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此時天還沒有徹底亮起來, 但昨夜裏的那場大火, 讓整個紫禁城幾乎是燈火通明,估計也沒有人真正睡著。
趙鸞一路急行趕到慈寧宮,王太後身邊的桂嬤嬤跪擋在佛堂門口,雙手交疊高高抬起, 揚聲道:“皇上, 太後正在潛心禮佛,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擾。”
瞧瞧, 登基這麽多年了,便是王太後身邊的一條狗, 都敢在他麵前耀武揚威!
趙鸞眉心狠狠一跳, 一腳踹在她的心口, 半分力氣也沒留。
“將這以下犯上的賤婢拖下去,杖責一百!”他森森地掃了撲倒在地無法動彈的桂嬤嬤一眼, 一把推開麵前的房門,跨了進去。
王太後似乎早已預料到他會來,對於門外那麽大的動靜置若罔聞, 仍舊跪坐在殿中央的蒲團上,閉眼轉動著手裏的佛珠。
趙鸞走至她的麵前,冷然道:“朕沒能死在毒箭之下, 太後是否感到十分失望?”
王太後轉動佛珠的動作停下, 撩起眼皮看向他, 嘲道:“是哀家當年看走了眼,最後倒讓你這賤婢之子撿了便宜。”
這樣的侮辱趙鸞曾經聽過不知凡幾, 他哼笑一聲,道:“朕倒是有信心, 令你高貴的王家今後全族上下連賤婢都不如。”
“你!”王太後麵上閃過一絲憤怒, 但很快便斂了神色,仍然保持著高高在上的世家貴女儀態。她不緊不慢地從蒲團上站起來,走到旁邊的太師椅裏坐下,慢慢道:“成王敗寇,哀家活到這個歲數,王家將來如何,本也不是我能控製的了。”
趙鸞顯然並不滿足於此,他忽地轉身,一腳踹翻身後的供台,擺在上麵的牌位骨碌碌摔下來,剛好滾到他的腳邊。
王太後此時才終於露出驚恐憤慨的神色,猛地站起身指著趙鸞厲聲嗬道:“豎子爾敢?!”
趙鸞掀眸衝她森然一笑,毫不留情地抬腳踩了下去,靈牌“哢嚓”列成幾斷。
“琮兒——”王太後失態地撲到趙鸞腳邊,抖著雙手想將斷裂的靈牌複原,但卻隻是徒勞,她將牌位緊緊抱在胸前,凶狠地看向趙鸞,罵道:“你這個畜生!這是你的皇長兄!”
趙鸞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漠然道:“朕的皇長兄乃先太子,數年前已被太後毒害。至於這個……皇家早殤未序齒之幼兒,不封不樹,太後私自供奉本就有違典製。朕不僅要將這佛堂拆平,還要將他移出皇陵!”
“你敢?!!!”王太後睚眥欲裂,哪裏還有半分雍容。
趙鸞彎下腰,眸中也盡是瘋狂血色:“朕有何不敢?若不是你,朕的心心怎會葬身火海?朕的孩兒怎會連來這世間看看的機會都沒有?朕將命人挖出趙琮棺木,鞭笞碾碎,再丟進獸園犬舍……太後可滿意?”
