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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一張僅有一套老舊發白床鋪鐵床上的林磊,瞪大著雙眼,直勾勾的注視著略顯低矮的屋頂,此刻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為什麼『監獄』的牆壁會如同醫院一樣,煞白煞白的,難道監獄長不知道白色會更容易讓人發狂嗎?
「鐵制的床架此前不知已有多少人躺在上面過,那些人去了哪裡,是死了,失蹤了,還是服滿刑期被釋放了?」
林磊忽然想笑,『為什麼自己忽然會關心這樣的事情。反正自己來到這裡也不過幾天而已,離開這個詞,對於現在而言,實在太過遙遠。』
因著躺了太長時間,背部開始傳來陣陣酸痛。於是林磊翻了個身,鐵床隨即吱呀作響起來,那般響聲,在這空蕩的牢房裡,顯得格外刺耳。
「所幸自己並沒有獄友,否則恐怕我早就被他揍死了。」林磊自嘲般笑著說道,話語在牢房裡回蕩了一圈,逐漸銷聲匿跡。
然而雖然聲音確確實實已經消失,不可聽見,但林磊還是扭過頭,將目光從白色屋頂移了下來,他注視著虛無的空氣,原本混沌一片顯得無比迷茫的雙眼突然有了光彩,那樣的光彩,像是他正在追逐無形的獵物一般。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過去,林磊的視線似是有了腳,正緩緩移動。不知過了多久,他忽地哈哈大笑起來「終於抓到你了。」
伴隨著話語聲,林磊猛地坐了起來,那樣起床的方式,簡直就像是整個人直接從床鋪彈了出來似的,老舊破爛的鐵床因著這般劇烈的動作,立時吱吱呀呀開來,像是在抱怨他不該如此粗暴。
可惜林磊此時已經注意不到來自鐵床的抱怨,他緊緊盯著面前不遠處的空氣,接著只見他伸出了蒼老的手掌,緩緩靠近,突然猛地握緊。「看你還往哪裡跑!」
他的臉上露出了滿意幸福的笑容,這樣的笑容只要當他獨處的時候才會出現。此刻如果有守衛走了進來,瞧見他這副模樣,應當會感到非常詫異。
林磊將握緊的拳頭不急不緩的收回到了炯炯有神,好似泛著絢爛光芒的雙眼下方,他知道獵物已經無法逃脫,所以他在把玩,如同剛剛捕捉到老鼠的野貓,正盡情的享受著成功的喜悅。
林磊喜歡這樣的感覺,身為警探的他,一直都是在和兇殺案打交道,見過太多人性醜陋的一面,也親手將很多殺人犯送進了監獄。但是送進監獄卻並不是他的主要目的,更不是他所享受的時刻。
以前的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直到隨著年齡逐漸增長,體力不像年輕人那般充沛,漸漸的被調到文職工作后,他才一點點想明白:原來自己之所以選擇成為警探,所為的不過是鎖定罪犯身份到將罪犯徹底送進監獄的那段過程。
甚至,林磊一邊注視著手中的獵物,一邊想了起來「以前好像做過類似的事情,明明早就知道兇手絕對是某人,但卻沒有直接進行抓捕,反而像是看猴戲一般任由兇手耍出各種手段意圖脫罪,直到他感覺已經夠了,兇手再也耍不出什麼新鮮花樣的時候,他才會將其定罪,送入監獄,交由他人看管。」
那時的他,最討厭的就是移交的過程,感覺總像是將本屬於自己的東西,拱手讓人似的,極度的不舒服。
林磊緩緩啟開好似乾涸河床般的雙唇,沉悶的聲音從喉間滑出,「嘿嘿,這次你可逃不了了。」
他僵硬的坐在鐵床上,周邊的一切都不再有所謂,沉浸在這種難以言明愉悅之中的林磊,感覺這個世界都已不復存在。
奈何,這樣令林磊無比歡喜的狀態並未能持續多久,門外傳來的蠻橫的敲門聲強硬的打斷了他的思緒,一聲兩聲三聲,緊跟著的是呲啦的小鐵門被滑開的聲音,一陣雄厚中略帶些陰柔的聲音不容拒絕的傳進林磊的耳中。「34號,吃藥!」
