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翌日清晨天還沒亮,鄭常山便從睡夢中蘇醒了。
醒來時房間里沒有亮燈,只有床頭柜上有點隱約地燈光,而等他像是復甦的蛇類一般輕輕地動了動,又將酸軟酥麻的背脊轉向身邊時,他一眼便看到了正靠在床頭穿著一身黑色睡衣,即使面無表情也顯得很斯文清俊的小陳先生。
「你醒了。」
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陳京墨的表情看上去鎮定冷靜的有些不符合年齡的成熟,鄭常山見狀只眯起眼睛沒有說話,等他感覺到床單下包裹的身體是赤/裸著的,更甚至渾身上下都透著股微妙的疲憊感后,他先是似笑非笑地稍微坐起來了些,彎腰從地上散亂的衣物隨手找到了自己的煙,又點了只夾在手指上顯得曖昧的沖陳京墨笑了笑。
「不準備和我解釋解釋這是什麼情況嗎。」
男人慢吞吞說話的語調聽不出什麼喜怒,可陳京墨的心裡就是莫名的緊了緊,打從昨晚起就一直壓在他心頭的怪異情緒不知道怎麼的爆發了,而面無表情地看了靠在床頭顯得很懶散的鄭常山一眼后,他皺著眉沉默了半天才微弱地動了動嘴唇。
「你會因此討厭我嗎。」
「什麼?」
「我根本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你和我形容的的那個優秀溫柔的陳京墨很可能也只是他在騙你而已,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人,很自私也很絕情,別人對我好我會記住,但別人對我不好我更會成千上百倍的記著……你一直在說以後的我有多好,所以我也只能就這麼勉強表演給你看,但這才是我的真實嘴臉,因為這樣,你會連帶著也覺得以後的我欺騙了你嗎?」
這般一字一句地開口說著,打從來到這莫名其妙的環境中后,陳京墨一直努力掩飾的情緒也泄露了出來。
他很想讓自己不要表現的那麼急功近利或是自私卑鄙,可是面對完全無辜,就被自己這般惡劣對待的鄭常山,他的心裡卻泛起了一絲對自己的強烈厭惡。
不過都是見不得光的嫉妒而已,看到抽屜的那本日記本的時候他不正是這麼想的嗎。
在他漫長且難熬的苦難里從來沒有人來拯救他,既然你這麼愛我,為什麼又出現的那麼晚呢。
還沒有未來那份沉澱下來的堅韌與成熟的陳京墨就這樣陷入了一種古怪的情緒中,因為這個時期恰逢他情緒最惡劣的時候,所以儘管內心再明白這麼做是不對的,他還是在面對鄭常山了他善意的前提下忍不住做下了折中最過分最不尊重人的舉動。
而聽他說了這麼多,鄭常山倒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打斷他,再注意到小陳先生皺緊著眉頭,眼睛都有些不自覺泛紅的可憐樣子。
他先是神色莫名地勾了勾嘴角,接著也不顧陳京墨明顯的抵觸和後退,只貼在他的耳邊吻了吻他滾燙的耳垂,接著像是一條冰冷卻又溫柔的蟒蛇一樣纏著他可愛的主人身上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想從你嘴裡聽到點實話可真不容易……我的小陳先生,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昨天喝醉了。」
「……………」
因為鄭常山的話猛然間僵硬住了脊背,陳京墨神情懵懂複雜地看向鄭常山,卻只感覺到這下流的神經病翻身騎跨在了他身上,借著將濕漉漉的舌頭落到他喉結處舔了舔后,語調煽情且惡劣地開口道,
「我躺在浴缸里的時候,你偷偷地對我做了什麼?你的手又碰了什麼地方,恩?怎麼樣,我讓你舒服了嗎?你還滿意嗎?」
一連串讓人面紅耳赤的問題簡直快把小陳先生給逼瘋了,他很想讓鄭常山趕緊閉嘴別說了,可是因為是他自己趁人之危在先,他怎麼也沒辦法對鄭常山凶起來。
而見他這幅害羞又內疚的樣子,鄭常山倒是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在從背後輕輕摟住小陳先生僵硬的腰后,他保持著這個彼此緊緊交纏,類似於動物交/尾時才有的動作壓低聲音轉了轉自己灰白色的眼珠子。
「別緊張,你只是該長大了,這些東西都讓我來教你吧,你會喜歡的……因為昨天晚上你實在是太可愛了,所以我才沒有打斷你,下次想做這種事的時候就直接告訴我吧,還是說你其實更喜歡我一動不動任你為所欲為的樣子,恩?」
