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城東吳家
魏明遠自知此次事件非同小可,恐怕自身性命難保,如果自己果真出了事,家裡上下四口人定然也是性命堪憂。他又不能對任何人言說,這江寧城中,不知道他們已買通了多少人,思來想去,他必得找一個更大更清廉的官才能當面告之。記得從前在永州省城老師門下求學時,老師與知府顏松年兩家經常走動,顏家大公子顏寧也是拜在老師門下的,總算是自己等人的大師兄。老師為人清正廉明,顏知府任上也多有好評,想必是一位信的過的官兒了,為今之計,只有拜託好友吳善替我走永州省城一趟,替我去送信,讓顏知府帶兵前來繳了這些亂臣賊子,方可安心。心下大計已定,魏明遠不由得從腳底生出了一股寒意,畢竟從來都是臨窗讀書的文弱之人,這下子被逼做了網裡的魚兒,若是不想被人放在案板上隨意宰殺,就只有奮力一搏,再沒有別的法子了。他們占時沒有動作,想必是想法子要拉自己下水,與他們一起做這造反的事,吾雖不肖,受教於老師門下,斷斷不可做這叛逆之事,毋寧死,也不屈。
終於等到了沐休之日,魏明遠早早的就動身了,一路往城東走去,穿過三條長街,過一條河,再穿過一條短街就到了。倒也不算遠,一個時辰的路,只是魏明遠乃一介文弱書生,平日里總坐在書案前,沒怎麼鍛煉。走了這許久,一時之間口乾舌燥,氣喘吁吁,身上起了一層毛毛汗出來,渾身黏黏的,怪不舒服。今日暖陽高照,春日的陽光總是很柔,就算明晃晃的,也曬不傷人,置身在陽光下反而會覺得很舒服,渾身懶洋洋的。魏明遠剛過了河,看見前面有一戶人家的籬笆開著,裡面一位年約五旬,身穿深綠色麻棉布衣的婦人正在撿豆子。他實在渴極了,便上前去討碗水喝。
「這位嬸子,安否!小生渴極,可否行個方便,討碗清水?」
「呦喂!這是哪裡來的大官人啊!天這樣熱,也不帶個小廝,趕快坐下,嬸子給你倒水啊!」那婦人見眼前之人麵皮白皙,頜下無須,年紀輕輕,相貌堂堂,身穿一身文人長衫,頭上束了個方巾,便知道這肯定是一位有功名的讀書人。見人家斯斯文文的,對自己又如此客氣,只為討碗水喝,哪裡有不願意的!趕緊就起身讓出來自己身下坐的凳子,又把裝豆子的簸箕放在屋門前台階上,轉身進了廚房舀水去了。
魏明遠心下瞭然,像自己這種有功名的人身邊總是要帶個小廝的,無奈自己家窮,現在雖說有了功名,可惜沒有當官的資格。自己又不想去做那起子師爺之流的職務,師爺賬房之類的,不能算作朝廷的官職,最多只能充作縣官老爺的私人內設,領的也是縣官老爺的俸祿,而不是朝廷的俸祿。縣官是九品,這些縣官老爺的幕僚們是最末流的無品。縣丞倒算是個官職,有了舉人的功名是可以做的,可惜只是個副的,有正經的縣官老爺在,那有縣丞的什麼事兒?還不都是妄想,總得考上個進士才行,魏明遠想著。做了這個行知書院的夫子,月銀只夠家用,一家人剛好溫飽,根本請不起丫鬟婆子,更別提買一個小廝了。
綠衣大嬸端出一碗水來,魏明遠喝了幾口,正端著碗歇一歇,那大嬸找他說話,道:「小哥這一路來如此辛苦,是要往何處去?」
「往城東吳家去。」
「哦!可是去喝喜酒的。」那綠衣大嬸神秘兮兮的往魏明遠跟前湊了湊,講道:「我知道啦!城東吳家公子最近聽說新娶了一房姨太太,是從永州城抬回來的,聽說正是永州城中最得意的小倌兒,花了八千兩銀子。
「哦!還有這事?」魏明遠驚訝道。
「當然是啊,難道我會誆你不成,聽說那位名妓長得可漂亮了,聽見過的人說,是我們永州最漂亮的,宮裡的娘娘也不過如此吧!」大嬸子八卦起來一發不可收拾。魏明遠一個男人家不知該如何接話,況且他也從不喜歡背後講人家的是非,便託詞自己趕路,向那位大嬸子作了個揖便告辭了。重新上路,繼續往吳家去了。
