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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醉語

  籠罩的紅光褪去了,日光很快就照滿了大地。


  龍大龍二送完了太陽,又帶著既明匆匆回到了那片泥沼旁,停在雲中往下觀望,神仙們夜以繼日,仍在封印此處。


  泥沼寬廣的範圍縮小了許多,既明看得不耐煩,在車駕上蹦了兩下:「父親母親怎麼還不回來!」


  龍大龍二無言,當時風衷和曦光去追那煞氣,它們倆為了保護既明安全,不讓他跟過去,就安慰他說只要封印好這裡父母就會回來。


  現在好了,太陽都送上天了,泥沼沒有封印完,也沒見到曦光和風衷的人影。


  它倆不說話既明就更不開心了,扒著車駕扶手望著下面,那泥沼里的血水翻滾不息,他看得心煩,忽然就跳了下去,身軀里分出了四個小傢伙,分落四方神柱,他浮居中央,五人合力,照著泥沼齊齊拍下一陣神力。


  泥沼忽然像是得了感應一般,聚攏縮小,直至當中,地面下陷,掩埋了下去,前後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地面露了出來,仍然荒蕪,但泥沼已經完全消失了。


  神仙們詫異不已,仰頭看著上方這五個小小的身影,彼此間交頭接耳,不愧是東君藉由種神的藍玉瓶留下的後嗣,連多重身都繼承了,神力果然深厚。


  議論到後來又難免有些泛酸,種神被東君獨佔了,可天界什麼時候能有后啊,他們也想留個優秀的後嗣啊!


  既明收攏了分.身,威風凜凜地回到了車駕上,立即引來龍大的稱讚:「小東君真厲害!神仙們半天都沒壓制住,你居然一招就解決了,不愧繼承了東君的多重身。」


  龍二卻若有所思,盯著下方道:「怎麼感覺那泥沼好像與小東君有些關聯一樣,一觸到他的神力就聽了話一般退下去了。」


  龍大挑了一下鬍鬚:「小東君的神力承自東君,那一定是因為東君和種神除了那極魔邪物了吧。」


  既明一聽它提及,又急了,跳到它身上搖著它的龍角晃悠:「這裡封印好啦,父親母親呢?你們騙我!」


  龍大被晃得頭暈,胡亂朝遠處一指:「就快來了,就快來了。」


  既明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迫不及待地就飛身而去。


  龍二氣得甩了龍大一尾巴,趕緊追了過去,不知追出多遠,既明可算停下來了。龍二當先追上他,就見他盯著遠處古怪地看著,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那裡有一片籠罩的紅光,正在漸漸淡去,看起來正是之前在那煞氣上見到過的光亮……


  陽光撲頭蓋臉照了一身,青玄終於能動了,面前的景象漸漸明亮起來,再也沒有什麼煞氣形成的漩渦,青離摔在前方,赤血染透了青衣。


  她急急忙忙跑過去,腳一動才發現自己雙腿早已麻木,摔倒在地,手心都蹭破了,也顧不得擦一下就沖了過去,抱起他時渾身都在發抖:「青離……」


  風裡傳來嗚咽聲,青玄轉頭看了一眼,塗山秀秀就在她斜後方的不遠處,懷裡抱著人事不省的塗山奉。


  忽然塗山奉動了一下,塗山秀秀手臂一緊,托著他的臉輕輕拍了拍:「你醒了沒有?你可千萬不要死啊!」


  塗山奉睜開了眼睛:「真死了也要被你吵活了……」


  塗山秀秀「哇」地一聲,竟然哭得更厲害了,塗山奉只好強撐著坐起來哄她。


  青玄攬緊了青離,也想跟塗山秀秀一樣大聲地喊他,也想大聲地哭出來,可是最後只能默默地掉眼淚,淚珠吧嗒吧嗒地全落在了青離的臉上。


  「煩死了……」青離抬手抹了一下臉,睜開了雙眼,眉頭還緊緊鎖著。


  青玄怔在當場,一下抱緊了他,緊緊箍著他的脖子,眼淚又落進他後頸里去了。


  「你想勒死我不成。」青離有氣無力地扒了一下她的手,青玄卻不肯鬆開,只好作罷。


  他喘了口氣道:「那邪物是如何壓制下去的?」


  青玄愣了愣,這才鬆開了他:「我也不知道。」


  頭頂兩條青龍飛了過去,前面那小小的黑色身影竟然飛的比兩條龍還快,不是既明是誰。


  青離看了一眼,朝他們前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種神和曦光應該在那裡,我們去看看。」說著就要站起來。


