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內閣主要負責六部遞來的奏摺的批閱。
在皇帝不管事的時候,奏摺先經過內閣,皇帝只需要在閣老批閱過的奏摺上畫圈圈。
當皇帝要管事的時候,奏摺先到皇帝那,皇帝再讓內侍把奏摺給內閣,內閣閱過後再給皇帝檢查。
文宗在位時其實很苦逼,表現出來的具體形式就是內閣權力過大,奏摺批閱形式為前一種,百官為了讓奏摺快點通過,齊聚內閣,先問過閣老意見。
那時候武輔也被壓制的厲害,文臣首輔基本上一半攝政權。
不過文宗在位後期這狀況漸漸改變,除了武官地位還是被壓制的有點慘,權力已經漸漸集中。不然洪敏之也不會故意製造一個可以讓自己家破人亡的把柄,遞到文宗手中,就為了讓文宗繼續重用他,將權力下放給他。
可惜文宗死得早,他所做的努力成了封庭收攏權力的基石。
在內政一事上,封庭對文宗還是有幾分認同的。
現在奏摺批閱流程,為奏摺先到皇帝手中,由太監當著皇帝的面計數之後,再發給內閣。內閣官吏對奏摺初步審閱,提煉大綱,把主要內容寫成提要,然後交給閣老。如果有錯別字和忘記避諱,奏摺將被打回去,讓其重新撰寫。因為這是對皇帝的不尊重。
閣老會對奏摺進行批閱,然後呈給皇帝,皇帝看過內容提要和閣老批閱之後,覺得不用更改就寫已閱,若有補充說明就寫上,然後分發下去。
如果皇帝和閣老意見不同,就會招來閣老和內閣學士,來個內部討論會議,如果閣老不能說服皇帝,皇帝就會按照自己的意思做。
余柏林在剛知道自己的工作時,對自己曾經贊同群嘲語文考試中的閱讀理解而感到羞愧。他的工作不就是做閱讀理解嗎?
分段寫段意寫主要內容寫中心思想提煉大綱,這不是閱讀理解是什麼?
好吧,沒有分析情感和表現手法……
余柏林等官吏所做的事情很繁瑣,就是個體力活。但對於六部九卿而言,卻是十分重要的一環。
只要是人工操作,總是有可以人為左右的地方。
不只是這些官吏關係奏摺初步審閱,可以在職責允許範圍之內做手腳,讓六部九卿多跑幾趟,拉低辦事效率。而且他們經手許多奏摺,又在內閣消息靈通,可以為六部九卿提供許多內部消息。所以只要進了內閣,余柏林等人就是被六部九卿討好的對象,冰敬炭敬什麼拿到手軟。
封庭登基之後,這些行賄之風稍稍收斂一點。但只要單筆數目不大,又沒泄露重要消息,基本屬於官場潛規則,皇帝和閣老都不會特意查這些。
若誰太過貪心,金刀衛可不是吃素的。
余柏林自進入內閣之後,家中帖子就沒斷過。
五穀豐登是紋銀五兩,十年寒窗是紋銀十兩,海納百川是紋銀百兩,余柏林還看到一個「孟津伐紂」,八百諸侯孟津伐紂,那可是紋銀八百兩。
余柏林嚇了一跳,忙看是誰,原來是一被彈劾解職回京的外官。大概是為了打聽他被彈劾一事。
「這賺錢可真快。」封蔚幫著余柏林整理帖子,看著那些銀票,樂呵呵道,「不過你們文官也真酸,連個孝敬都要弄得文縐縐的。」
余柏林點了一下,對封蔚道:「凡是十兩以上的幫我挑出來,犯過事的也幫我挑出來。剩下的我再慢慢挑。」
封蔚一邊任勞任怨的給余柏林打下手,一邊道:「這麼多銀子就送回去了?真心疼。」
「你名下那些產業賺的錢還不夠你花銷嗎?你去宮裡哭一場,想必陛下會補貼你的。」余柏林知道封蔚在開玩笑。封蔚可是一兩銀子都不收的。
但他不能。水至清則無魚。他若是一兩銀子都不收,太過清廉,就是不跟著官場潛規則走,會被人忌憚針對。
不過收多了就是一條罪名,所以十兩銀子是分界線。
封蔚挑出大半之後,余柏林手中還有一小堆帖子,零零散散加起來,也有近千兩銀子。
即使皇帝勤奮,內閣權力收斂,內閣官吏還是很吃香的。
剛才初步分這些帖子挺輕鬆,接下來就得細細看了。若是敏感部門官員的不收,若是明顯不是余柏林一個派系的不收,收下的,只有普通應酬類的。
余柏林又挑了小半出去。
余柏林見冰敬還是挺多的,又篩選了一遍,最後留下的冰敬總額只有三百來兩,全是不能得罪的人。
這年頭,不收人家孝敬也是得罪了。
退回的這些孝敬,余柏林都一一寫了親筆信,大意是我不收禮,大家別送了,以後也別送了。
最後忙完這件事後,余柏林手都有些軟了。
不過也是這一次會這麼麻煩。余柏林剛進內閣,這是第一次收到孝敬,大家不知道余柏林脾性,統統送禮試探。他這次一退回,別人就知道余柏林意思了,除非病急亂投醫之人,其餘人下次送禮就會按照余柏林的意思來送。帖子就會少許多。
封蔚笑話余柏林,收個禮都這麼累。余柏林白了他一眼。
這可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要有封蔚這麼硬的背景,也全擋回去。他本來就不缺這點錢。
不過許多京官都指望著這點孝敬過活了。官吏的俸祿其實不高的。不然皇帝也不會默許。
封庭一次到余柏林家中賞風景喝酒時,聽聞這件事,笑道:「每次就收那麼點銀子,你也不怕別人在背後說你太過清廉不合群。朕金口玉言,准你一月收兩千兩。」
余柏林無語。奉旨受賄嗎?是不是還要分陛下您一半呢?
