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回家
沈獨回來得很晚,宋瑜瑾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他才輕手輕腳地進來,清早又出去了,沒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手裏抓著兩隻竹雞,圓眼睛滴溜溜地轉來轉去,五彩的長尾巴閃爍著漂亮的光澤。
沈獨把兩隻竹雞捆在一起,擼起袖子蹲在水桶邊洗手時宋瑜瑾才發現他一手的泥,連指甲縫也是黑的.
"這東西是哪來的?"宋瑜瑾還是第一次見到活著的野物,從院子邊上拔了根草逗弄著兩隻看起來有些蠢蠢的竹雞.
“山上抓的。”禦馬監出去不遠就是一片山林,沈獨的道:“我趁夜上山去支了幾個陷阱,剛剛去看,運氣還挺好,抓到了兩隻。”
頓了頓,沈獨眼裏帶了點笑意:“第一次去見嶽父大人我總不能空手而去吧。”
現在的沈獨身無長物,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拿不出手,想來想去就連夜跑到山上捉了兩隻活物:“總不能讓你太丟臉吧。”
宋瑜瑾一愣,胸口突然湧出一股陌生的情緒。
她想起了一些早已模糊的過往——曾幾何時,她也曾在閨閣之中或是二三好友的玩笑間幻想過自己會嫁一個什麽樣的夫婿,或許是儒雅有禮的文人雅士,或許是貴胄世家的高門子弟,或許是三大五粗的武官猛將……但無論如何,她都會與之琴瑟和鳴,做一個持家掌事的賢妻良母。
她會風風光光地出嫁,鳳冠霞帔,十裏紅妝。等到回門的那天,夫婿會精心準備回門禮,對她溫柔體貼,讓她在回門時羨煞旁人,讓她可以笑著對父母說放心。
可是前世她出嫁時以淚洗麵,麵對沈獨時又沒有一句好話,甚至恥於在人前提起兩人的關係,根本就不會有她想象裏的那種情景,而這次回家她也根本沒想過沈獨會有所準備。
宋瑜瑾看著那兩隻呆頭呆腦的竹雞,雖然簡陋,卻能看出他的用心,臉上就有些燒,她飛快地掩飾住自己的不自在:“看不出來,你還挺會溜須拍馬。”
“你這是在說宋大人是馬嗎?恰好我就是馴馬的。”沈獨拿起門邊的背簍,“等我去溜會馬,我們就可以走了。”
宋瑜瑾哼了一聲。
和屈瑞說了一聲,兩人借了輛馬車就走了,屈瑞看著越走越遠的馬車眯了眯眼睛,笑意盈盈。
宋府門口的小廝遠遠地就看到一輛破舊的馬車,心裏還嗤笑了一聲,這副窮酸的打扮,在都城裏也不多見,就連一個小小的九品芝麻官也是要麵子的,哪會坐這種看起來就要散架的馬車怕不是從哪個窮鄉僻壤來打秋風的窮親戚吧。
剛剛在心裏奚落了一番,小廝就看到那輛破破爛爛的馬車朝著宋家的大門而來,還來不及喝止,就看到他家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被人扶著走了下來!
小廝嚇了一大跳,才想起來大小姐嫁給了一個太監,頓時為大小姐不值,這種吃糠咽菜的日子,細皮嫩肉的大小姐怎麽能過得下去嘛。
心裏想著,動作間就帶出些敵意來。
宋瑜瑾看了一眼小廝絕對算不上友好的神色,瞥見沈獨又像個鵪鶉似的縮在她背後,咳嗽一聲,把竹雞交給小廝,帶著人進門去。
宋家的丫鬟看到宋瑜瑾想要去稟報被宋瑜瑾揮退了,她直接帶著沈獨去了後院。
宋淵還沒有下朝,謝瑛容坐在繡架前麵專心致誌地在繡一副屏風,宋瑜瑾示意她身邊丫鬟別出聲,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忽然謝瑛容開口了。
“怎麽突然跑回來了?”
宋瑜瑾嚇了一跳:“娘,你怎麽知道是我?”
