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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磊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有些失神,感覺完全不清楚時間的存在,簡單點的說就是,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覺睡了多長時間。
於是他躺在單人鐵床上,開始回憶。不過回憶的狀態很快被打破,鐵門被啟開,一名看起來陌生的守衛站到門口,喊道「放風時間到。」
這座『監獄』每天只有兩個小時的放風時間,林磊可不願意浪費哪怕一秒,以致在聽到陌生守衛喊話之後,他立即就從床上爬了起來,趕忙穿鞋,動作一氣呵成。大抵是因著慌亂,他都忘了作出偽裝。
等到林磊意識到這一點時,他急忙扭頭悄悄看了一眼門口等待的守衛,『還好,他正背對著自己,沒有瞧見。』
走到室外,帶些鹹味的海風一陣陣的吹過,安安靜靜跟隨著守衛走向活動場地的林磊注意到已經有別的犯人正在活動,其中還有幾個腦子不太靈光的,正張著嘴試圖想要品嘗一下海風中的鹹味。
「他們不可能是我要找的人。」林磊如是想著。
守衛在將犯人一個個的領到活動場地之後,便轉身走開到遠處,林磊見到自己已經脫離控制,病怏怏的眼睛登時有神開來。他一邊看似雜亂無章的晃動,一邊尋找著前幾天聊得還算順利的老頭。
很快,鎖定了目標的林磊,在確定守衛並沒有特別注意他的行為後,便徑直走向了正坐在一張石凳上的老頭身旁。
老頭大約已有七八十歲,腦袋上稀少蒼白的頭髮正在海風的吹拂下搖晃,看起來老實厚重的臉龐上,一道道皺紋都快要擠到一起。這副模樣,若是第一次瞧見,只怕都要以為他沒有幾日可活了。
白髮老頭緊緊盯著面前那張灰塵碌碌的石桌,皮膚已經完全鬆弛的手掌時不時的伸出,在石桌上有規律的滑過,似是在移動什麼只有他能夠看見的物體一般。
林磊不發一言的坐在白髮老頭的身旁,靜靜的等待著。
許久,白髮老頭在完成了一步明顯非常重要的『走棋』后,才抬起頭看向林磊,不過他的目光並沒有在林磊的臉上停留多久,從他的眼神來看,似乎樣貌對他不起半點作用。好一會兒,當白頭老頭的視線落在林磊胸口上的銘牌,他才終於認出面前這人是誰。
「34號,我好像見過你。」白髮老頭開口道。不知是因為年紀,還是天生的。林磊總覺得他的嗓音充滿了滄桑感。
「18號,我們昨天才見過。」林磊知道與他溝通的套路。
白髮老頭皺了皺眉頭,半晌才像是想起來似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是的,你好像是要跟我討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林磊聽言,趕忙左右警惕的看了看,確保守衛沒有將視線投射到自己身上來后,才小聲說道「之前跟你說過,我是一名警探。」
白髮老頭點了點頭,「我雖然老了,但不糊塗。」
林磊尷尬笑笑「你來到這裡已經有好幾十年了吧。」
「再過幾個月,就得有三十年了。」白髮老頭不無感慨的回答。
「你應當對這裡的隱秘了解的非常清楚。那我問你,你可發現這裡有沒有什麼特別可疑的人?」
「可疑?」白髮老頭像是不太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林磊見狀,趕忙解釋道「就如我之前同你說過的,我是一名警探,專門負責兇殺案,在我任職的五年裡,大大小小的案件處理過將近百起,可是隨著經驗越來越豐富,工作時間越來越長,我漸漸的產生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想法。」
聽到此處,白髮老頭那張蒼老的如同枯樹皮般的臉頰上忽的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詭異笑容。可惜的是,林磊並沒有注意到,他已經完全沉浸到回憶中。只聽他接著說道「雖然那些兇殺案里,多數都是隨機的,但後來從我有了那個想法開始,每當夜深人靜之時,我獨立研究那些案件,漸漸的,我發現了一種規律。」
「什麼規律?」白髮老頭再次走動了一步『棋』,語氣無比平淡的問道。
