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過日子
“已經買下來了,燒過些秸稈填肥,明年開春即可播種。”
吳鉤說完,停了車,掀開車簾,將臂彎伸過去,“小姐,到了。”
雖然已經來過很多次了,褚念夕依然覺得這村子有著細微末節的變化,快入冬了,備下來不少的木料柴火,除了飄在村頭的草藥味兒,還有嫋嫋炊煙升起。
“一座荒村,如今倒是有了幾分生氣了。”吳鉤情不自禁的漏出一絲笑意。
原本他是不想讓褚念夕卷入這種麻煩事中的,可自從進了那村子,劈開了第一個寒窯的鎖頭,吳鉤便覺得,這些人跟他一樣。
都曾被命運狠狠地戲耍,如墜深海,用盡了一輩子的運氣才尋到一塊浮木賴以生存。跟褚府比起來,吳鉤很喜歡這個破落的村子,似與他更相稱。
一條爛命,何以錦衣玉食?
反而是這荒村,讓他覺得踏實。
“趙三的妹妹情況怎麽樣了?”
“青衣幫她上了小姐配的藥,已經好了很多,身上的皰疹去了大半,趙三打算再過半個月,就帶她往南去。”
褚念夕點點頭,應道:“這段時間,我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村子這邊的事你就多上心,上次青衣說想去城裏找一些滌洗織補的活兒幹,閑暇時你帶她轉轉,我們不能養她們一輩子,以後的路,到底是要靠她們自己去走的。”
“小姐放心,我會盡心的。”
褚念夕笑的溫和,“小勾子,你最讓我放心。”
青衣抱著一盆熱乎乎的開花饅頭,一臉的欣喜,笑盈盈走過來,“褚小姐,您來了。”
青衣,是那個替褚念夕擋木刺的女孩,如果不是她,褚念夕或許沒有那副好心腸,當日便屠了村子,將這些人救出來。
褚念夕提眸看了一眼,亦是笑道:“來看看你們。怎麽樣,還習慣嗎?”
青衣點頭如蒜搗,眸子中瑩了一層薄霧,就要下跪,被褚念夕攔住,“多謝褚小姐救命之恩,我們,我們會努力活下去的!”
褚念夕淺淺一笑,就見趙三站在一旁,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走過去問:“你有事找我?”
趙三目光一頓,抿著唇,擰眉許久,才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來攥在手心裏,“聽吳大人說,小姐想一查到底,斷了流光城內見不得光的人口買賣?”
“所以呢?”
趙三這才將手中冊子雙手托著,一躬身送到褚念夕麵前。
“這些年,我在陳壽手下做事,曾經為了救晶晶,搜集了一些關於教坊司和望月樓的信息,如今晶晶的病能好轉,趙三感激小姐,我要帶她離開流光城開始新的生活了,留著這個也沒什麽用處,不如贈予小姐,也不知道小姐能否用得上。”
陳壽這個名字耳熟,吳鉤提過,教坊司這邊兒雖然是由高岩一手掌握,可總就是有許多不方便出麵的場合,便由這個陳壽代勞。
與望月樓的交易,以及那個黑村的交易,都是由陳壽來分管的。
“陳壽是高岩的心腹。”趙三回憶道,“有一次陳壽喝多了酒,順口說出高岩要提拔他,帶著他去見了流光城中不得了的大人物。”
趙三有些遺憾的歎氣,“可即便是醉酒到不省人事,陳壽的嘴也嚴實得很,到底沒說出那貴人是誰,想必就是高岩身後的靠山,不過我倒是聽陳壽說了,不止在流光城,像是孤寒山下那樣的村子,在各地還有幾處。”
褚念夕眸色微涼,眉心動了動。
“外地的生意借由驛站和商隊的運輸渠道,落地後有專人接應,所以除了陳壽,無人知道具體的地點。”
“貨呢?”褚念夕翻看著冊子,涼聲道:“你們的貨物是從哪裏來的?即便是經由教坊司,一年到頭,能被貶入教坊司的女眷數量有限,如何支撐你們數額龐大的供給?”
趙三無奈的搖了搖頭,他輕歎一聲,“我也不知道,陳壽這個人很守規矩,每一步都嚴格按照規矩辦事,我們隻知道自己該什麽,其餘的,一概不知。”
“我曾經試圖從那些女孩身上找到答案,可是或許來之前,這些姑娘都被嚇壞了,很少有人記得當時的情況,即便是記得些大概的,也沒有什麽共性,有的是逃難跟家人走散,有的是務工突然被打暈,有的是在家中入睡,一覺醒來便被送到了地牢裏。千奇百怪,怎麽來的都有。”
褚念夕微微點頭,合上冊子,“去南邊兒有什麽打算?”
趙三一愣,突然笑了,那種如釋重負,在他臉上看起來有些生硬的笑,或許是太久沒效果了,瞧著不怎麽好看。
“找個晶晶喜歡的地方,跟她過日子。”
褚念夕輕笑,“她不是你妹妹吧?”
趙三目光堅定,憨笑道:“她就是我妹妹!”
突然一塊石頭砸到褚念夕的腿上,她冷著眸子轉身,就看那不大點兒的小男孩惡狠狠的瞪她,扯著嗓子罵道:“壞女人!”
趙三就要去製止,褚念夕搖頭道,“你去忙吧。”
是陳鳴跟宋玉的兒子,她沒有把他帶回王府,這事兒,她還沒想好怎麽處理。
特別是那天帶宋玉回去後,宋嬸抱著失散多年神誌不清的女兒哭了個死去活來,她沒敢將宋玉的遭遇說明白,可宋嬸還是從宋玉怕人時喊嚷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了個大概,於是更加哭天搶地,撕心裂肺,幾次都哭的上不來氣暈厥過去。
失而複得有時候也不止有欣喜,還有心痛……
褚念夕心疼她一把年紀,可不敢再拿這孩子刺激她,至於該怎麽處理這小子,她還沒理出一個萬全。
生?
還是死?
似乎沒人能做好這個決定。
他手中拿了一截樹枝,看樣子是將一頭兒削的尖銳,雙手握緊朝著褚念夕跑過來,眸子發狠,咧著嘴喊道,“我要殺了你!給我爹爹報仇!”
褚念夕嗤笑,即便是陳鳴那樣的惡人,依舊有人為他的死難過,想替他報仇,如此,這天大地大,乾坤間可真有對錯一說?
孩子不懂這些,所以吳鉤說:“一個在仇恨中長大的孩子,能給這個世道帶來什麽好事?不如早些殺了,也算是重新給了他投胎的機會。如果小姐下不了手,這件事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