  青玄趕緊扶住他,那邊塗山奉搭著塗山秀秀的肩頭走了過來。彼此都已筋疲力竭,所幸塗山秀秀還能招來雲頭,扶著他們登了上去。


  乘風而去,沒多久就看到了那個高大的巨人,他站在那裡就如同聳立著一座山頭,肩膀上趴著昏睡的窮奇幼崽,像是受了很重的傷。


  風衷站在他的前方,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天.衣上的血跡和灰塵都化為了飛灰,渾身滌盪一清。身姿綽約,衣帶當風,卻好似塑像,一手持著龍桑杖,一動不動。


  頭頂兩聲龍嘯,面前一下撲過來一個小身影,抱住了她的腿:「母親,我把那個血池子埋掉啦!」


  風衷低頭,看見既明仰著小臉巴巴地看著她,像是在等她誇獎。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臉,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既明轉著頭看來看去:「父親呢?」


  風衷默不作聲,盯著他身後,黑綠的藤蔓結成了封印,就靜靜地躺在那裡。


  青玄等人從雲上一走下來就看到這幅光景。


  青離掙開青玄的攙扶,撫著胸口走過來,看著風衷:「聽聞極魔邪物要奪取曦光的多重身,難道是他用自己的多重身融合了這邪物?」


  塗山秀秀捂著嘴驚呼了一聲,龍大龍二從半空一頭栽了下來,驚慌失措地撲到了封印前,瞪著圓眼看著風衷:「種神,這是真的嗎?」


  風衷的手指摩挲著龍桑杖,彷彿曦光手上的溫度還在,眼睛盯著那封印:「沒關係,他會再回來的。」


  「……」眾人震驚默然,這話便是默認了。


  龍大龍二獃獃的,竟有些無措。


  既明已經懂了,撲過去抱著封印,眼淚汪汪地看著風衷:「我想要父親回來……」


  風衷看著他和曦光相似的容貌,宛若鈍刀割過心頭,卻奇怪地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心口頓空,竟還能牽了牽嘴角,走過去拉開了他:「我說過了,父親會回來的。」


  既明的小手擦了擦眼淚:「那父親什麼時候能回來?」


  「生機復甦之時,他就會回來了。」風衷拾起封印,輕輕撫了撫,從懷裡取出乾坤袋,收了進去。


  既明憋著沒再哭,他覺得母親不是龍大龍二,肯定不會騙他,父親一定會回來的。


  風衷轉身在面前掃去一陣生氣,面前的諸位都或多或少恢復了些精神。她微微頷首,牽著既明轉頭離去,所過之處,腳下開始生長出嫩芽綠草。


  塗山秀秀想追上去,被塗山奉扯住了手臂,搖了搖頭。


  誰都看得出來種神正忍著,何必再去追問,徒惹她傷心罷了。


  風衷回到湯谷時已經是黃昏,不合關山峰上曦光以神力變化出的那間宅子已經消弭。她牽著既明站在山峰上,看著黃昏里安安靜靜的柵欄院,大家正安然地忙碌著。


  轉頭極目遠望,遠處東海上升起了十九座甘山,已經靠海岸很近,能看見一身蔚藍的甘淵神女正望著這裡,身上再也不見若隱若現的煞氣纏繞了。


  風衷蹲下身,手指撫過既明的雙眼,他眼眶上哭出的紅腫立即就沒了。


  「祖母一定是在等我們去告訴她極魔邪物的事,你去陪著她好不好?記得告訴她,父親一定會回來的。」


  既明乖巧地點點頭,轉頭朝東海跑了過去,腳步凌空踏在風上,快如閃電。


  風衷朝一路跟隨的龍大龍二看了一眼:「你們也去吧,我要去四處恢復生機,不能時刻陪在既明身邊,有你們在,也能盯著他做個好東君。」


  兩條龍皆是一愣,龍大當場就嚷嚷起來了:「種神不是說東君一定會回來的嗎?為何說的好像東君的位子要被取代了一樣,他還沒死呢!」


  風衷冷冷地看著它:「我說他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


  龍大頓時噤聲,竟然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龍二瞪它一眼,朝風衷低了低頭,轉頭追著既明去了。