「……你夠了,鄭常山。」
臉漲紅的已經在生氣的邊緣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糾結了一晚上,這個傢伙居然什麼都知道,氣的牙痒痒的小陳先生就覺得他們還沒有正式的愛情已經可以劃上一個不完美的句號了。
而知道小孩子不能多逗的鄭常山見他快真生氣了也不再拿他開玩笑了,只將自己冰涼的身體懶洋洋地靠在陳京墨瘦弱的肩上,又攬著他的脖子像是在安撫他不按的情緒一般動情地親了親他抿著的嘴唇。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的小陳先生,我和那個長大了你的你一直都很了解彼此,從前也只有我才會自私的讓你為我傷心……在我的眼裡,你就是最好的,哪怕一個人的一生註定有見不得的角落,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愛你,不管是過去將來,我都會一直等著你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人間我願意陪你走,天堂我願意和你去,地獄我也陪你下,我這一輩子從來都沒有這麼心甘情願過,不管你想對我溫柔,還是想對我冷酷,你想折磨我,懲罰我,甚至殺了我,只要是你,無論怎麼樣都可以。」
這大抵是這世上最瘋狂最不計後果的情話了,聲音陰冷的鄭常山貼著他通紅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說著,像是要在彼此的魂魄上都烙下醜陋的傷口一般殘忍又狠毒。
而不顧年少的陳京墨看向他略顯複雜動容的眼神,這個渾身上下都透著股陰森味道的男人也沖自己年輕的愛人稍稍收斂了一下,接著便慢吞吞地笑了起來。
「本來昨天晚上就想給你件東西的,但是沒來得及,你想現在看看嗎?」
聞言臉上還有些難以言說的情緒的陳京墨像是被他蠱惑了一般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見狀的鄭常山只扯了扯慘白的嘴角,在從床上姿態慵懶地緩步走了下來,找了件暗酒紅色睡衣穿上后他從風衣外套裡面找出了一張臨時刻錄的光碟,又走到卧室的電視底下單膝跪了下來。
「這是什麼?」
轉過頭看了眼放完光碟坐回自己身旁的鄭常山,見他只看著自己笑了笑卻不說話,陳京墨也有點微妙的好奇,而就在面前的電視上因為光碟而漸漸地有了畫面,不自覺被吸引了注意力的陳京墨一對上屏幕上出現的那個女人時,一下子就愣住了。
「京墨?恩?能看得見我嗎?」
畫面中微笑的搖著手的女人看上去已經有些年紀了,但是陳京墨卻還是一眼從她的五官哼唧中認出了她是誰,更甚至當她這般叫自己的名字的時候,陳京墨的心裡都有種難以言說的苦澀。
而似乎是確認了鏡頭能夠記錄下自己說的話了,鏡頭裡的姚素只略顯局促緊張地調整了下坐姿,先是抱著自己懷裡的那個乖巧的小男孩一起露出了點有些相似的笑容,接著語調溫柔地開口道,
「我們都好久沒見了吧,你最近好嗎?上次我結婚的時候,你能來我真的很開心,因為我本來以為你不會來了,但是你的出現還是讓我很驚喜,看,這是我兒子,可愛嘛哈哈……唉,滿月酒的時候你沒有來,我也猜到你工作應該挺忙的……不過沒關係的,知道你過得好就好了,雖然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你的朋友,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過得幸福,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們就一起忘了吧,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喜歡你,愛你,珍惜你的人……恩,結婚的時候要記得叫我啊,你上次為什麼在份子錢里給我塞了支票呀真是……我已經留在那裡準備等你婚禮的時候加五塊錢還給你了,你可一定要給我這個機會啊……」
畫面到這裡戛然而止,沉默著看完了這一切的陳京墨許久沒有回過神來,半響才轉過頭看了眼身旁的鄭常山。