最終余柏林表示他抗旨不遵。成皇后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封庭感到很沒有面子,訕訕道:「讓你收錢你都不收,你知道兩千兩銀子能做多少事嗎?」
余柏林面無表情道:「微臣還是有幾分商業頭腦的。陛下要是擔心微臣缺銀子,下次出海的船多給微臣留一艘吧,微臣保准賺的盆滿缽滿。」
說到海運,封庭被轉移了注意力,開始跟余柏林細細說海外貿易(zousi)之事。
這奉旨貿易(zousi)才往返一次,封庭的內庫就增加了一半。當封庭看到賺回來的金銀珠寶時,眼睛都快被閃瞎了。
貿易所賺東西,全按照余柏林所說,換成金銀再入庫。金子做成金磚,銀子製造成官銀。封庭瞬間有錢了。
余柏林也分到一層利,再加上馮努將自己所得利給了余柏林一半,余柏林現在也很有錢。比不過世家望族的積累,至少自己可以揮霍一輩子。
馮努分給余柏林的金銀,余柏林全給苗苗存了起來,並且登記造冊。馮努知道之後明言不需要,他所有的東西都是留給苗苗的。
余柏林笑道:「苗苗是我唯一晚輩了,我獨自在官場,未來說不準好壞。至少金銀這類東西,要給苗苗存一點。」
馮努想到余柏林身體,嘆口氣,接受了余柏林的好意。可惜他家也只有苗苗這一根獨苗。
封庭給封蔚分了很多好東西。錢太多了,在封蔚眼中就只有數字了。於是封蔚在一次朝會說賑災之事時,直接說將未來十年俸祿捐掉。
也就是說,接下來十年,他不要親王的俸祿了,自己養自己。
而且他還強調,這十年皇帝給他所有金銀方面的賞賜,他全部會捐出去。
德王這種和周圍格格不入的聖人行為,遭到朝野上下、包括所有宗室的仇視。
你特么這麼做,要我怎麼做?
還好有皇帝陛下給他擦屁股,說准了德王的好意,但是其他所有臣子都不準這麼做。現在朕的國庫還豐裕著,不需要大家如此犧牲。
有了皇帝陛下這句話,臣子和宗室們也紛紛哭喊著要捐俸祿,無一例外被皇帝陛下駁回來了。
大家放心了,看來只是德王單方面抽風,不是逼著大家捐款啊。
下朝之後,封庭就把封蔚留下來,揍了封蔚一頓。
封庭的武力值不比封蔚,但封庭揍封蔚,封蔚不但不會還手,連跑都不會跑的。這就是家長的威嚴。
封庭下手不重,就是把封蔚手掌打腫了。
余柏林看著眼圈紅彤彤的賣慘的封蔚,實在是無話可說。
這麼大的人了,還要被跪著打手掌,實在是有些可憐。他能說還好只是打手板心,而不是皇帝陛下親自打屁股嗎?
那才叫丟人。
封蔚挨打、還是被皇帝陛下親自打的事很快就傳了出去,封蔚還得了幾日假,直到手掌消腫才去上班。
文武百官和宗室們終於徹底放心了。原來德王殿下果然是抽風了,連皇帝陛下都怒了。皇帝陛下之所以准了德王的請求,大概也是給他教訓吧。
反正德王又餓不死。別說德王手下產業的收益,就說那明面上賞賜沒了,皇帝陛下不知道私下補貼嗎?
