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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蕭真

  第二天一早,蕭瀾先行到吏部述職。


  之前每三個月有摺子,加之劉太守回調時已將大概事情奏過一遍,吏部看過公文,倒也沒甚麼出入,耽擱約么一個時辰的工夫,蕭瀾打吏部出來,入宮裡面聖。


  剛進了大司馬門,正碰見寧王蕭真打宮裡出來,遠遠瞧見蕭瀾,他嘖了一聲,晃著身子過來,怪腔怪調道:「喲!這不是穎陰侯么?」


  蕭瀾笑笑:「寧王殿下安好。」


  「呸」,蕭真本來想說「好個屁」,但他也不耐煩再提之前的事,畢竟被揍得起不來床怪丟臉,因直接探手來抓蕭瀾的肩膀。


  蕭瀾身子一晃避了開去,蕭真一抓不成,另一手握拳直打他腹部,蕭瀾一個旋身,反手扣住他的腕子往後便掰,蕭真登時抽了口氣,但同時地,他感到蕭瀾的力道消了消,——否則,直接這樣掰過去,蕭真的膀子可能要脫臼。


  他心裡頭意識到了,蕭瀾應是讓了他一讓,可嘴上更加嘰嘰歪歪:「嗬,看來在潁川吃了一年土,還沒把你吃服帖!」他擰著頭,恰看見蕭瀾掰著他胳膊的左手小指上帶了節護甲,他另一手過去就給拽了下來,把那護甲夾在幾個指頭間翻花兒,嗤笑道:「娘們兒唧唧的,還帶上這玩意兒了。」


  他嘴裡吹個花哨兒,直接把護甲扔了老遠。


  低下頭,看見了蕭瀾的斷指。


  蕭瀾臉上並無被激怒的表情,只就勢鬆了手,整整官服,徑自去撿那節護甲。


  兩名小太監躲得遠遠的,都知道他二人有干架的前科,不敢上前多事。


  蕭真在原地愣了好半晌,直至蕭瀾都走出挺遠,他才驀地轉身,大步攔過去,一手叉著腰,上下打量道:「聽聞濮陽之前有戰事,你可莫說這手指頭是打匈奴人時斷的!」


  蕭真是個挺風流俊雅的長相,丹鳳眼,薄嘴唇,這長相讓他在正經時顯得挺傲氣,不正經時挺邪氣,可偏偏一做驚訝狀,顯得格外滑稽。


  蕭瀾便扯了扯嘴角,說:「殿下好走。」


  明顯不想接他這茬兒。


  蕭真死皺著眉頭,恍恍惚惚出了宮城,一回到王府,他把迎上前來的小廝踹了個跟頭,口中罵道:「擋哪門子的路!邊兒去!」


  小廝一看他氣兒不順,聲不敢吭,直接團著身子縮到後頭。


  蕭真走了幾步,又甩著袖子吩咐:「天熱得要脫層皮,趕緊叫幾個人來彈曲兒。」


  寧王府有家妓,片刻便湊了滿廳,還有蕭真的兩個妾室,都過來陪著。


  拉拉彈彈,弱管輕絲,樂聲伴著廳內浮空的冷香,一下將暑氣去了大半,再飲幾盞涼沁沁的美酒,實在是一派愜意。


  然而蕭真心裡只有煩悶。


  還有尚未褪去的愕然。


  樂聲響到一半,他忽地起身,一腳踢翻了身前桌案,喝道:「滾!都滾出去!」


  聲音戛然而止,兩個妾室也不知是怎一回事,忙領著眾人先退下去,蕭真在矮案上又努勁兒踢了兩下,也不覺腳疼,將手裡的酒盞乓一下擲出去,正甩在門框上,銀盞噹啷落地,蹦了兩個高兒,骨碌碌滾到牆角。


  蕭真看著廳里的狼藉,頹然坐到地上,四仰八叉地躺下,半晌,他抬手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罵道:「我他娘的這兩年都過得都是甚麼鳥日子!」


  啪啪,連著又扇了倆。


  半邊臉很快紅腫起來,可見他對自個兒還真沒留情,不過眼中漸漸發亮,一個鯉魚打挺,他竄起身,風一樣地回了正房,翻箱倒櫃摸出一副畫來,——畫里是他的原配妻子,臻首娥眉,雖算不得傾國傾城,但從前在他的眼裡,無人能及。


  他將那畫迅速捲起來,不再看一眼,扔給丫頭,「燒了罷。」


  那丫頭不大確定地問:「王爺,真燒么?這是……王妃的畫像。」


  ——雖然王妃「已故」,王爺嘴上不說,但她們這些王府里的老人都曉得,那是王爺最寶貝的。


  蕭真捂住半邊臉,說:「燒。」


  這會子他開始覺得自己剛剛打得太狠了,自個兒的臉,做甚那麼用力?