而似乎也察覺到了小陳先生此刻難以形容的心情,鄭常山只用自己冰冷的手掌輕輕地摩挲了下他的臉頰,接著歪著頭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開口道,
「我沒辦法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遇到你,這是我對你最大的虧欠,但你要明白,當我遇到我所認識的那個陳京墨的時候,你已經是一個即使不依靠我也可以活的很成功很自信的男人了,我真心為你而神魂顛倒。」
「……我知道。」
並沒有因為鄭常山的話再有任何過激的情緒,也許是當見過十二年後的姚素也讓他明白了有些事情,所以就連陳京墨自己都開始為他心裡的那些齷齪見不得光的心思而感到羞愧了。
見狀的鄭常山只笑了笑又玩味地將煙湊到嘴邊慢慢地抽了口,似乎並不打算再繼續這麼逼迫他正視這些問題了,而見小陳先生一副低頭在認真反思自己的樣子,鄭常山忽然俯下身又主動地湊到他的嘴角親了他一口。
鄭常山:「真可愛。」
陳京墨:「……可愛是用來說女孩的,不要用來說我==」
鄭常山:「23333333333333333333」
……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彼此就這樣坦白了的陳京墨和鄭常山一起度過了幾天獨處時光。
他依舊按照他從前的習慣生活,更甚至他在慢慢地了解鄭常山的某些習慣,他知道了鄭常山的長頭髮是為了誰留的,也知道了一些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情。
只是在心裡一向聰明的陳京墨卻也在默默地等待著自己應該離去的時間,畢竟鄭常山雖然從來沒告訴過他,可是十八歲的陳京墨卻比誰都清楚他是不屬於這裡的。
「那把劍在發光……」
若有所思地看著擺在書房架子上的那把白色的長劍,陳京墨原本正在低頭認真地看書,而他身旁美名其曰監督他寫作業看書的鄭常山正在似笑非笑地將蘋果都削成一個個小兔子的形狀。
對於他的這種幼稚的舉動,小陳同學雖然嘴上特別嫌棄,卻還是特別聽話地都吃掉了,而就在他不經意抬頭的瞬間,他就看到了那把之前他都沒有注意到的白色長劍發出了隱隱約約的光芒。
「恩?」
聽他這麼說,坐在他身邊的鄭常山也順勢抬起頭,可是當他灰白色的眼睛落在書架上的簡華上時,他卻什麼所謂的光亮都沒有看見。
而心裡似乎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的他下意識地看了陳京墨一眼,卻只見面無表情的少年只將自己的眼鏡推了推,又低下頭淡淡問了句道,
「你看不到,所以這是一切都要恢復正常的意思嗎。」
「……也許。」
給了這麼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鄭常山不太了解簡華和廉貞之間的具體聯繫,只從時間推斷或許之前對陳京墨造成的損傷已經快恢復了。
只是這對於面前的這個少年人來說就有點殘酷了,即使明知道這是陳先生在某個階段時留下的短暫記憶,鄭常山卻還是不怎麼忍心傷害他。
「謝謝,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
故作客氣又疏離地這般開口說了一句,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沒那麼失落難過的小陳先生就像是一棵還沒長成的小樹,帶著明顯的脆弱卻又充滿生機,而見狀剛想挑挑眉開口說些什麼,鄭常山一不留神就被他猛地摁倒在了辦公桌上,順帶將桌上的東西也掃下來大半。
「真嫉妒我自己。」
皺著眉這般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著,陳京墨年輕的臉上各種情緒晦澀不明,聞言仰躺著的鄭常山有些忍不住地笑了起來,在抬手輕輕地捏了捏他的臉頰后,顯得漫不經心的誘哄道,
「不用嫉妒,都是你的。」
聽到這句話神色稍微好轉了一些,陳京墨克制住自己心頭的萬般情緒,許久許久才俯下身把似笑非笑的鄭常山用力地抱在了懷裡。
陳京墨:「我之前其實是騙你的,我已經滿十八歲了。」
鄭常山:「哦,所以之前才那麼對叔叔是嗎?」
陳京墨:「我只是好心告訴你,你不用因為這個坐牢了,叔叔。」
鄭常山:「………………」
兩天後的一個早上,當鄭常山如往常一樣在床上蘇醒,卻有些意外的發現身邊是空的。