「我覺得彷彿冥冥中有人在背後掌控著那些案件,原本看似隨機的兇殺案,實則有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聯繫,就好像是有計劃的犯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白髮老頭先是搖頭,復又點了點頭「俗話說得好,棋如人生。我想,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的將自己的犯罪計劃穿插於那些隨機的案件里,好讓你們這些警探,根本摸不著頭緒。」
「是的。」對於白髮老頭的回答,林磊顯得頗為高興,他本來還以為自己的想法,沒有人能夠了解。「像是有個神秘人躲在暗夜裡,操縱著一切。」
「那你所認為的那些有聯繫的被殺者,都是些什麼人,是不是身份很顯赫。」白髮老頭看似是在詢問,可那語氣,總感覺像是在敘述。
林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他思索著著該怎樣去回答這個問題才能讓白髮老頭更加信服,「我只是一名普通的警探,重要案件都輪不到我去處理。所以,不是,那些受害人都不是身份顯赫之人。」
聞言,白髮老頭扭回頭去注視著石桌上的棋盤,那模樣,像是在告訴林磊,『一切都是你的胡思亂想而已。』
這是林磊最害怕碰見的表情,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這盤棋要敗了。」不知過了多久,白髮老頭突然沒來由的說出這句話。
林磊有些不耐煩,因為他可以瞧見,白髮老頭面前根本就沒有什麼棋,一切都是老頭自己的想象而已。林磊心中暗道「或許其他人說的沒錯,這老頭的確瘋了。」
然而就在林磊準備起身去別處尋找線索之際,白髮老頭的聲音忽又響了起來,只聽他說道「如同棋局一般,那些受害人,身份顯赫與否,根本不重要。因為每一顆棋子都有其獨特的作用,任何人生活在這個世上,都不可能是完全獨立的存在,那個神秘人只要控制了一名普通人,因著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道理,他就等於控制了一大群人。要挾的道理便是如此。」
「你說得極是,我也正是這樣的想法。」得到了肯定的林磊,欣喜的坐定下來,剛剛還要想離開的想法瞬間煙消雲散。
「那麼,你為什麼不去想辦法找到那名神秘人,來到這裡做什麼?」
林磊清了清喉嚨,異常認真的回道「因為我覺得那名神秘人就藏在這座監獄里。」
「呵呵。」白髮老頭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其荒唐的話一般,冷笑了兩聲說道「你可知道這裡是什麼樣的一個地方。」
「一座奇怪的監獄。」
「不對,這是一座犯人幾乎沒有半點可能能夠與外界聯繫的監獄。」
「為什麼?任何一所監獄里的犯人至少每個月都應該有權力給外界發電報或者打電話的。」
白髮老頭伸出已經完全是由一張鬆鬆垮垮的皮包裹著骨頭的手掌,那隻令人不忍直視的手掌停頓在空氣中,林磊彷彿可以看見陣陣海風好似有了形體一般,正從老頭的手掌上滑過。
「想必你應該知道,這座監獄是靠海而建的。但你卻不知道最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這座監獄並不是真正意義的靠海,而是,它是一座確確實實建造於海中孤島上的監獄。」白髮老頭說著頓了頓「整座島就是監獄,監獄就是整座島,它有且只有一處進出口,那個港口位於海島最南邊,由好幾名守衛二十四小時把守,僅供監獄里的工作人員進出。」
林磊大驚,老頭所說的,是他完完全全沒有想到的問題。當這一事實被硬生生的擺上檯面,露出其醜陋的臉孔時,林磊不禁惱火開來,他恨不得用拳頭使勁捶打自己的腦袋,不過他也知道,千萬不能在大庭廣眾上這樣做,否則那些守衛肯定會把他關到牢房裡,好幾天都不會在讓他出來。
於是林磊強忍住怒火,「18號,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他用的是審訊的語氣。
不過白髮老頭絲毫也不在意,「我在這裡住了將近三十年了,之前這裡並沒有多少囚犯,管理也很鬆散,只要我想,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到處走動,那個港口,我可去過好幾次。」
