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沈心有點沒法接受一個六歲的孩子被鎖在房間裏,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閉上眼再也沒有醒來, 在他還懵懵懂懂不明白“生死”到底是什麽的時候，被迫經曆如此殘忍的告別。
周桂香遺憾地回憶完舊事，抬頭看見她神情難過，便笑著拍拍她的手背, 寬慰道：“不用擔心, 今年他已經好太多了，往年中秋後他都是一個人待著, 好幾天都不接電話不回信息，待到自己清醒了, 就去心理醫生那一趟, 接下來才能繼續正常工作生活, 可今天我瞧著他精神不錯，臨出門前還叮囑我讓你多睡會兒呢！”
沈心眉眼一動, 反應了過來，看樣子燕西舟居然沒斷片，還記得昨晚的事？
這時, 張妍的電話打了過來。
沈心一接通，對方便激動道：“天啊，燕總真是太大方了！下個月《VG》和《SH》的封麵！啊啊啊——這兩個雜誌的黃金周雙封意味著什麽？這可是超一線才有的待遇啊！還有T家的代言, 雖然這次是雙人代言, 但上一個代言人, 可是雙A影後裴清！”
沈心：！如果這是昨天熬一個通宵所得到的回報的話，實不相瞞, 我能熬到您破產_(:з)∠)_-
“我還以為今年又得一周後才能見到你，電話都沒敢打一個, 沒想到你居然今天來找我了, 目的隻是為了給心心拿黃金周的雜誌封麵？”
卞洛看著坐在自己辦公室沙發上的燕西舟，仍然覺得有點魔幻。
燕西舟低著頭回信息，“什麽叫‘隻是’？你應該比我對娛樂圈了解還多點吧？高端雜誌封麵對於沈心她們這種明星來說，就代表著流量和咖位，是非常重要的檢索標準。”
他說著，打完最後一個字，點擊發送，終於抬起頭，道：“哦還有，上次就想說了，你們幾個是不是太自來熟了一點，為什麽一見麵就‘心心心心’叫個沒完了？”
卞洛：？？？地鐵老爺爺看手機.jpg
“既然你這邊搞定了，那我就回公司了，昨天沒上班，好多的文件沒審核。”燕西舟現場給發小表演了一個什麽叫“拔吊無情”。
卞洛“噯”一聲，從椅子裏站起來拉住他，正色道：“你真沒事？要不還是多休息兩天，燕家養那麽多人又不是廢物，不至於你缺兩三天就出問題，往年你一聲不響消失一周甚至更久，不也正常運轉麽？”
“真的沒事，來之前我已經去過一趟黃醫生那兒了，放心。”燕西舟說完，手握拳狀捶了下他的肩膀，道：“謝了，洛子。”
卞洛立馬做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直衝他擺手：“嘖，快滾吧，不夠惡心人的！我看你要不再去黃醫生那看看，是不是語言表達係統出了什麽問題，真讓人受不了。”
“操。”燕西舟忍不住笑罵了一句，彎腰撈起沙發上的外套，準備離開。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卞洛還未開口詢問，一個身形高挑的女人已經直接推開門，繞開前麵的秘書走了進來。
秘書站在門邊無奈道：“卞總，辜小姐一聽您在跟燕總談話，便……”
雖然辜沉玉戴了口罩，但卞洛還是第一時間將人認了出來，他衝秘書擺擺手，“沒事，我知道了，下去忙吧。”
卞洛坐在沙發裏看了看另外兩人，自覺有些尷尬，他搓了下腿，作勢要起身，“呃，要不我也回避一下？”
辜沉玉：“謝……”
“不用了，沒什麽不能當麵說的。”燕西舟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抬手看了下表，道：“公司還在等我開會，如果是敘舊，那你們可以先商量去處，我忙完了就來。”
辜沉玉咬了咬下唇，笑得有點難看，“我很擔心你，所以才飛回來。萬幸，你現在看起來很好。”
燕西舟點點頭，道：“謝謝，還算不賴。”
辜沉玉被他冷淡的態度刺到，也顧不上還有第三人在場，傾身拉住燕西舟搭在膝蓋上的手，道：“西舟哥哥，當年我們不是說好要永遠在一起嗎？”
燕西舟皺了皺眉，將自己的手從辜沉玉的手中抽出來，道：“那時我們才都十五六歲，很多話說出來，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含義和承諾。所以後來你也離開了不是嗎？在高三那年的中秋。”
