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空氣裏氤氳著濃鬱的酒氣, 沈心皺了皺眉頭, 看向床邊神態狼狽的燕西舟，無語。
這人到底喝了多少？房間裏的空氣清潔指數都要超標了。
而燕西舟看到她微蹙的眉尖，竟不自控地瑟縮了一下。
沈心一怔，一時竟沒法形容燕西舟那一瞬間的感覺。
他就像一隻明知被拋棄, 但卻固執在原地等待的狗, 給人一種撲麵而來濕漉漉的、粘稠的壓抑感。他仿佛是在看她，卻又好像透過她看到了其他人, 眼中的情緒極其複雜，像是祈求期待, 又摻雜著害怕被拒絕的畏縮。
令人莫名覺得他十分可憐, 沒法將拒絕的話說出口。
沈心突然想起香香姨之前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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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多說什麽, 陪陪他就好。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哪。
沈心暗歎一聲，從床上坐起來, 赤腳踩在地上，朝燕西舟張開手，“來吧, 姐姐給你抱一會兒。”
後者雙眼倏地一亮，像是沒有想到她真的會同意，看到她的動作後反而有些手足無措, 他雙手抬到半空中, 猶猶豫豫的, 不知要從哪兒下手才好。
沈心還沒見過他像這樣茫然無措的樣子，新奇的同時又覺得有點好笑, 她輕輕笑了一聲，直接伸手拉住他的手, 像教小孩兒似的, 帶著他的手臂環在自己的腰間，隨後拍了拍他的背，道：“就抱一會兒啊，困著呐。”
燕西舟渾身僵硬，兩條手臂像兩根不會彎曲的棍子，虛虛環住麵前的細腰，被沈心輕輕拍打後背的時候甚至還被驚嚇到一般震了震，直到對方溫熱的體溫透過不算厚實的衣料傳遞到他的身上，他才如有實感般泄了勁，將腦袋慢慢、慢慢地貼到了沈心的腰腹處，雙臂漸漸收緊。
房間裏非常的安靜，甚至能聽到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沈心猛地一點頭驚醒，發現自己居然就這麽坐著差點睡著了。
她垂眼看下去，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沈心：……這人不會一直都在這麽看著她吧？真夠精神的啊。
腰被手臂箍的有些難受，沈心不適地動了動，燕西舟卻緊張地又將雙臂收緊了一些。
“嘶——你是鐵臂阿童木嗎？”沈心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道：“輕點兒。”
燕西舟沒動，但眼睛裏卻露出一絲……畏懼？
像是擔心她甩開他，不讓他抱了。
沈心無奈，像摸小狗似的摸了摸他的頭發，輕聲道：“讓你抱，但是輕一點，你這樣抱著讓人有點難受。”
燕西舟過了一會兒才終於理解了她的意思，鐵鉗般的雙臂微微鬆開了些，雖然還是跟霸占玩具的小孩兒一樣不撒手，但起碼不像剛才那樣讓人都快喘不過氣了。
沈心吐出一口氣，用指尖點了點他的眉心，抱怨道：“你喝醉怎麽這麽粘人啊？”
燕西舟歪了歪腦袋，隨後小狗似的用頭頂了頂她的手心，抬眼期待地看向她。
這是……想讓她摸摸頭？
沈心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噗哧”笑出聲，她將手搭在燕西舟的頭頂rua了一把，笑道：“燕西舟，你最好明天酒醒還能記得自己現在的樣子。”
燕西舟並聽不明白她的話，但看到她笑，卻也覺得開心似的，跟著樂起來。
狹長鋒利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唇角高高揚起，露出整齊的牙齒，笑得天真又純粹，甚至有點憨憨的感覺。
香香姨果然沒說錯，這就是個傻的，
沈心以手作梳，一下一下梳著他的頭發，竟還莫名有些上癮。
燕西舟的頭發意外的和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完全相反，發絲細細軟軟，給人一種他也是溫順柔軟的錯覺。
但再舒服，也不能這麽rua一晚上吧？
沈心偏頭看看床頭的時鍾，已經淩晨兩點了，她困倦地打了個哈欠，跟目前可能隻有兩歲智商的燕西舟打商量：“地上涼，到床上來好不好？”
燕西舟立刻不笑了，抿唇將腦袋重新埋進她的腰間，手臂再度收緊。
沈心趕緊道：“抱抱抱，床上也抱的！”
燕西舟這才重新抬起頭，像是確認般看著她，沈心重重點頭，拍拍床墊，道：“到床上來，我不走。”
燕西舟猶豫了一會兒，但還是慢慢地鬆開手臂，撐著地麵站了起來。
“啪”。
手機從他身上掉下來，砸到地麵上。
沈心循聲看過去，看到屏幕上接連跳出幾條信息。