日頭雖高,好在是春分時節,並不見得十分的炎熱。魏明遠一路緊趕慢趕,從城西到城東倒也用了兩個時辰。他人到吳家時,吳舉人正在陪一眾人等喝酒閑話。見到魏明遠來,吳善直呼稀客,迎上前來引入了上座,一應禮數,周到細緻。待魏明遠坐定,又倒酒布菜,兩三杯酒下肚,便把桌上眾人一一介紹開來,這位是吳家本家的六叔公,哪位是同村的於保長,又一位是永州通盛米鋪的少東家高少爺,一通介紹,眾人又是一番見禮問好。
酒桌上推杯換盞,眾人皆是興緻昂揚,高談闊論,想必都是見過世面的,談鄉里鄉情顯得土氣了一些,大家都願意講江寧城以外的世界。通盛米鋪的高少爺是個有錢的主,玩的自然不一般,見過的世面和排場必然是多一些大一些,他講起自己在永州城的事來,可謂是滔滔不絕,吃的是山珍海味,倒掉的都是白米飯,玩的是青樓名妓,玩膩了送給朋友的都有好幾個,喝的是美酒佳釀,醉卧在軟玉溫香。一番夸夸其談,高少爺的賣力演說直講得桌上眾人兩眼放光,於保長作為一個有見識的村裡一把手也忍不住羨慕道:「乖乖,高少爺,您這過的那可是神仙的日子啊!山珍海味是享用不盡,綾羅綢緞是穿不完啊,簡直比地主老財還享福啊,我看皇上也就是這種日子了吧!」
高少爺端起桌前的一杯酒來一飲而盡,似笑非笑的瞟了於保長一眼,嗤笑道:「你這就說錯了啊!皇上,皇上才不在乎這些呢!皇上想吃什麼沒有,早就吃膩啦!皇上想穿什麼沒有,這天下的好東西都緊著他老人家用。皇上只怕是除了天上的仙女得不到,還有什麼沒見過?我們這種,差遠了,連知府老爺的一根小指頭都比不上,更不用說皇上啦!」這一番話,明顯是看不起於保長,說來丑他的,高少爺似乎覺得自己懂得多一些,便看不起這些鄉下人。說實話,要不是吳善考上了舉人,自己的老爹叫他多和吳善親近親近,打好交道,他還真不願意來這窮鄉僻壤。他有的是錢,自家的通盛米鋪在全國每一個省都有分號,見過的達官貴人不算少,眼見自然就越來越高了。
於保長聽高少爺這麼一說,老臉一紅,再不敢隨意開腔了。吳家六叔公看不過眼於保長受王八氣,咂巴咂巴嘴,下巴的一簇白鬍須一動一動的,他在嘴裡溜了溜舌頭,拿出在家訓孫子的架勢出來,捏起杯子一口把酒幹了,砰的一下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撞出聲響來,拖著聲音開口道:「高少爺考中舉人了?」
高少爺喝得迷迷糊糊的,不解其意,只偏過頭瞪著眼睛道:「沒有。「
吳六叔公再道:「哦!那高少爺想必是秀才公吧?「
高少爺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硬聲不耐道:「沒有,怎的?「
吳六叔公輕笑一聲,道:「本朝律例一向嚴明,凡商戶者,不得身著綾羅綢緞,商者乃賤籍,只可身穿麻布粗衣。」說這番話時,吳六叔公頗為得意,搖頭晃腦,扯著自己身上洗得微微泛白的綢緞衣。
看他還要再說下去,吳善反應道也快,忙叫過一邊的下人來,吩咐道:「六叔公年事已高,不勝酒力,趕快扶回家去休息。」那僕人領命去了。吳善轉過身來,看見桌上眾人臉色怪異,均都默默不言語,原來是高少爺臉都青了,陰沉沉的。吳善趕緊斟酒給高少爺賠罪,高少爺受了這杯酒,臉色也慢慢好起來,但他似乎是沒心情再喝下去了,推說自己喝多了,要休息,吳善只好安排僕人帶他去客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