王太後像是被他嚇到,軟倒在地,口中喃喃:“不,你不能這麽做……”
趙鸞慢慢地直起腰,垂眸看著她像看一具沒有生命的屍體,他冷漠地吐出兩個字,“我能。”
隨後轉身朝外走去,一邊走一邊吩咐:“太後身子抱恙,在慈寧宮靜養,任何人不得不打擾。”
一直到趙鸞走到門口,王太後才像倏地回過神一般,毫無儀態地破口大罵起來:“趙鸞你個不顧禮孝仁義的畜生,不過是我養在腳下的一條狗罷了!龍袍穿久了,就忘了當年是怎麽被拴住脖子像狗一樣活著了?還想要孩子?憑你那低賤的血脈也配?你永遠是那條隻配被栓在籠子裏和娼妓苟且交媾的……唔唔……”
張進忠此刻隻恨自己長了耳朵,竟聽到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他瞟到兩名影衛捂住王太後的嘴拖去了後殿,冷汗涔涔的站在趙鸞身側,頭都不敢抬。
趙鸞站在佛堂外的台階之上,掩著嘴重重咳嗽了兩聲,掌心裏全是粘稠的血液,他仰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輕聲道:“要下雨了……”
張進忠餘光看到他身形一晃,下意識伸出手將人扶住,抬眼便看到皇上緊閉的雙眼和胸前洇開的大片暗色血跡。
“快來人哪——”伴隨著他尖利嗓音的,是天邊閃電過後的一聲悶雷。
雨,終於落下來了。
將趙鸞眼角滑落的淚滴稀釋、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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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身受重傷,趙鸞也知道現在不是該暈的時候,不過半日便重新蘇醒。再度醒來後,他有條不紊地接見心腹臣子,商討實施下一步計劃,近前伺候的張進忠心裏都直犯嘀咕,懷疑自己之前所見的那個恍若修羅惡鬼的皇上隻是一場夢。
一個月後,禦史大夫跪地呈狀,細數當朝丞相王修賢“謀害皇嗣、操控科舉、買賣官職、結納私黨、縱子行凶……”等十餘條重大罪狀。權傾朝野的王丞相落馬,王家一夕敗落,拔出蘿卜帶出泥,接連牽扯出眾多相關者,王氏黨派皆人心惶惶。
又過一月,沈家被曝通敵賣國、貪墨軍餉,勇毅侯沈和光與世子沈承接連下獄,後複又查清沈家乃是遭受異己構陷。沈和光以監管不力及重病纏身為由上交虎符、卸甲歸隱。皇上對此深感遺憾,接收虎符與軍隊後,對沈家大加封賞,獎其獨一份的爵位世襲不降封的殊榮。
朝廷前後動蕩半年有餘,才漸漸回歸正軌,趙鸞真真正正地成為了大越國唯一的帝王,之前一直被世家所阻礙的各項利民政策得以順利施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除了趙鸞。
“皇上,承乾宮送膳來了。”張進忠小心翼翼地走到案前,小聲提醒。
趙鸞從奏章中抬起頭來,問:“今日是何吃食?”
張進忠立即垂首答道:“同承乾宮裏一樣,玉帶蝦仁、辣子雞丁、花椒魚片以及蓮藕糯米糕。”
趙鸞竟挑眉笑了笑:“果真是心心的口味,頓頓離不開肉。”
張進忠含含糊糊地應是。
自貴妃歿後第二日起,皇上便下令重新修葺承乾宮,不到三個月便將之恢複原樣,包括院子裏燒壞的花草樹木,以及原先在承乾宮當值的太監宮女。
宮內照例日日有人掃灑,纖塵不染,小廚房每日炊煙嫋嫋,貢品賞賜接連不斷……
除了沒有了沈貴妃,承乾宮和曾經一模一樣。
趙鸞用完膳,敬事房便照例呈了綠頭牌過來,他熟練地翻了首位的那一塊,衝張進忠吩咐道:“去承乾宮跑一趟,道朕夜裏過去用火鍋,讓他們提前備好了。還有,朕庫裏新得的那一匣子東珠你也一並捎過去。”
“是。”張進忠見慣不怪地躬身退了下去。
酉時左右,趙鸞準備從養心殿動身往承乾宮去,卻見張進忠一臉難色地走進殿內。
“怎麽了?”他甩了下袖子,淡淡問道。
張進忠覷了覷趙鸞的臉色,如實稟告道:“皇上,乾西宮奴才來報,廢後王氏快……不行了,她請求見您一麵,道,道是……”
承乾宮失火三日後,皇後便因謀害皇嗣被廢,並打入冷宮。
趙鸞擰眉,“有話便說,吞吞吐吐的,不如去慎刑司學學如何說話。”
張進忠“撲通”跪下,顫顫巍巍道:“她道……有相關沈貴妃之事同您說……”
趙鸞薄唇緊抿,不知在想些什麽,默了小半晌才開口道:“擺駕,乾西宮。”
時值初春,天氣稍稍暖和了些,但這暖意和春風顯然沒有吹到這冷宮中。乾西宮冷冷清清,仿佛一座空殿,充斥著腐敗和藥物的氣味。
趙鸞負手站在殿內,遠遠看著倚在床圍上、竭力梳妝打扮過後仍然氣色十分差的王月杉,問:“何事?”