林磊點點頭,暗暗嘀咕道「看來,要想在海島上操縱陸地上的那些兇殺案,只有可能是這裡的管理人員了。」
白髮老頭直直的注視著石桌上的『棋盤』,似是根本沒有在意林磊的嘀咕,忽地,只見老頭臉上松垮的皮囊急速扭曲開來,下一秒,他猛地伸手在石桌上胡亂一推。
林磊冷冷的看著老頭莫名其妙的行為,安靜等待著他恢復過來。
「我想問你,為什麼你會覺得那名神秘人藏在這座監獄,要我來說,既然那人擁有那般高超的智慧,苦心積慮謀劃出那麼多案件,應當是不會安心生活在這樣一處不見天日的鬼地方吧。」很快回歸平靜的白髮老頭,如是問道。
「你說得很對,不過這麼些年來,我利用自身警探的身份,費勁一切辦法,在外界都根本不能找出半點那名神秘人的蹤跡,所以我才想到,或許那人藏在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
「但是你也不確定。」
林磊一時語塞,旋即無奈點頭。
白髮老頭見到林磊滿臉窘迫的模樣,立時開心的笑道「34號,虧得你還是一名警探,怎的這樣意志不堅定。雖然我不知道你所說的神秘人究竟存不存在,但我想,我或許可以指出一個符合你描述的人來。」
「是誰?」林磊猛地來了興緻,久違的激情於胸膛處剎那間膨脹開來。
「1號,院長。」
「1號?」得到了答案的林磊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待得他終於明白老頭所說的是什麼之後,只見他頓時緊張起來「18號,你說的院長,是管理那些醫生的那個院長?」
「是的。」白髮老頭肯定的回道。
林磊心中一堵,他懷疑的看了看白髮老頭的雙眼,「我以為這些編號,只限於犯人。」
白髮老頭點頭再次肯定的回道「是的。」
林磊有些急了,「那你說的1號是什麼意思?」
「他是院長,但他也是犯人。因為他是第一個,所以是1號。」
「呵!」這則消息可謂有些過於震驚,林磊好生消化了一番,才能勉強接受「那這個1號,目前在哪裡?」
「嗯?」白髮老頭像是奇怪於林磊會問出這樣的話來,不過他還是回答道「他是院長,當然是在院長室,喏」白髮老頭說著伸手指了一下牢房後方的一棟五層建築。「1號就在那棟樓的最上面一層。」
林磊不假思索的順著老頭的手勢扭頭看了過去,一眼便瞧見了老頭口中所說的那棟建築。緊接著,他忽的眯起眼來,小聲道「好像那裡有人正在注視著我們。」
白髮老頭不以為然「應該是1號。那棟樓五層只有他一個人。」
「哦。」林磊應了一聲,準備收回視線,轉身問詢更多關於1號的事情,然而就在這時,他注意到遠處兩名守衛,已經直直衝他們走了過來。
『看來剛才的行為被注意到了。』林磊想著,知道時間不多,於是趕忙轉身沖白髮老頭交待道「18號,今天你什麼都沒有跟我說過,我們明天再聊。」
話語落地,林磊也不管老頭是否聽清,便急忙起身,回歸到獃滯的模樣,搖搖晃晃,漫無目的的走動起來。
不一會兒,幾乎是被左右架著帶回牢房的林磊,在身後鐵門關閉之際,本想抬腳走向鐵床,好生整理一下剛才得到的那些信息,因為畢竟是監獄的關係,他沒辦法擁有紙筆,所以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將所有重要的事情全部記在腦子裡。
然而待到林磊走到鐵床邊,正準備躺下時,他突然注意到,破舊單薄的被褥上,竟然工工整整的攤放著一份報紙。
林磊瞧見那份報紙后的第一反應是扭頭檢查牢房,確定鐵門的確關閉,牢房裡並沒有其他人後,他這才坐了下來,拿起那份報紙。
「會是誰?守衛?不可能,那些守衛不會做這麼無聊的事情。難道是張醫生,可是那個女人送來這份報紙又是為了什麼?」
林磊將報紙左右檢查了一番,最終視線落到了右上角的日期,「就在最近,難道這上面有什麼重要的新聞?」。
林磊開始閱讀起來,很快,他便知道了這份報紙被送來是因為什麼。
「一九九九年二月十五日,新街口一處荒廢依舊的民房內,發現一具面容盡毀的無名女屍,其身沒有半點衣物遮擋,胸口處,被兇手用刀具割出一個類似於十字架形狀的傷口,據推測,死亡時間約在五天前,目前警方仍在調查,兇手暫未能緝拿歸案,還請各位市民多多小心,盡量避免單獨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