不過德王的仁德名聲倒是傳出去了。讓他在民間有了不少讚譽。
這也讓一些人再次以為抓到德王小辮子,開始跳著腳給封蔚上眼藥,說封蔚居心不良,就差沒明擺著說封蔚想要拉攏民心造反了。
封庭:統統摁死。
封蔚又被他哥打了一頓手板心,還被余柏林狠狠訓斥了一頓。
封蔚在余柏林的監督下,寫了萬字檢討給他哥。他說他本來是看著封庭為災民的事憂心,想為他哥分憂的。沒想到分憂不成,反增麻煩。
封庭看著封蔚檢討,哭笑不得。
「琪芳,你說澈之這孩子,是不是長不大啊?」封庭道。
成皇后給小寶喂完最後一口芙蓉蛋之後,抬頭微笑道:「還不是陛下太寵著他了,他就懶得長大了。」
封庭想了想,道:「或許吧。不過雖然這事很是幼稚,但澈之又誤打誤撞立功了。」
成皇后笑了笑,沒接話。封庭雖然不忌諱在他面前提朝政之事,但成皇后從來不主動問,也不主動接話。
成為帝后之後,他二人相處畢竟不能再和往常一樣。封庭還願意和以前一樣對待她,是封庭對她的愛重。而她恪守皇后本分,主動劃分界限,是她對封庭的體貼。
兩人能保持和入宮之前一樣親密的感情,如今後宮之中雖有其他嬪妃,但都只是擺設。成皇後過著連宮外女子都敢夢不敢想的一雙人的生活。這是兩人共同的努力。
封庭所說封蔚誤導誤撞立了功勞,乃是因為這次碰巧想用賑災之事給皇帝試壓,想要阻礙干涉新政。
洪敏之所推行新政雖然沒有觸及世族根本利益,但豪門大族的利益是肯定觸及了。不是所有人都願意把乖乖到嘴的銀子吐出來。所以阻礙肯定是有的。
地方望族和朝中豪門勾結,想要利用賑災之事向洪敏之和皇帝陛下發難可想而知。
但封蔚無意間做出這麼一件「幼稚行為」,讓還未達成聯盟,只是有初步意向的豪門望族,誤以為皇帝陛下已經提前得知他們的打算,若是賑災不給力,就用封蔚這件事,逼他們「捐款」,讓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所以還未結成的聯盟立刻解散,大家都老老實實的賑災了。
金刀衛把這消息遞上來之事,封庭又好氣又好笑又自豪。氣憤自然是這群人為了自身利益,不顧黎民百姓安危;好笑是封蔚誤打誤撞給他解決了很大的麻煩;自豪是封蔚已經不只是第一次「誤打誤撞」。
所以他果然把封蔚的封號取錯了,該變成「福王」或者「瑞王」嗎?
不過自從余柏林無意間說蜀地進貢來的黑眼圈大熊是祥瑞之獸后,封蔚就對什麼「福王」「瑞王」更加抵觸了。
溺愛弟弟的好哥哥也只能想一想了。
罷了,德王就德王吧。朕的弟弟也是當得起「德」字封號的。封庭美滋滋的想著。
他本來想私下賞賜封蔚,給余柏林說起這事時,被余柏林勸阻了。
「陛下不怕殿下更加變本加厲嗎?」余柏林委婉道。陛下你就不擔心封蔚這二貨更加隨心所欲不動腦子嗎?就算有你護著,假如封蔚放飛自己放飛脫了怎麼辦?
封庭一想,的確,他弟弟也該長大了。反正這種事就算沒有提前化解,他也能應對,還是弟弟的安危最重要,不能太放飛了。
所以封庭便瞞下了此事。封蔚只知道有群人想借賑災之事使壞,後來被他哥提前化解了。不知道化解的原因是自己抽風誤打誤撞。
余柏林鬆口氣。被皇帝陛下這麼縱容下去,封蔚真不會吸取教訓了。還好皇帝陛下雖然是溺愛孩子的家長,好歹也能聽進人勸。
於是余柏林借這事,對封蔚進行了全方位的教導。現在有他給封蔚出謀劃策,但他逐漸忙碌,分出的心思也會越來越少,更別說隨著年齡增長,皇帝陛下將給封蔚派更多更重要的事,封蔚不學著深思遠慮,怎麼行?
封蔚虛心聽教,後來倒真是收斂許多。看著瞬間(表面)成熟的弟弟,封庭熱淚盈眶,拉著余柏林的雙手,「賢弟」來「賢弟」去的說了許多感謝的話。
余柏林:……
雞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皇帝陛下你夠了!還有皇後娘娘,你也抹什麼眼淚啊!你們兩夫妻是認真的嗎!