她發誓自己並不是有意去看別人的隱私，但是燕西舟沒有取消信息通知預覽，所以她不可避免地在鎖屏界麵看到了一部分的信息內容。
發信人是一串沒有保存的數字號碼。
【我回國了。】
【你還好嗎？】
【見一麵好不好？就像以前每年這一天的淩晨一樣，我們安靜地待一會兒，讓我陪陪你，好嗎？】
……
這，該不會是女主吧？可按照時間線，她不應該是一年半以後才回國嗎？
沈心挑了下眉，她還在疑惑，燕西舟已經飛快地彎腰將手機撿了起來，緊緊攥在手心裏。
沈心一見，心裏頓時有點不爽。
既然這麽在意，那倒是去找你的白月光去啊，半夜三更跑我這兒來撒什麽酒瘋呢？多大人了都，這還能跑錯門兒啊？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一個甜甜的溫柔的女聲在安靜的房間響起，沈心愣了愣，朝聲音發出來的方向看過去，正是來自燕西舟掌心裏的手機。
燕西舟垂著頭，像是看入了迷，一動也不動。
明明是一首歡快的生日歌，可他孤零零的站在那兒，背影卻顯得寥落又悲傷。
沈心不禁站起身，輕輕走到他旁邊，踮起腳朝手機裏看過去。
那是一段畫質不算很清晰的視頻，一個憨憨胖胖的奶娃娃正坐在桌子上，麵前的奶油蛋糕上插了一根蠟燭，他的旁邊站著一位相貌出眾的年輕女士，她一邊唱一邊拍掌打著節奏，小胖娃“咿咿呀呀”地跟著揮手，顯得非常興奮。
女人將生日歌唱完，歡呼著鼓起掌來，“哇哦，我們的燕小船兒小朋友今天一歲啦！”
沈心驚訝地朝身邊的燕西舟看過去，後者低頭看著視頻，安靜又認真。她閉上微張的嘴唇，也沒說話，繼續看下去。
隻見女人張開手臂，溫柔地將一周歲的燕小船摟在懷裏，抓住他亂揮的兩隻小手在身前合攏，笑著說：“小船兒還不會說話，所以一周歲的願望由最愛你的媽媽幫你許哦。第一個願望，祝願我們的小船兒能夠健康快樂的成長；第二個願望呢，希望小船兒一生無憂，萬事順意；第三個願望的話，許個和中秋應景的吧，願我們的小寶貝家庭美滿，永遠幸福！”
說完，她低頭在孩子的頭頂上親了一口，招手喚持鏡的人：“老公快來，我們陪小船兒一起吹蠟燭！”
“來了來了。”沉穩的男聲緊跟著響起，鏡頭晃了幾下，很快對準了桌上的生日蛋糕，他數：“1，2，3！呼——”
畫麵黑了下來，視頻在一家三口的笑聲中停止。
房間裏突然安靜的讓人有些不適，就在沈心想要不要說點什麽緩解一下氣氛時，自視頻播放開始便沉默的像一棵植物的燕西舟，突然揚起手將先前還視若珍寶的手機狠狠砸了出去。
沈心被嚇得身體一顫，驚詫地看向他，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發難。
燕西舟呼吸粗重，仿佛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頭痛欲裂般捂著腦袋蹲了下去。
“你，你這是怎麽了啊？”沈心站在他旁邊完全不知所措，她想到剛才燕西舟看視頻安安靜靜的樣子，趕緊著急忙慌跑到牆角將手機撿了起來。
沈心的本意是想重新把視頻給他打開，或許能起到安撫作用，可當她翻過手機，看到上麵的內容時，整個人都怔在了當場。
因為燕西舟剛才的暴力行為，視頻已經退出了，碎成蛛網的手機屏幕上，是一個聯係人為“爸”的聊天頁麵，已經接收完畢的視頻下方，是對方發過來的信息。
【生日快樂，西舟。今天回了一趟西灣的別墅，整理你媽媽的遺物時，發現舊DV裏還存著很多你的視頻，這是你一周歲生日時拍的，希望你能看看。】
【西舟，你媽媽她絕不會有意選擇在這一天離開這個世界。她那時病的太嚴重了，所以無法控製自己的行為。這是我的錯，不應該由你來承擔後果，你要相信，她真的很愛你。】
所以……燕西舟的媽媽是在中秋，也就是燕西舟生日這天走了？可……這到底為什麽啊？
視頻裏女人恬淡的笑容還在眼前，沈心完全無法相信，看上去那樣溫柔的一位母親，居然會選擇讓自己孩子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
難怪香香姨說燕家已經好多年沒有過過中秋了，難怪她提起中秋時會是那樣的表情，難怪香香姨那麽關心燕西舟，卻半點沒提他生日的事情……
沈心抿了抿唇，她將手機擱在旁邊的梳妝台上，赤腳走到抱著腦袋的燕西舟身邊半跪下，張開雙臂抱住了他。
她一下又一下，輕緩地拍著他的後背。
燕西舟緊繃的身體慢慢軟化下來，不知過了多久，他張開手緊緊抱住沈心的腰，額頭埋在她的肩頸裏，啞聲懇求：“不要走……”
沈心心頭驀地一酸，她將淚意忍回去，一字一句地回答他：“嗯，不走，我不走。”
……
這一晚，沈心都沒機會睡覺。
不知道為什麽，隻要她一閉上眼睛，燕西舟就會弄醒她。