王月杉笑了笑,塗了口脂的嘴唇映襯著蒼白的臉頰,看上去有些可怖,她沒有回答,也問了個問題:“若我沒說事關沈心,皇上今日會來嗎?”
趙鸞冷冷看向她,沒說話,但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王月杉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立刻重重咳嗽起來,掩嘴的帕子上沾染了血跡,她隨意團了團,扔在一邊。她的雙頰因為咳嗽染上一點薄紅,氣色好了許多,像是回光返照似的,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了些。
她說:“臣妾確實知道一樁和沈貴妃有關的事情,若皇上能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便將那事告知於你。”
趙鸞頓了頓,惜字如金道:“問。”
王月杉並不介意他的態度,她坐直了身子,問道:“這麽多年來,皇上可否從未對我有過一絲感情?”
趙鸞抬眼看向她:“未曾。”
王月杉身形晃了晃,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她死死揪著自己身上的裙衫,語氣愴然:“果然……所以你才那般心狠,用藥騙我假孕,又下毒致我受創……皇上,我自認這些年對你也是情真意切,為何……”
趙鸞冷聲打斷她,“我不過是將你當時送給我的毒,原封不動的還之於你,你與我之間,大可不必談如何情深。”
王月杉聞言怔在當場,過了好一會兒才搖頭否認道:“不是的,當年姑母是命我在安神香中下慢性毒.藥,但是我偷偷換掉了……”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悲涼地笑了起來,“哈,姑母竟連這都想到了,所以我以為換的無毒的香料,才是真正有毒的那一份……哈哈哈,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趙鸞聽到這番話,也很輕地皺了下眉。
王月杉仰頭大笑起來,笑得涕泗橫流,恍若癲狂,直到咳嗽不止,才無力地伏倒在床上。
趙鸞等她咳嗽暫歇,才再度出聲問道:“我已經回答完了,你要說的究竟是何事?”
王月杉猛地抬起頭,死死瞪住她,斑駁的紅唇翕動,如詛咒般開口:“你知道嗎?承乾宮著火當日,若我及時命人救火,沈心或許不會死。但我沒有,我眼睜睜地看著那處火越燒越大,因為我恨不得那賤人挫骨揚灰,永世不得超生!七郎,民間有則傳說,被火燒死的人,會連同魂魄一起燒盡。所以,無論是這輩子還是下輩子,你生生世世都再也見不到沈心和你那未出生的孩兒了,哈哈哈哈……”
趙鸞渾身一震,麵色“唰”的慘白,他像是個突然被人拆穿了謊言的可憐人,受到驚嚇一般,連出聲訓斥也忘了,踉踉蹌蹌地退了出去,衝等在殿外的張進忠道:“去,去承乾宮,心心在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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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夜市繁華,一輛普通的四駕馬車“嘚嘚”從鬧市駛過,最終停在了勇毅侯府外。
車夫迅速擺好馬凳,馬車上先跳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鬟,隻見她掀開簾子,朝車內的人伸出手。
很快,一隻白皙如脂玉的手輕輕搭在了小丫鬟的手上,從馬車中鑽出一個頭戴幕籬的妙齡女子。
小丫鬟緊緊牽住她,提醒道:“馬凳在這兒呢,表小姐您可萬萬慢些,小心些。”
那女子輕笑一聲,嗔道:“哪用得著這般緊張?”
小丫鬟朝她圓滾的腹部看了一眼,恨不得生出四隻手來扶住人,嘟囔道:“全府上下誰不緊張?就您不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