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寒窯淚(九)
褚念夕輕抬眉梢,站起來朝他走過去,一雙波光瀲灩的眸子直勾勾的鎖在趙三的臉上,似是要一眼看到他的心底去。
吳鉤從中擋了一下,“小姐,別髒了你的鞋。”
褚念夕讓他退下,又往前走了兩步,負手立在趙三麵前。
一雙狐眸半垂著眼瞼,眼角挑起,清亮的眸子裏似是攪了璀璨星河,流光溢彩的,她懶洋洋的盯著趙三,唇角勾著一絲語焉不詳的笑意。
似是能看穿人心,趙三汗毛倒立,一個五大三粗的猙獰漢子,愣是被看的發毛。
忍不住先開口問道:“你,你笑什麽?”
“過得不容易吧?”
趙三愣住,神色中閃過一絲驚愕。
褚念夕眉梢輕抬,嫣然笑道,“這世上有披著人皮的畜生,你與他們相反,凶神惡煞的表皮下,還有未泯滅的良心。壞人堆裏的好人,都過的不容易。”
“嗬。”趙三冷笑,“良心算什麽?能賣幾個錢?這東西我早就沒了。”
“那為何抽鞭子時,手會抖?”
褚念夕眸色一變,隨手摸起一旁的皮鞭,啪的一聲抽在趙三的身上,頓時生出一條猙獰血痕,皮開肉綻。
就連一旁的吳鉤也十分震驚,褚念夕動作太快了,她舉重若輕,就好像輕柔的甩了下胳膊,竟然有這樣的力道,能抽開趙三的血肉。
褚念夕麵不改色,唇角依舊雲淡風輕的笑,瞟一眼趙三,“瞧,壞人是我這樣的,你不是。”
趙三空洞的眸子閃了閃,低下頭去,憤懣的咬緊後槽牙。
“如你所言,我是褚家的孩子,這牢房就是我小時候玩家家酒的地方,從這裏長大,如何讓人哭,讓人疼,讓人痛不欲生,我再清楚不過,抽人要疼,鞭子就要長一些,硬的皮條韌性差,打在人身上疼痛的效果也會小很多。”
褚念夕把玩著手中的皮鞭,“像我手中這根,是鹿皮做的,薄薄的鹿皮卷起來,隔一段剪出些倒刺,滋味是不是比你那根又短又粗的牛皮鞭好很多?你做這行不是一天兩天了,即便是不懂其中門道,也能摸索出經驗來,除非,你本就不想下狠手。”
趙三悶聲不說話。
褚念夕又道:“那天我就瞧著奇怪,一個人販子,幹的就是傷天害理的買賣,倒是假惺惺的關心起貨物的死活了。我尋思反正都是任人踐踏,在金絲籠還是銀絲籠,能有什麽差別?左不過是個胯下玩物。”
“直到我去了那個村子……”
趙三驟然抬頭,目光震驚的看著褚念夕,張著嘴,顫抖的問:“你……去了那個村子?”
“趙三,你帶我進村,我給你一個做好人的機會,如何?”
趙三眸中閃過一絲振奮,刹那芳華,那曇花一現的希望似是被地牢中搖曳的燭火消融,逐漸暗淡下去。
他癡笑兩聲,咬牙道:“沒用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控自己的命運。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窺視什麽!”
“我能治好你妹妹的病,給你銀錢帶她離開流光城,這樣也沒用嗎?”
趙三的眼神中再次透露出震驚來,她妹妹得的是髒病,遍尋流光城的大夫,沒人願意沾髒了自己的手。
一條爛命,是沒人願意救的。
他唇角顫動,盯著褚念夕說不出話來,像是久居黑暗中的人,突然見到了一絲光明,他被這縷光震懾住,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
玩弄人性,這是上位者管用的伎倆。
而褚念夕耳濡目染,從小就深諳此道,她走回椅子旁坐下,重新端起那杯茶,遞給吳鉤一個眼神,示意他鬆開趙三。
她輕笑:“沒有你,我也有的是法子進村。隻不過突然想管閑事了,你最好拎拎清楚,這種閑情逸致,小姐我可不常有。”
趙三搖著頭,麵容痛苦,“我妹妹的賣身契在高岩手裏,教坊司不會放人的。”
“這事兒不用你管。”
褚念夕眉梢輕挑,含笑道:“你要做的隻是一個選擇而已。”
趙三愣了愣,目光懵懂,他對褚念夕所描繪的未來充滿希望,可同時他又悲觀的篤定褚念夕給不了他這樣的未來。
流光城根本不似表麵那般光鮮。
隱藏在陽光下的是一棵以貪婪為根係,雜糅欲望與權利成為軀幹,吸食民脂民膏的黑暗之樹,那些站在權利頂端的人,不斷施肥加注,使其生長的遮天蔽日!
如蜉蝣撼樹,這裏的權色交易,泥濘複雜,豈是一個將軍府的嫡小姐能撼動的?
即便是這樣,即便是那麽渺茫一閃而過的一絲熹微光亮,依舊讓身處絕望的趙三趨之若鶩。
他沉默許久,終於抬起頭來,大聲喊道:“我帶你進村!你要說話算話,救我妹妹!”
褚念夕被嚇了一跳,那盞茶差點翻到地上,她擰了擰眉心,“你這麽大聲幹什麽?”
趙三走後,褚念夕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趙三對她的蔑視很不對勁,趙三雖然答應帶她進村,可他過激的反應也很不對勁。
“教坊司……”
褚念夕揉了揉眉心輕喃,叫來了吳鉤揚眸道:“小鉤子,你去趟玲瓏閣。”
趙三回去的當天下午,就傳來消息,說是晚上可以進村,褚念夕帶著吳鉤出門的時候,正好兩匹駿馬從主路上飛馳而過,朝著宮門的方向急奔而去。
褚念夕多看了一眼,吳鉤補充道:“是嶺南王和楚東王,封地的藩王都進京了。今日老爺見了我,還說讓我看緊小姐,京中諸方勢力盤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沒什麽要緊事最好別出府了。”
吳鉤說著沉重的歎了口氣,他嘴上雖然答應了老爺,可背地裏還是由著褚念夕的性子,跟她去捅馬蜂窩。
吳鉤心裏也是明白,褚念夕自小就是這個性格,她想做的事情,一萬個人也攔不住,他明白,褚守江自然也明白。不過是陣耳旁風,象征性的吹一下。
該惹的禍,褚念夕從不少惹。
褚念夕輕笑,拍了拍吳鉤的肩膀以作安慰,“成,我就去轉轉,要是找不到我想找的人,咱們就當從來沒去過。”
吳鉤抿著唇點了點頭,又問:“小姐,你要找的是什麽人?”
褚念夕眉心微動,望著他的眼睛問,“你還記得後院灑掃的宋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