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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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黃六月,烈日當空,我劃拉著小船,載著阿月,遊蕩在一片碧波蕩漾的湖水之中。在這片雜草叢生的荒地裏能有這麽一汪袖珍小湖真別有一番情調。但是……會不會突然從那邊的草叢裏竄出幾條蛇來呀?
說時遲,那時快——“那邊,好大一條蟒蛇!”
“啊——”阿月看也沒看,就捂著臉尖叫起啦。
“哈哈哈哈哈……”
“你——混蛋!”意識到被我耍了,阿月企圖撲過來揍我,可是因為船身不穩,未能成功,她隻能口頭恐嚇我:“你給我小心點。”
劃到湖中央的時候,我已汗流浹背,隻喘大氣。阿月嘴上說我沒出息的同時,給我喂了一顆冰涼清甜的葡萄。
“這麽隱秘的地方,你怎麽找到的?”我目測這麵湖的橫縱直徑,計算阿月可能成功自救的幾率。
“這是我小姨生前留下的地,本來是打算蓋別墅區的,還挺有情調的弄了個湖,可是因為很多原因,最後沒蓋成。我小姨死了之後這塊地就荒了,價錢不好,我也就沒出手。現在沒事的時候,過來劃劃船,吹出風,挺好的。”阿月道。
“你不怕真有蛇呀?”
阿月埋怨的瞪著我道:“你還說呢,被你嚇得我以後不敢來了。”
“沒關係,以後我陪你一起來。”
“你不怕蛇嗎?”
“呃……”
阿月鄙視的冷哼了一聲,“沒用的東西。”
“嘿嘿,我就算再沒用,也一定會保護你的。”
“切,信你才怪!”阿月也許並不相信我真的會保護她,但我的馬屁之言卻讓她展露出羞澀的笑容。
“那這船,也是你小姨弄的嗎?”我問。同時,用船槳測試湖水的深度,嗯,還可以。
“不是,這個是我弄的。和你結婚之前,我經常和白果來這裏。”阿月道。
“這裏你除了跟白果來,還跟誰來過?”
“沒有了,你是第二個。”
這樣就好。
“這麽說,這裏還是你的秘密基地囉?”
“差不多吧。”
“從前你隻跟白果來,我知道她是你唯一重視和信任的人,那你今天帶我來,是什麽意思啊?”
“那你覺得是什麽意思啊?”
“我猜,你是不是被我的真情打動,真正開始接受我了?”
“美得你!”阿月一掌拍到我腦門上,臉頰因為害羞而瞬間通紅。我一把抓住阿月布滿老繭的大胖手,捏在手裏,一邊揉搓一邊傻笑。阿月看著我,也不由自主的跟著笑。
在一些膩歪的愛情小說裏總能看到類似這樣的話:被愛情滋潤著的女人是最美的。仔細看著阿月,好像真的不是那麽醜了。
“簡陽,有些事,我想認真的問問你,你必須老實回答我。”阿月開始步入正題了。
“好,你問吧。”
阿月沉吟沉吟片刻,道:“簡陽,對你來說,我們這段婚姻算什麽?”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就是婚姻啊。”
“那你覺得,什麽是婚姻?”
“婚姻就是,兩個人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做做家務,偶爾逛街,看電影,旅遊,共同享受甜蜜,分擔痛苦。簡單的來說就是,兩個人在一起細水長流的過日子。”
在我的描述中,阿月臉上逐漸盛開了一朵幸福之花,我莫名其妙的被這個醜女人甜蜜滿足的笑容深深吸引。
“簡陽,我們在一起這些年,從來都是我說了算,我沒有認真去了解過你,也拒絕你走進我。就連結婚,也是我心血來潮,說結就結。而你,就像個聽話很小孩子,無條件的順從我的一切。從前我覺得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什麽都不在乎,但是現在,這種感覺變了。我現在很想了解你,你能不能和我說說,你從認識我,到跟我在一起,然後我們結婚,直到現在,你的心路曆程是怎樣的?”
