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章:嶽父
宋淵回到家的時候,飯菜剛好上桌,沈獨帶來的兩隻竹雞成了飯桌上的美味。
宋淵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細瘦的背影。
與妻女打過招呼,宋淵對沈獨道:“沈賢侄。”
他眼中沒有任何不屑和鄙夷,是以這一聲賢侄叫的真心實意。
久違的稱呼,讓沈獨心頭微暖,他起身行禮,神色間也多了些鄭重:“拜見宋大人。”
“既然娶了我的女兒,總該稱我一聲嶽父吧。”宋淵麵帶笑意,眼底卻聚著淺淺的憂慮,一閃而過,“難不成是覺得小女配不上你?”
“沈獨從未如此想過。宋小姐出身名門,秀外慧中,是沈獨配不上她。”沈獨道,“承蒙大人不棄,願將掌中明珠許與我為妻,沈獨喜不自勝。”
花言巧語,宋瑜瑾翻了個白眼,她可沒看出來他哪裏“喜”了。
態度不錯,宋淵心中點頭,對沈獨又滿意了幾分,示意管家沏茶:“沈將軍和沈夫人故去多年,你們成親時未能叩拜高堂,現下我與夫人代受你二人叩首敬茶之禮,你可願意?”
“老爺……”謝瑛容訝異不已。
宋瑜瑾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卻沒有開口阻止。
沈獨心房一顫,宋淵此舉,無異於承認他宋家女婿的身份,他當真不懼遭人恥笑,不怕成為笑柄嗎?
“我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將瑜瑾嫁給你,終歸心有不願,但此事已無更改,我隻望你能好好待她。今天我就越俎代庖,代沈將軍訓誡幾句。”宋淵拍了拍沈獨的肩。
“為人夫者,要能為妻子遮風擋雨,你們小兩口今後的路不好走,但我希望你能夠有擔當,懂是非,莫要因為外麵的那些紛擾,傷害了我的女兒。”
“爹……”宋瑜瑾已經紅了眼眶。
“小婿明白。”沈獨認真道。
他總算明白為何父親生前會對宋淵有“君子端方”的評價了,他的坦蕩,他的堅卓,的確令人心悅誠服。
管家送上兩盞熱茶,跪拜過後,二人各執一盞跪立在宋淵夫婦麵前。
“夫人可還有什麽要囑托的?”宋淵偏過頭問道。
謝瑛容眼中帶淚,低眉淺笑:“一切都聽老爺的。”
宋瑜瑾心頭發酸,同時又生出無比的慶幸——幸好她回來了,幸好她還有機會承歡膝下。
“好了好了,快吃飯吧,飯菜都涼了。”喝過茶後,謝瑛容把人拉了起來。
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飯後,謝瑛容拉著宋瑜瑾到房裏說話,沈獨則跟著宋淵去了書房。
宋淵的書房臨水而建,三麵環水,布置得十分雅致,也很簡單。沈獨跟在他身後,沒有合上門,甚至還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
宋淵見他如此,歎了口氣。
“大人為何歎息?”沒了外人,沈獨又改了口。
“那你又為何做此舉?”宋淵問。
沈獨笑笑:“天氣燥熱,開窗通風。”
宋淵搖頭:“你不必瞞我了,這點眼色我還是有的。”神色微黯,宋淵又問:“這些年你一直是這麽過的?”他猜出沈獨身邊有人監視,進而也想到這宋府裏,恐怕也有不少眼線。
“畢竟沈家犯下大錯,皇上對我多有忌憚也是應該的。”說起沈家,沈獨眼中劃過隱痛。
“可我看你似乎並不是這麽想的。”宋淵洞若觀火,一進門就發現這小子死氣沉沉的外表下,是一團蠢蠢欲動的岩漿。
沈獨抬起頭,目光灼灼:“大人也認為沈家是那等不忠不義之徒嗎?”
“若真是如此,我怎會容你站在這裏。”宋淵年少中舉,少時打馬過長街,正值沈將軍凱旋,萬人空巷,隔著人海,他遠遠看見馬背上比他大不了幾歲的青年,目光冷峻,猶如一把利劍,森冷的殺意幾乎要刺傷他的眼睛。
至今他還記得鐵血森森的銀甲軍隊,氣勢凜然,浩浩蕩蕩,無數百姓為他們歡呼雀躍,而那些士兵在歡呼聲裏沉默地前行,隻有眼底的堅毅不曾改變。
那樣赤誠的軍隊,怎麽會生出不臣之心呢?