  可又想起蕭瀾的那截斷指,他自嘲地笑笑,雖然之前被揍了一頓,但他不得不在心裡承認,蕭瀾還是有點兒血性兒的。


  宮中,武英殿。


  蕭瀾來時正趕上太子和大司馬沈湛都在,太子瞧見他明顯高興得很,一個勁兒擠眉弄眼。


  皇上也挺樂呵,笑道:「阿瀾,你來得正好,朕正與大司馬說起下月底要秋獵,你此次回京先不必急著走,陪朕一起去梁州狩獵。」


  沈湛在下首並未起身,只稍稍點頭,從容道:「穎陰侯一路辛苦。」他一身硃色官服,雙眼看著人時似笑非笑,太子最怕他這模樣,總覺下一刻就要被打手板兒似的,因暗暗朝蕭瀾咧嘴。


  沈湛有一等的爵位在身,官位又居一品,不起身也是應該。


  蕭瀾一禮,既不親近也不疏離,只秉持自身,說:「沈大人也在。」


  沈湛笑笑,轉而對皇上道:「陛下既然打定主意要去,臣便讓人著手準備。」


  「好好」,此事皇上說了半個月了,沈湛到今日方鬆口,皇上大喜,冠冕也跟著輕輕晃動,「幸而有大司馬在,朕無憂矣。」


  沈湛也沒謙虛,起身告退,走前還把太子也拎上,說有課業要考較,太子心中老大不情願,但不敢說甚麼,拋開沈湛的一身氣勢不提,單論親,沈湛還是太子的舅舅。


  只不過不是親的。


  然現今朝政大半掌在沈湛手裡,皇后都不得不拋開從前的芥蒂對他多多依仗,太子則更不敢違拗了。


  他二人出了武英殿,皇上便打龍座上下來,「阿瀾,往近前來,朕看看。」


  蕭瀾上前幾步,皇帝負著手打量,說:「像是黑了些。」


  「多半是路上曬的」,蕭瀾道:「回來時日頭烈。」


  皇帝點點頭,問了些潁川的情況,政事問的少,他反更愛聽風土景緻,聽到趣兒處,便直接坐在金階上,末了又嘆口氣,悵然道:「可惜宸妃不在了。」


  蕭瀾差點兒便衝口問宸妃是如何不在的,到底生生忍住,出口的話變為:「皇上保重龍體。」


  ——龍體並未受甚損傷,還比去歲稍胖了些,只是見了老態。


  皇帝沒說話,眯著眼看他,良久說:「你且去看看太子吧,朕方才便瞧他在殿上與你擠眼睛,你回京,太子的歡心是真的。」


  「是」,蕭瀾退出殿外,徑直往東宮去,路上便遇見了剛從沈湛那裡「逃」回來的太子,上一瞬還苦著臉,見了蕭瀾登時眉開眼笑:「六哥,我就知道你得過來找我。」


  「我帶了些東西」,蕭瀾道:「等會兒讓人給殿下送到宮裡去,潁川沒甚麼好吃的,我挑著給你帶了幾樣兒。」


  太子在乎的是個心意,說:「只要是六哥帶的便好了,母后也記掛著你,知道六哥今日進宮,剛譴人來說讓六哥過去坐坐。」


  蕭瀾嘴角勾了勾,便同他一道往顯陽宮去。


  路上,太子撓撓頭,小聲問:「六哥知曉宸妃娘娘的事了么?」


  「殿下清楚么?」


  「我那晚睡得實,但起來也見著火光衝天的」,太子有點兒難過地說:「幸而七弟被救出來了,哎。」


  「七皇子如今養在哪位娘娘宮裡?」


  太子道:「在榮妃娘娘宮裡。」


  蕭瀾稍放下心,看他臉色微微發白,「殿下近來身子有恙么?」


  「老毛病了」,太子自個兒倒不放在心上,「春天一到,便總要犯喘病,現已好多了,六哥莫擔心。」


  他們說著話已到了顯陽宮,皇后正著人準備茶點,見了蕭瀾便笑起來:「阿瀾可算回京了,我原還想著要宣你府里的夫人進宮說說話,又恐她這一路太累了,便沒下旨意。」


  「謝娘娘體諒」,蕭瀾施禮道:「因允大娘留在了濮陽打理宅子,她沒了稱心的人伺候,路上確實不大舒坦,怕過了病氣,也沒敢叫她進宮請安。」


  皇後點點頭,眼睛細細密密地打量,見他眼下有些青,溫聲說:「從前沒瞧出來,阿瀾卻是個疼媳婦的,你這一路也辛苦,是不是乍回京里還不慣,看著也沒歇好呢。」


  蕭瀾抿抿唇,默不作聲了。


  皇后見他像是有點兒羞赧,眼睛彎了彎,也沒再往這話上面說,只問問路上情形,因太子在,倒顯得挺熱鬧。


  中午蕭瀾沒回府,皇上宣了他一併用飯,下半晌才讓他回,又叫他準備準備,下個月與他一併去梁州。


  出了端門,蕭瀾立即吩咐同來的韓林:「讓江都的人手莫呆在原處了,先往梁州去候著。」


  韓林什麼也不問,立即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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