林磊知道跟守衛作對是沒有好處的,雖然他忘記了是怎麼知道這個事實的。但他還是老老實實站了起來,只不過起身之時,他那隻握住獵物的手,力度陡然增大了起來,像是他已經玩膩了,決定殺死獵物一般。
沉重的腳步聲在堅實的水泥地上響起,林磊不急不緩的走到鐵門前,雙眼直視著門外的守衛。
守衛見到林磊走近,立即便將手中托著的鐵盤從小鐵門處推了進去,鐵盤上放著一杯水,一小盒事先配好分量的各色藥丸。
「吃藥。」守衛如是說道。
說實話,林磊很討厭這名守衛,倒不是因為他的面向多麼兇狠,而是因為他說話的語氣,總是帶著命令的意味。林磊覺得,應該沒有人會喜歡成天被別人命令著做事的。
林磊盯著看了一眼已到達胸口處的鐵盤上的藥丸,伸手熟練的將藥丸配著水吞進了喉嚨。
守衛收回鐵盤,冷冷的看著林磊說道「張開嘴,舌頭上面,下面,給我看。」
林磊熟悉這個流程,記憶里,以前他也對有些犯人說過同樣的話,於是他依言照做,守衛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確定林磊確實將藥丸吞了下去后,這才點了點頭邊轉身邊說道「過一會兒,張醫生會過來做例行檢查。」
林磊依舊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守衛,那名守衛似是對他這樣的表現很是滿意,或許對守衛而言,這幅模樣才是這座機構里應該出現的。
只是那名守衛並沒看見他離開后,林磊表情的急速變化。
獃滯的目光在確定守衛已經走遠后,立即換了另外一副模樣,變得有神,銳利。林磊趕忙小跑到水池邊,用力張開嘴,伸出中指到喉嚨處,摳了起來。
乾嘔聲被他極力壓制住,連著幾次扣喉后,剛剛吃進去的藥丸終於伴隨著『哇』的一聲,盡數吐了出來。
林磊抬起袖子擦了擦嘴巴,隨即伸手數起黏在水池上藥丸,「一粒,兩粒…..八粒。沒錯。」
藥丸很快被衝到了下水道,林磊伸手接了一些清水抹了抹臉,等到雙眼再度露出,骯髒的玻璃鏡上反射出的卻已是無比兇狠的目光。他注視著鏡中那名臉上滿是胡茬,皺紋遍布的男人,瞳孔中很快顯現出一張年輕帥氣,光芒萬丈的臉龐。
林磊惡狠狠的盯著那張臉,語氣堅定的說道「你不該被這樣對待,你要反抗,外面的那些人都是打著正義名號的罪犯,你,要徹底剷除他們。」
約莫一個小時后,雖然老舊但卻依然堅固的鐵門被從外面打開,一名身著乾淨白大褂的中年女人在左右兩側兩名魁梧男性守衛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彼時,林磊已經躺在了床上,雖然鐵門啟開的那一刻,他就聽到了聲響,也猜到了來的是什麼人,但他卻沒有更多的反應,只是微微扭頭,瞪大著略顯迷茫的雙眼,直直的注視著門口。
林磊在心中冷笑道「我對於自己這副表情早就已經熟練,你們恐怕都還毫不知情吧。」
白大褂中年女人自然便是之前送葯守衛提起的張醫生,臉上掛著淡淡職業笑容的她,走到距離已經坐起來的林磊約莫一人長度的地方,坐了下來。甜美到同她的身份,同這個地方根本不協調的嗓音傳出,只聽她問道「34號,最近有沒有想起什麼來?」
林磊記得這樣的場景此前至少發生過一次,那一次是如何回應的,他可記得清清楚楚,於是林磊恰到好處的搖了搖頭,「什麼都沒有記起來。」
「哦。」張醫生一邊不帶任何感情的回答,一邊往攤放在膝蓋上的小本子上記錄著,「那最近服藥之後,身體有沒有什麼不適,比如說噁心,沒有食慾之類的。」
『嗯?』林磊聽言,暗暗一驚,『上次她有問過這樣的話嗎?好像沒有,那我該怎麼回答。如果幹脆的回答沒有反應,會不會讓他們懷疑我根本沒有服藥?如果回答有反應,我又怎麼確定這是不是他們的一個測試。』
林磊在心裡思忖了好一會兒,還是決定冒個險「很少有那種感覺。」
「那就好。」張醫生聽見回答,毫不猶豫的說道。
她這樣的反應令得林磊不禁定了定神,他想『看來這不是什麼測試。』