辜沉玉眼中露出幾分痛苦，她沉默了一會兒，認真道：“當年是我不好，現在我回來了，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不再回F國。”
燕西舟搖搖頭，語氣並沒有什麽波瀾，他十分冷靜道：“不必這樣沉玉，我從來沒有怪過你當年的決定。雖然當時得知你選擇在中秋這天離開，確實令我難受了一段時間，但我仍然很感謝那幾年你的陪伴。如果沒有你、洛子、遊兒還有阿欒，那些年我會難過很多。”
辜沉玉猛地站起身，有些無法接受地看向燕西舟：“你的意思是，在你心裏，我之於你，和洛子他們對於你而言，是一樣的存在？”
燕西舟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這麽激動，他如實回答：“對於十幾歲的燕西舟而言，你們都同樣的重要。”
辜沉玉聽到這個答案，一時覺得放棄大好機會趕在中秋回國，站在這裏的自己仿佛一個傻子，她臉上火辣辣的，像被誰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還有工作，先走了。”她低笑一聲，重新戴上口罩，轉身離開。
辦公室的門再度合上，卞洛和沒有太多表情，甚至有些茫然的燕西舟對視一眼，也不太相信地問道：“你說真的？沉玉可是你的初戀，你居然拿她跟兄弟比？那沈心又是怎麽回事？”
燕西舟擰眉，“這和沈心有什麽關係？”
卞洛也並未遮掩道：“你當初之所以會選擇她，難道不是因為她笑起來的時候和沉玉很像嗎？”
燕西舟怔住。
許久，他才搖了搖頭：“但她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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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後，燕西舟便一直沒有回過泰禾，沈心猜測他可能是因為被自己看到撒酒瘋而覺得麵上無光。
不過他不來也正好，因為沈心這幾天都在忙著研讀豐尤發過來的劇本。
劇本的名字叫做《困城》，講述的是出身貧寒，卻有勇有謀的男主，如何在危難之際帶領一城百姓掀翻通敵城主的統治，並在敵襲中牢牢為國家守住邊塞要地，自此青雲直上，領軍大破敵軍的故事。
沈心將要飾演的角色，就是通敵城主的獨女宋之書。
如果按照劇本中的人物關係來講，宋之書確實是當之無愧的女主角，她是男主狄青暗戀的對象，也是狄青終身未娶的原因。
可實際上宋之書的戲份卻少的可憐，她從始至終都隻活在狄青的回憶裏，縱情山水，遊玩嬉戲，在這部家仇國恨的大男主戲裏，像是一個突兀的幻象。
劇本發過來三天後，豐尤聯係了沈心，問：“你覺得宋之書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沈心一緊張，把張妍跟她說的那些小論文忘了個精光，隻能幹巴巴地說了實話：“我感覺她像是假的……有點怪怪的。”
豐尤聽後哈哈大笑，笑完道：“我已經在D市了，拍攝大概需要一周的時間。”
就這樣，沈心莫名其妙的拿下了這個角色。
豐尤拍電影的方式，也和傳言中完全不同。都說豐導拍戲嚴苛，再大的咖，隻要達不到他的預想，也隻有挨罵、一遍遍重拍的份。
可沈心拍戲的這段時間，簡直跟旅遊沒有什麽差別，見天遊山玩水，騎馬射箭，爬山捉魚……甚至連走位都少有，她怎樣玩的順心，鏡頭就配合跟上。
沈心悄悄問豐尤，是不是因為她救了他的養父，所以才對她特殊對待。
但遭到了豐尤的嚴肅否認：“電影在我的生命裏，是不能被任何事情褻瀆的。”
成吧，這些大導演的精神世界實在很難理解。不過既然不是故意給她放水，沈心也就放心繼續自己“旅遊拍攝”了。
這天是拍宋之書生辰，城主府大慶，晚上要燃放焰火，劇組準備了各式各樣許多煙花。
湊巧的是，第二天就是沈心的生日，想到煙花燃放許可批準來之不易，又隻批了這一天，於是下戲後大家決定把剩下的煙花全部放了，送上鮮花蛋糕，當做提前給沈心慶生。
沈心仰頭看著那些稍縱即逝的火光，耳邊是劇組同事們的祝福和歌聲，她放下懷裏的花束，朝點火的劇務那邊跑去……
燕西舟接到沈心視頻的時候還在辦公室加班，一接通，畫麵裏黑黢黢一片，隻有沈心的聲音傳出來。
“哇，我這邊好黑啊，你看得到我嗎？”