兩個人就這樣硬熬了一整晚，直到東方既白，燕西舟才終於躺在她腿上闔上了眼，沈心也再撐不住，就那麽靠著床，坐在地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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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西舟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有一刹那的迷茫。
有人輕輕的抱著他，纖細的胳膊攏在他身上，溫熱的掌心貼在他的頭頂，是一個溫柔的、保護的姿勢。
燕西舟喝酒從不斷片，他輕輕吐出一口濁氣，昨晚的記憶漸漸回籠。
昨天是他母親的忌日，也是他的生日。
他照例沒有去上班，也不想見任何人，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就像當年被母親鎖在西灣別墅的臥室裏一樣。
時間仿佛被延長，一分一秒都令人難挨。
手機屏幕亮了又滅，滅了又亮，痛苦卻無法跟隨酒精一起蒸發。
不知過了多久，他從混混沌沌中醒來，房間裏漆黑一片，手機“嗡嗡”震的人心煩。
他拿起手機想關機，卻意外解鎖自動跳進了微信。
【燕西舟！今天過來吃晚飯嗎？香香姨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呀！】
【照片.jpg】
【你在幹嘛呀？法定節日別隻顧著工作啦，糖醋排骨它不香嗎？吸溜。】
【你不回消息，我就自己一個人吃完啦，不要後悔哦】
【……吱一聲兒唄，我一個人自說自話也太尷尬了吧……】
【中秋快樂，晚安】
燕西舟看著最後那一行字，嗤笑了一聲。
中秋怎麽會讓人快樂？
下一秒，屏幕上跳出一隻探頭探腦的布偶貓，兩隻前爪笨拙地動了動，下麵寫了三個粗體字——抱抱你。
燕西舟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或許那一瞬間他真的很需要一個擁抱，或許單純是喝多了，他居然因為一張可笑的表情包，真的跑到了泰禾……
昨晚的情形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閃過，燕西舟小心翼翼地拿開身上的手，從地上坐了起來，他沉默地看著靠在床邊的睡得正沉的沈心，莫名覺得十分安寧。
良久，他伸出手，將沈心粘在頰邊的發絲撥開，用手背輕輕蹭了蹭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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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心醒過來時已經是下午兩點了，她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被子也蓋的好好的。
她坐起身，看到梳妝台上的手機不見了，房間裏半點燕西舟來過的痕跡都沒有，如果不是身體裏還殘留著因為在地上坐了一整晚而產生的酸痛，她幾乎要以為昨晚隻是她一個荒誕的夢境。
熟悉的飯菜香從門縫裏鑽進來，沈心走到客廳，果然看到了正在廚房忙碌的香香姨。
周桂香看到她，立刻笑起來，放下手中的碗，朝她招手：“你還不起我也要去叫你了，菜都重新熱了一遍了，快洗漱出來吃飯，累的話吃完再去睡。”
沈心連忙應了一聲，她簡單收拾了一下，來到餐廳坐下，周桂香已經幫她把飯盛好了，可她卻少見的沒有太多胃口。
筷子戳了戳碗裏的米飯，沈心終於沒忍住，挑了個沒那麽敏感的話題開口：“香香姨，燕西舟他過農曆生日的？”
“他昨天告訴你了？”周桂香夾菜的動作頓了頓，像是有些驚喜。
沈心搖搖頭，“沒，意外知道的。”
她如實將昨晚的情況和周桂香簡單說了一遍，“……後來他安靜下來，但是卻一直不睡覺，也不讓我睡，我一閉眼就要把我叫醒，就感覺有點……怪怪的，我總覺得他這情況，是不是……去看看心理醫生比較好？”
她是真的覺得燕西舟的狀態不太正常，但這種事情她一個外人又不好開口，於是才想著和香香姨提一嘴。
“他一直有定期看心理醫生的，其實這些年已經好很多了，太太……也就是舟舟媽媽走後的頭幾年才嚴重，那會兒他每周都需要去做兩次心理疏導。”
麵上總是掛著笑意的香香姨說起這個，語氣罕見的凝重，她停了大約得有兩三分鍾，才接著道：“太太是在舟舟六歲生日那天……去的，服用了大劑量的安眠藥。那時還住在西灣別墅，傭人們中秋都放假了，隻有他們母子倆在家。聽說燕先生晚上回到家，找到鑰匙打開臥室門時……太太身體都已經僵硬了。舟舟就坐在床邊，拉著她的手一直哭著喊媽媽……後來接近有半年的時間，他都沒法說話，醫生說是創傷障礙。”
“大概是因為這件事，他昨晚才不敢讓你睡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