張醫生埋頭在本子上又記錄了些什麼之後,忽的抬起頭,用手託了托眼鏡,盯著林磊問道「你還記得你是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嗎?」
聽到這個問題,林磊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他心想「這個女人問得問題還真是怪,我來這裡多久了,她還能不知道嗎?」
「應該有半個月了。」林磊如實回答。
「哦?」張醫生這次並沒有再進行記錄,反而接著問道「那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林磊聽言,視線不受控制的來迴轉動了起來,像是想要確定一樣「是監獄。」
「嗯。你為什麼會覺得這裡是監獄?」張醫生那張看似人畜無害的臉龐彷彿與林磊不過咫尺之遙,她就這麼看著她,顯得無比鄭重。
「我當警探五年多,認得監獄的模樣。」
張醫生重新記錄起來,片刻后再開口道「那如果我說這裡並不是監獄呢?」
「什麼?」林磊猛地一驚,語調立即升了上來,「不是監獄,是什麼地方?」
見到林磊這般反應,張醫生倒還算頗為鎮定,只不過她兩側的那兩名壯漢似是立即做出了防備的姿態,準備隨時將林磊制服住。
「這裡並不是監獄。」張醫生說著頓了頓,「這裡是精神病院。」
「呵!」林磊冷哼一聲,他想到了,『面前這娘們一定是在騙我,我可不能被她這麼個小角色給騙倒。』
想到了這一點,林磊身上那股警探的警覺性頓時冒了出來,他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閉嘴是最好的選擇。
張醫生倒像是早就預料到了林磊會有這般反應,她也不惱,只繼續問道「你還記得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嗎?」
『這個問題可以回答。』林磊想著,便開口回道「我記得來時的路有些搖搖晃晃,應該是坐船來的。」
張醫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最後一個問題,你還記得你是因為什麼原因來到精神病院的嗎?」
『呵呵。』林磊在心裡冷笑幾聲『既然你一定要強調這裡是精神病院,那就隨便你,不過可要當心,我可沒有那麼好騙。』
「不記得!」林磊果斷回答。
張醫生得到了答案,合上了膝蓋上的小本子,緩緩起身站了起來,身子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一小段距離,剛好到達兩名壯漢後方的位置。這時她才開口道「你殘忍的謀殺了九個人,所以才被強制關押到我們這座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不可能,你騙我!」林磊幾乎是吼了起來。他不在乎這個女人在其它方面騙他,但唯獨污衊他殺人這一點,絕對不能忍。
林磊憤怒的站了起來,就要往張醫生衝去,他吼道「我是名警探,我抓捕兇手,我不可能殺人,你這個女人,為什麼騙我!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兩名壯漢早已做好準備,見到林磊出現意料之中的反應,立即便沖了上去,一左一右大力抓住林磊的肩膀,不等林磊做出反抗,趕忙無比熟練的將手中的針管戳進了他的頸部,藥水瞬間進入體內。
林磊猛然感覺自己全身無力起來,視線也漸漸變得模糊。他感覺身子空空蕩蕩的,被兩名壯漢蠻橫的扔到了鐵床上。
他在因著無力而閉上眼睛前,瞧見站在遠處的張醫生沖他失望的搖了搖頭,同時她的嘴巴也微微動了動,只不過林磊已經無法聽清她到底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