借著手機微弱的光，燕西舟勉強辨認出沈心的輪廓，他蹙眉道：“你在哪裏？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了，你還沒回酒店？”
“嗯，今天夜戲，才拍完。你等著啊，我有東西給你看。”
沈心說完，似乎是跑遠了，手機還是擱在原地，遠遠能聽到一點細碎的聲音，但畫麵還是黑的。
過了大約三四分鍾，手機裏突然傳出“砰”的一聲巨響，燕西舟一震，正想問發生了什麽事，黑色畫麵中突然冒出一叢絢爛的焰火。
伴隨著“咻咻”的升空聲，更多的光芒在黑幕中炸開……
“第一次放這麽大的煙花，嚇死我啦！哈哈哈！”沈心的聲音再度響起，她拿起擱置在石頭上的手機，對準天空，問：“好看嗎？”
燕西舟頓了一會兒，不太自然地摸了下耳朵，道：“你這是幹嘛？”
沈心笑著回答：“送你的生日禮物呀！”
燕西舟臉色稍沉，“我不過生日，今天也不是我的生日。”
沈心清脆的聲音像泉水一般潺潺流出，她說：“可二十七年前的中秋就是今天啊，九月十八號。剛好是我生日的前一天，是不是很巧？”
“零點啦！祝我們都生日快樂！這份禮物，一下子給了我們雙倍的快樂，是不是很值？我覺得，生活也應該是努力去找尋更多新的快樂，而不是被過去桎梏，你說對吧？”
“中秋是所有人的節日，但九月十八號，卻是因為你的出生而被賦予獨特意義的一天。所以，再次祝二十七歲的燕西舟生日快樂，也祝六歲、七歲、八歲……二十六歲忘記過生日的燕西舟快樂～”
沈心的聲音伴著煙花綻放的“砰砰”聲，將空曠寂靜的辦公室填滿，燕西舟看著手機裏璀璨的焰火和墨藍的穹空，輕聲道：“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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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燕西舟時隔多年再度夢到了六歲那年的生日。
夢境的開端和以往一樣，素來冷漠躁鬱的母親那天罕見的溫柔，她笑著牽住他的手，說：“該午睡了，今天小船兒和媽媽一起休息好嗎？等睡醒，爸爸就回來了，我們可以一起為小船兒慶祝生日。”
小小的燕西舟受寵若驚，不知道往日裏連碰都不碰他一下的母親今天為什麽會這麽溫柔，他跟著媽媽來到房間裏，聞到一股奇怪的像是腐朽枯木的味道。
燕西舟知道這是在做夢了，他記得這味道，母親下葬那天，這股味道連同雨水一直包圍著他。
他也同樣記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母親會鎖上房門，隨後喝下床邊櫃上早就泡好的牛奶，任他怎麽呼喊都不會再醒來……
“啪嗒”。
房門被鎖上。
燕西舟被束縛在小時候的自己身體裏，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走向自己，他拚了命地掙紮著想從夢中醒來，卻無濟於事。
最後燕西舟放棄了，他站在那裏看著夢境和回憶重疊，聽到小小的燕西舟期待又忐忑地問：“媽媽，小船兒可以抱抱你嗎？”
當然不能。
燕西舟木然的想。
但接下來的夢境卻和以往不一樣，母親溫柔地朝他走過來，彎下腰將他抱起，坐到床邊。她先端起一杯牛奶飲盡，又拿起另外一杯遞給他……
小燕西舟高興地捧起杯子準備喝，可就在他的嘴唇即將碰到杯壁的前一秒，母親突然一把奪過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因為動作太快，她劇烈地咳嗽起來，連眼淚都咳了出來。
小燕西舟伸出手想替她擦擦臉，母親卻突然緊緊地抱住他，瘦削的下巴硌的他肩窩處特別的疼，但他不敢喊疼，擔心媽媽因此而不願意抱他了。
他伸出自己的雙手，小心地環抱住母親，輕輕拍打她的後背，問：“媽媽好些了嗎？”
回答他的是母親近似哽咽的淩亂呼吸聲，隔了很久，他聽到她在自己耳邊說——
“對不起寶寶，媽媽永遠愛你。”
燕西舟流著淚驚醒。
缺失的記憶補回，困擾半生的問題有了答案。
她曾經被“惡魔”操控，卻又在死神來臨時擋在了他的身前。她對人生絕望，但又替他保留了光。她沒有撒謊，在她生命中所有清醒的時刻，她都愛著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