  龍大趕緊跟了上去,飛出去老遠龍二才訓它:「你傻是不是?種神還能害了東君不成,你那話是在詰問她不顧東君嗎?」


  龍大吸了吸鼻子,語調有些像哭:「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擔心東君,畢竟那是極魔邪物,要怎麼讓他回來?回來的還是東君嗎?我……」


  龍二心裡煩悶,又甩它一尾巴:「別嚎了,到東海了!」


  龍大隻好忍住了。


  天快黑了,一天一天過得如此迅速,唯一不會改變的便是這時間的腳步了。


  風衷摸了摸懷間的乾坤袋,左手托著藍玉瓶,右手持著龍桑杖,迎著昏暗的天光行走在茫茫荒野中,腳下一點一點瀰漫出生機,柔弱的細芽在風裡微顫。


  窮奇的傷勢已經被她處理過了,現在好多了,只是還沒什麼精神,跟在她身側,圓滾滾的身子走走停停,眼光時不時往風衷身上飄。


  小黑腳步大,走得更慢,幾乎是一步一頓。


  風衷忽然停了下來,扭頭問了一句:「小黑,怎麼你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與我說過話呢?放心,我挺得住,還不至於難過到話都說不出來。」


  小黑的臉在天色里看來愈發黝黑了,他垂著眼沒看她:「小衷,我是傀儡啊……」


  傀儡怎麼會不知道飼主的心緒呢,何況他還跟了她那麼多年。她是女媧大神膝頭明珠,委以重任的種神,哪怕剛剛經歷生離死別也要繼續自己的職責,但心裡又豈會好受。


  風衷沒有接話,頓了頓又往前走去。


  沒兩日他們就到了雷澤地界,沼澤地帶一接觸到風衷的生氣便水草豐美,遠處凡人遺留下的殘垣斷壁在陽光下竟多了幾分寧和安然。


  小黑終於又回到家鄉,有些捨不得離開,風衷立在當初與曦光待過的那處牆根旁,手指撫了一下懷間:「就在這裡過一晚吧。」


  牆根其實都快倒光了,風衷卻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倚著牆坐下,生了堆火,看了一眼窮奇,它趴著沒動,卻盯著火苗看著,也許是在思念曾經上面滋滋流油的烤肉,她卻滿腦子都是烤肉的人。


  小黑去四周轉了一遍,回來時手裡攜著個陶罐,但巨人族的陶罐對其他人而言簡直如同缸一般大小。


  他坐在牆外,即使如此還是像是座高樓一般。


  風衷沒有在意,直到鼻間傳來濃郁的酒香,轉頭看去,才發現那陶罐里裝的是他們巨人族藏的好酒,小黑就坐在牆外獨自慢慢喝著。


  風衷站了起來,手一攤幻化出只碗,走過去就著陶罐舀了一碗,朝他端了端:「曦光曾說戰畢與你同飲,怎能讓你獨飲呢?我代他喝吧。」


  小黑怔了怔,他一路憋著話沒敢戳她的傷疤,但想起這裡的藏酒確實是因為東君那番話,如今被她點破,心裡不覺有些難受,抱起陶罐碰了一下她的碗,仰頭飲了一大口。


  一醉解憂,醉倒時漫天星光。


  小黑半睡半醒,看到風衷蹲在半塌的牆頭上,手裡捧著封印,嘴唇輕輕翕張,在嘀咕著什麼。


  「小衷,你在說什麼?」


  風衷看了他一眼,映著星辰的雙眼裡滿是迷離的醉意,口齒卻很清晰:「我說我誕生在天地劫難之時,蘇醒又是在天地劫難之時,做過神也為過人,成了仙也險些入魔,經歷過百種,對得起蒼生,卻獨獨對不起一人……若我能蘇醒在人間繁盛之時,也許可以丟下身而為神的職責,將對這塵世的愛都給那一人,一分一毫也不撇出去。只給他,就給他。這千載萬世的喜怒哀愁都與他同享,這三界紅塵的山水都和他共去……」


  她忽然收了聲,抱著封印,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女媧大神教她愛這浩瀚人世,可這世間怎能缺了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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