“聽夏老遠就看到你了,她告訴我你這個煩人精又回來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這。”
“我哪裏煩人了。”宋瑜瑾嘟著嘴撒嬌。
“你哪裏都煩人,一看見你我就頭疼。”雖然說著嫌棄的話,謝瑛容臉上卻滿是寵溺。
餘光看到站在一旁的沈獨,謝瑛容笑容微斂:“這位是……”
“小婿沈獨,拜見夫人。”沈獨行了個禮。
謝瑛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得不說,沈獨的相貌果真出色,哪怕臉上有疤,也絲毫不損他的俊逸無儔,隻是身上少了些風骨,也太卑微了些,想是這些年在宮裏的日子不太好過。
心中所想,謝瑛容麵上絲毫不露,笑著和沈獨說起話來。
沈獨戰戰兢兢,有問必答,十足像個被惡婆婆刁難的小媳婦,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樣,惹得旁邊侍立的丫鬟捂著嘴竊笑不已。
謝瑛容眉頭輕不可查地皺了一下:“你們退下吧,我和小姐說會話。”
宋瑜瑾暗自歎息,沈獨這隻千年的狐狸,到哪都在演戲,沒想到連她娘都被騙過去了。
皇宮內,剛剛退朝,百官魚湧而出,宋淵被趙敬光身邊的太監叫住了。
“宋大人,請留步。”太監快步走到他麵前,躬著身子,“皇上有請。”
宋淵步子一頓,和幾位同僚打過招呼,隨著太監而去。
“宋大人頗得聖心啊。”幾個和宋淵走得近的官員看著宋淵的背影感歎。
“這也難說,玉貴妃的態度……她可不是什麽心胸寬廣之人。”有人壓低了聲音道。
“唉……婦人……亂綱紀……”
所有議論都被宋淵扔在背後,他隨著太監走到禦書房,等屋內傳來宣召,才恭恭敬敬地推門而入。
趙敬光站在書桌前寫字,細長雅正的字體筆鋒犀利,隱隱透出一股戾氣,趙敬光眼中閃過不快,放下筆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麵前的宋淵。
“宋淵,你覺得朕的字如何?”
“銳氣不減。”宋淵簡言意駭。
“連你也開始奉承了。”趙敬光笑笑,眼底是終年不化的寒意,他的字練了許久,還是掩蓋不去年少時的那股戾氣,就像他現在笑得再和煦,也改不了從前的脾氣。
宋淵沒有接話,十多年的君臣,對趙敬光他也算揣摩清了幾分,溫和儒雅的外表下藏著多疑狠辣的性子,像是一隻學會了微笑的狼,表現得再怎麽溫和無害,也隱藏不住那隱隱露出的獠牙。
別人對他可以敬,可以怕,就是不可以親近。
趙敬光也不需要他的答案,把話題引到了今天的目的:“將你女兒許配給一個太監,你可怪朕。”
“臣不敢。”宋淵惶恐道。
趙敬光看著宋淵,目光幽晦。
沈獨一進宋家,探子的密報就送到了他手邊。
他對宋淵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隻因為在他還未繼位之前,宋淵是少見的不站隊的人,既不幫他也不害他。所以之後才會得到他的重用,挪到翰林院去,以備將來接替孟老頭的位置。
此前賜婚,也不過是試試宋淵的態度,沒想到他那個女兒倒真是出乎意料的對沈獨親近,要是真和沈家牽連上了,可就浪費了他這幾年的時間了。
倘若再花上幾年去培養第二個宋淵,可就便宜了孟家的老不死在丞相的位置上多待幾年了。
許久,趙敬光笑了一聲:“宋愛卿,可別怨懟,他日朕必會為令嬡挑一位乘龍快婿。”
宋淵心頭一跳,被這句話裏的隱意驚得遍體生寒:“雨露雷霆,具是君恩,臣不敢怨懟。”
趙敬光麵目溫和:“愛卿十四歲中舉,為官至今,勤勤懇懇,恪盡職守,朕也十分愛惜,愛卿可要好好珍重己身。”
聽懂這話裏的隱含的威脅,宋淵無聲的歎息,隻得應道:“臣多謝皇上關懷。”
宋淵退出去後,一個漆黑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趙敬光身後。
“如何?”
“除了宋家母女,並未和任何人有過接觸。”
趙敬光唔了一聲,道:“接著看,一刻也不能放鬆。”
那人應了一聲,又很快退去。
趙敬光慢悠悠地用手指敲著桌麵,自問自答:“朕是不是走了一步錯棋?”
“無妨,錯了就丟掉。”
字裏行間,沒有絲毫在意與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