皺著眉頭喝著粥的樣子實在可憐,便開口道,“成才,要不我喂你?”。


  “不用,你吃你的飯吧。我腳疼,手可不疼”。


  “算了,你坐著腿上要用勁,還是靠著舒服,我來喂你”。大毛把枕頭靠好,把他的碗端了過來,強行讓他靠在了枕頭上。她則坐在床邊,一會兒給他喂兩口粥,一會兒叨兩筷子菜,一會兒喂幾口饅頭。成才倒是十分配合,喂什麽便張口吃什麽。等一碗粥喝完,他便搖頭不再吃了。他也不急著躺下,靠著消會兒食,看著大毛吃飯。


  “成才,明天要不要托人和王叔王嬸子說下?”。


  “算了,他們要是來了免不了要吵。我開作坊的事之前他們就不同意,這要是知道了,怕是一堆話等著我,我現在還不想聽”。


  “好吧”。


  “大毛,明天我就和王嬸子說,後麵的早晚飯請她來燒就成”。


  “還是我來吧,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吃完了飯,大毛和小丁費了老大的勁,才把小丁的床搬到了成才屋裏。大毛私下裏同小丁說了,每天另給他加二十文錢,一定要把成才照顧好了。


  大毛回去的路上,碰見了楊二柱。她這遲遲未歸,楊二柱和李杏兒都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擔心地很。她把成才的事和楊二柱說了,楊二柱還要去作坊裏看看成才。


  “別去了爹,他今天疼很了,讓他早點睡吧”。大毛驢子也不騎了,放它自己在前麵走,她和楊二柱跟在後麵。“爹,你不知道,成才太可憐了”,大毛把下午成才正骨的場麵描述了遍。


  “唉,成才這孩子真是主意正,骨頭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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