他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想要坐起來,可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一隻帶著熟悉溫度的手掌就落在了他凌亂的髮絲上,又溫柔地揉了揉。
「再睡一會兒。」
成年男人深沉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那種愜意溫暖的感覺讓鄭常山不自覺地又躺了回去,而感覺到三十歲的陳先生從身前動作溫柔地抱住他,他忍不住笑著看了眼面前英俊的男人又勾起嘴角輕輕來了一句。
鄭常山:「還記得你欠我什麼嗎?」
陳京墨:「……你確定你要聽?」
鄭常山:「能不能稍微有點自信點啊陳先生,我可等了你兩個禮拜的生日快樂歌呢。」
陳京墨:「……那你把耳朵湊過來點。」
一臉不自然地和鄭常山一起躲到了被窩裡才艱難地把這首練習了很久的生日快樂歌給唱完了,雖然中途鄭常山一直在很過分地笑,但是好歹陳先生最終還是十分不容易地唱完了。
而就在這兩個大男人和幼稚的小孩一樣玩鬧般從被子里一起笑著探出頭來后,側頭看了眼身旁的陳京墨后,臉色泛著紅的鄭常山也在沖面前的男人眨了眨眼睛笑了起來。
「歡迎回來,我的陳先生。」
「恩,謝謝,我的陳太太。」
……
一周后,鄭常山和陳京墨結束在楊川市的工作,準備一起返回y市和老鄭老兩口團聚。
臨行前,鄭常山在整理自己的東西的時候,卻發現了一個隱蔽地塞在他風衣口袋裡的信封。
神色莫名的鄭常山挑了挑眉,下意識地拿出來拆開又打開信封后,裡頭卻是一份字跡清秀的信,而上面的內容卻是來自那個於他只有短暫一周相處的小陳先生。
【你好,鄭常山,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三十歲的那個我應該已經回到你的身邊了吧。】
【謝謝你這幾天的照顧,也謝謝你解開了困擾在我心頭很久的心結。】
【正如你那天對我說的那樣,人間你願意陪我走,天堂你願意和我去,地獄你也願意陪我下,我想將來我對你的感覺一定也是一樣。】
【很難去形容這段時間我自己的感受,但是最開始見到你的時候,我的確有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葯才會選擇和你這樣性格奇怪的人生活在一起。】
【只不過有時候也許自己是才是最懂自己的,即使我很不想承認,但是相處之後我才發現……你真的是一個可愛的傢伙。】
【十八歲的我會不自覺地被你吸引,三十歲的我也無法抗拒你,也許一直到我們都八十歲了,你在我心裡都是個很有魅力的人吧。】
【所以我現在完全能想象像我這樣性格無趣的人當初在遇到你之後的驚喜,也大概能猜到你是用什麼方式讓我對你再也割捨不下的。】
【是你讓我對我自己的將來充滿了期待,能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會遇到你,愛上你,我真的非常高興。】
【十八歲的陳京墨或許還不是優秀又成熟的人,但也請我給我一點時間吧,哪怕過程再久遠崎嶇,我總會找到你的。】
【我的未來有需要努力的事業,有值得駐足的風景,最關鍵的……是我的未來里有你。】
【寶貝山山,等著我吧。】
【——愛你的老公留】
看到最後一個字已經笑的不行了,想到十八歲的陳京墨趴在書房裡那麼認真又嚴肅地給他寫了這最後一份信,鄭常山嘴角的笑容便越發無奈了些。
只是當鄭常山正打算把信給折好時,他卻發現信紙的下方還有一段內容,而等他翻過來一看,便看到了這樣的一長段字跡。
【另:我在我的高中課本上曾經讀到過一首舒婷的詩,聽說這是首情詩,所以我在信紙的後面抄寫了一段,因為我一直覺得它很適合你,也希望你能夠喜歡。】
我如果愛你,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甚至春雨。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腳下的土地。
《致橡樹》舒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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