這回輪到我沉吟了。我應該怎麽回答她呢?關鍵是,我發現她想了解的事情,居然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於是,我順嘴說出了這樣一段沒經大腦的話:
“阿月,就算你換了一個問法,我也知道你想問什麽,這個問題你曾經問過我很多次,我也回答過很多次,但是你不相信。可能是當時的氣氛不對,我沒有機會表達清楚。如果你今天願意聽,我還願意再說一次。我對你的感情,的的確確是愛情。是,我們初相識的那段日子,我隻是迫於你的壓力而留在你身邊,我有過委屈,有過不甘,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和你之間會有這種可能。但是不管你信不信,緣分這種東西,就是具備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我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可它就是發生了。”
阿月明明被我說哭了,可嘴上依然強硬的丟出了一句反諷的話,“很動聽。”
阿月的態度讓我莫名失落,“我就知道你還是不相信我。阿月,如果到了現在你還是認為我是為了錢才跟你在一起的,我確實無法證明我不是,如果這麽認為不會讓你特別難受的話,你就繼續這麽認為吧,我能做的,隻是用一輩子的誠意,來得到你的信任。”
我們聊著聊著阿月突然站了起來,小船一陣晃蕩。
“阿月你幹嘛呀?”我問。在這一刻,我莫名其妙的非常希望阿月不要跳。
“誒,你看那邊是什麽?”阿月的手指向一個不確定的遠方。
撲通——船身一陣劇烈的搖晃,我差點沒穩住也跟著栽進湖裏。
她還是跳了。她可以用生命來試探我對她的誠意,卻不願意嚐試著給我一點點信任。
撲通——我緊緊的抓住船舷。好想下去救她,奇怪,我為什麽會想救她?難道僅僅是因為惻隱之心?不對,不是這種感覺。我的心像被利器勾穿一樣疼痛。可是我怎麽會心疼她?一定是錯覺。
撲通——救,還是不救?
撲通撲通——我捂住雙耳,不再去聽。
撲通撲通撲通……
幾分鍾之後,湖麵歸於平靜。
我把船劃回岸邊,和白果清理好船上殘留的蛛絲馬跡,然後穿戴上手套鞋套防水雨衣再把船劃回阿月落水的地方,最後遊回岸上。
回家數小時後我們報了警,警方在兩天之後立案調查,再過了兩天才找到阿月的屍體,經過一天的調查取證,斷定其為失足落水,一個禮拜之後屍檢結果出來,毫無懸念的以意外失足落水溺亡結案了。
一切如此的順利,但讓我震驚的是,阿月當時竟然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天呐!我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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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完阿月的身後事,遞交了所有材料,接下來就是等著接收阿月的遺產和保險金。
這些天,我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就會循環無盡的播放阿月溺亡時的情景。尤其是她最後在水裏掙紮時拍打湖水的聲音,聲聲都拍進我的心裏,把我的心髒都震碎了。
這麽久以來,我一門心思的就想著怎麽才能讓白果的下場更慘一點,再慘一點,卻忽略了我要怎樣去接受自己已然變成了一個儈子手的事實。原來殺人後會這麽難受,原來做賊真的會心虛。
桌上的電話一直在響,白果還真有耐性,一遍接一遍的打,煩死人了。幸虧還有這麽一個隱秘的地下室能夠讓我暫時清淨一會。
阿月這個地下室,我之前隻下來過一次,忘了是幫她拿什麽東西,當時我覺得這個地方挺瘮的慌的,據說這下邊擺的全是她姨媽姨父的遺物。而現在,這裏所有的東西加起來恐怕都不及我恐怖,因為我把自己都變成了遺物。
我聽阿月說過一點她姨媽姨父生前的事跡,給我的感覺是,這是一對非常傳奇的夫妻。光看他們留下來的這些東西,都能拚接出她們之間的故事。
一本發黃的日記本裏,記錄了一段被掩蓋的曆史,他們的故事,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三五本字帖,練字者從第一頁時歪七六八的鬼畫符,到最後一頁龍飛鳳舞行雲流水,積銖累寸的進步曆曆在目;
幾張老照片,照片上一群朝氣蓬勃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臉上洋溢著打了雞血般的熱情;
一堆舊書,耳熟能詳的中外名著和冷門內涵的奇書怪書各占一半,看得出其主人是一個涉獵廣泛,博學多才的有趣之人。
可是再看這裏的其他東西,卻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同樣的人留下的。
一些招牌,理發店,服裝店,烤鴨店,快餐店,錄像廳,歌舞廳,桑拿城等等,這些招牌構成了一部阿月姨父的發家史;
電視機從黑白到彩色,尺寸從十八到二十四,幾乎都是當年最暢銷的品牌,完全就是盲目跟風的小市民麽;
一箱子很有年代感的舊衣服,從衣服的尺寸可以看出著衣者身材的變化從而推測出他們生活水準的進步;
還有一些更新換代的家具,和一大推應該是他們當時做生意時的工具。其中占地麵積最大的,是一個做烤鴨的爐子,長得跟我們主臥衛生間裏的整體淋浴房差不多,不知道這東西現在還能不能用。
我打開烤箱,一股刺鼻的味道撲麵而來,簡直就是他奶奶的毒氣呀,熏得我差點沒站穩。我歇了幾口氣之後,捏著鼻子往裏探了探——
天呐!這回我是真站不穩了,一屁股跌坐到地上,雙手及時的捂住了嘴才沒出叫救命。
這……是什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