“你可有查到些什麽?”宋淵從書桌上抽出一張宣紙,“寫一份保證書。”
沈獨從善如流,提筆就寫,低聲道:“出事之前,父親和孟家走得很近,除此之外別無他獲。”
“也難怪,這件事情從發生到結束都太過突然,連皇上都對此諱莫如深,你受人掣肘,查不到什麽的。”
“大人是否知道些什麽?”沈獨目露期待。
“你叫我什麽?”宋淵眯了眯眼睛,把手裏的茶盞砸在沈獨身邊,“我可不希望我女兒嫁給一個兩麵三刀表裏不一的人。”
“嶽父恕罪,是小婿失言了。”沈獨趕緊賠罪。
“這件事你還是不要查下去了,無論沈家是否蒙冤,皇上都不會為你平反的,說不定等到太子繼位你才有洗刷冤屈的一日。”為沈家平反就意味著他做錯了,身為帝王,怎麽可能會承認自己做錯。
況且趙敬光的話裏已經表現出了對沈獨的不容之意,沈獨現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
沈獨沒有接話,他隻是把自己寫好的保證書放到宋淵麵前。
這就是拒絕的意思了。
宋淵也沒有勉強,聊了幾句就讓人走了。
回去的時候,謝瑛容準備了許多東西給他們,吃的穿的用的,沒一樣落下,幾乎要塞滿了那輛破破爛爛的馬車。
聽夏紅著眼睛抱著宋瑜瑾的手舍不得她走,嚷嚷著要跟去服侍她,好不容易勸住了,宋瑜瑾坐上馬車和父母揮別。
直到馬車轉過街角,宋瑜瑾才收回視線,爬到車轅上,和沈獨並排坐在一起。
“好舍不得我爹娘。”宋瑜瑾靠在門邊,抱著膝蓋,陷入愁緒之中。
沈獨張了張嘴,終於沒說出讓她回家的話,隻是道:“我可以經常陪你回來看望他們。”
宋瑜瑾歪著頭看了他一會,直到沈獨生出一股不自在,開始懷疑自己臉上有什麽髒東西的時候,宋瑜瑾開口了。
“你和我爹聊了些什麽?”
“沒什麽,就是關於沈家的事情。”沈獨趕著馬車,把書房裏的事說了個大概。
從她爹的話裏,不難聽出這件事真的有問題,再聯想起前世宋家的下場,宋瑜瑾隱隱抓住了什麽,但就是隔著一層紗一樣,總也看不分明。
“我爹說的沒錯,現在就算你查出了真相,也沒有辦法為沈家洗刷冤屈的。”
上位者多自負,更別說萬人之上的皇帝,天下至尊,他要是為沈家平反,不就等於在打自己的臉嗎。
沈獨垂著眼睛不說話,但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心情不好。
宋瑜瑾想了想:“我見過太子,他十分謙遜寬和,為人也很正派,將來倒是不失為一個好君主,要是你非做不可,可以找他幫忙。”
“太子如今的處境,又能幫我多少。”沈獨心知肚明,皇後式微,太子又優柔寡斷,難保不是玉貴妃和她幾個兒子的對手。
“若是玉貴妃生下的皇子繼位,你恐怕更沒有機會了。”
“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辦法的。”沈獨中斷了這個話題。
“那位賈郎中,是不是你的人啊?”宋瑜瑾湊近了問。
溫熱的氣息吐在耳邊,耳廓上傳來一股癢意,好似隔靴搔癢,讓他想伸出手去好好撓一撓。
沈獨不著痕跡地偏了偏頭:“我隻是恰好認識他而已。”
“你說的這個恰好也太巧了吧。”宋瑜錦可不信,沈獨為了防備皇帝的眼線,在她娘麵前裝可憐讓她把下人趕走,還能不被在後宅浸淫數十年的母親發現,可見是隻道行高深的狐狸,輕易信不得。
“我說的可是實話。”沈獨一臉無辜。
“呸,狐狸精!”宋瑜瑾笑著白了他一眼,掀開簾子扭身進了馬車。
“那你就是那隻老虎。”沈獨的聲音隔著簾子傳進來,不知不覺打散了宋瑜瑾心底的陰霾,“還是一隻母老虎。”
“等回去了,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是真的母老虎!”
沈獨和宋瑜錦不知道,就在他們回禦馬監的路上,一張薄薄的宣紙被送到了趙敬光的手中。
趙敬光看著那張寫滿了對宋瑜瑾如何如何的保證書,意味不明地笑笑。
“主子,要不要……”
趙敬光擺手:“這才是宋淵的性子,要是他真的為了逢迎而我冷待沈獨,我才真的要懷疑有什麽貓膩。”
“這麽多年他一點都沒變啊。”趙敬光感慨,當年他為爭奪皇位,與幾位兄弟爭鬥不休,紛紛試圖拉攏這個年輕有為的狀元郎,可惜他誰的帳也不買,秉持自我,卓爾不群。
等他登位之後,趙敬光才發現宋淵的好。
他既不像曾經的擁立者居功圖報,也不像反對派總是處處為難,交代給他的事一絲不苟地做好,讓他放心得很,所以才起了扶持的念頭。
“皇上,太子求見。”
門外傳來了通報聲,暗衛迅速退下,趙明義推門而入:“父皇,關於七弟墜馬一事,兒臣特來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