大寶老氣橫秋對著余柏林拱手道:「謝謝林照顧王叔。」
小寶跟在大寶之後奶聲奶氣模仿道:「謝謝林!照顧王叔!」
余柏林按了按眉角,趁著帝后二人不注意,狠狠的掐了掐大寶和小寶軟乎乎的臉頰。
小寶撲到余柏林懷裡假哭耍賴,大寶則一臉委屈茫然的捧著臉頰,雙眼淚汪汪的瞅著余柏林。
余柏林被瞅得莫名有些愧疚,忙把大寶攬過來揉了揉。
說起來,因為輪值內閣之後更忙碌,大寶隨著年歲增長,功課也繁重起來,余柏林已經好久沒好好揉搓大寶了。
大寶被揉的一臉滿足。帝后看著好笑,又覺兒子最近也累了,便准許大寶在余柏林休沐之時,都可以出宮去余柏林家住一日。
封庭最開始本來打算讓余柏林先在東宮任職,後來余柏林輪值內閣,比在東宮學的東西更多,便打消了這想法。
現在他又開始思考這件事。
余柏林既然有了輪值內閣的經歷,那麼不「借調」東宮,而是在東宮正式任職,也是夠格了吧?只要再讓余柏林做出點事實,立點功勞。
……
封庭正想著,機會就來了。
如今暉朝作風又強硬起來,那群名為「屬國」寫作「牆頭草」的國家又來做名為「朝貢」寫作「打秋風」之事了。
在得知這群人來之時,封庭已經和內閣統一意見,把那些說「萬國來朝要隆重接待顯我大國之風」的臣子都罵了一遍。
這次三位閣老,不,六位閣老都是站在統一戰線。
你家僕人帶著家屬來拜見你,你是不是要擺最好的酒席請人家坐上座,收人家一車瓜果返人家一車金銀啊?如果你說是,那麼……你來接待吧。用你的錢,國庫的錢要用到暉朝國民身上。
被六位閣老同時鄙視,沒有哪個官員敢再跳出來說什麼「大國風範」。
文宗時期就是聽這群傻逼的話,弄得邊疆疲軟,這群牆頭草,好一點只是冷眼旁觀,壞一點就跟著渾水摸魚了。暉朝現在騰出手,沒揍他們算是脾氣好了,還當做上賓接待。得人家幾隻所謂「珍獸」幾塊毛皮幾根草藥,就送金銀巾帛?
封庭:呵呵。
在定下基調之後,封庭就在考慮,要派出什麼人主導這事。最好對這些國家都很熟悉,而且內在夠黑夠狠不說,表面上還要給人以很和善很講理的感覺。
封庭召開了幾次小會議,和內閣學士與六部尚書們商議了好久,在鴻臚寺官吏中挨個兒扒拉人,終於湊出一個勉強看得順眼的接待團。
但按照慣例,翰林院還得出人接待。雖然基調是要讓他們這群打秋風的牆頭草點顏色瞧瞧,但表面上還是要顯示出咱們暉朝很重視你們的。
翰林官都是「儲備內閣」,代表內閣學士。內閣學士地位太高不可能出面接待,所以就由翰林官出面接待。
於是他們繼續開會,又要從翰林院扒拉人出來。
封庭突然想到,哎喲,要說合適人選,長青不就是嘛!長青不但對周圍小國家,連海外國家地理風俗都知之甚深。
「陛下,余編纂雖然才華毋庸置疑,但對屬國之事……」王海泉質疑道。
他作為余柏林座師,質疑這件事顯得最為公正。
封庭笑道:「王愛卿不用擔心,朕自然是了解余編纂,才會如此說。」
眾位大臣互相交換了一個明了的眼神。好吧,這下子可以確定余編纂和皇帝陛下的確相交於微末了。余編纂這是要開始起飛了呢。
「既然陛下了解,那微臣自然無異議。」洪敏之道,「余編纂對政事了解透徹,又世事通透,能言善辯,應能勝任此事。」
眾臣子紛紛側目。這評價很高啊。王閣老對余柏林極力推舉理所當然,但余柏林什麼時候搭上洪首輔這根線了?他們可沒聽說過兩人有任何來往?只有餘柏林在初次入閣拜見時,洪敏之留了余柏林很久而已。
難道是洪首輔真的愛惜余柏林才華緣故?
看著洪敏之一臉正直,連王海泉和何清都信了洪敏之只是愛才而已了。
洪敏之的確愛余柏林才華,但此次極力推舉余柏林,卻也是還他人情。
洪敏之畢竟是首輔,消息靈通。很快就得知太子書房也掛有和自己書房所掛同樣兩句話。后他打聽,原來是余柏林在入閣當日寫下這兩句話,被德王拿走,又被皇帝陛下看到,要來送給太子。
雖然余柏林只是無意為之,但他的話觸動了皇帝陛下,讓皇帝陛下第一次明確作出承諾。
洪敏之自然要還這一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