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阿飛現身
獨孤飛雲在從容行路,風無痕也在從容行路。
有八苦和尚和諸無計同行,風無痕想要那麼快趕上獨孤飛雲,便不是一件易事了。
因為,獨孤飛雲如今是六扇門發下了海捕文書要抓捕的人。宋家坳血案一日不破,六扇門便一日不能撤去對獨孤飛雲的海捕文書。六扇門對獨孤飛雲的海捕文書一日不撤去,諸無計便一日不能與獨孤飛雲照面。尤其不能隻身與獨孤飛雲照面。
朗朗天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若是諸無計與獨孤飛雲照了面,諸無計是出手,還是不出手?
何況,三人之中,還有個八苦和尚。
一出了宋家坳,八苦和尚的度化之欲便發作了。一大清早,八苦和尚便開始度化一隻烤鴨、一隻燒雞、兩隻蹄胖和一大盤牛筋。
一大清早就做這些東西的酒樓或飯館,幾乎沒有。事實上,這樣的大清早,做這些東西的酒樓和飯館幾乎就沒有開門營業的。
不過,有諸無計在,有大把的銀子在,八苦和尚的度化之欲總算有了著落。
八苦和尚要度化這些東西,諸無計和風無痕雖然在大清早沒有這麼好的胃口,卻也只能陪著。
瞿記酒樓,中門大開。
八苦和尚大咧咧地坐在大堂正中央的一張桌子旁,左手抓著大半隻烤鴨,右手扯下一隻鴨腿,一邊送到口中大嚼,一邊對諸無計和風無痕含含糊糊地說道:「做鴨苦啊!日日看見同伴被帶走,日日擔驚受怕。和尚我這一度化之,它便一了百了。今世它受了和尚的度化,佛祖慈悲,來世它便再也不用做鴨了。」
諸無計輕輕地將手中的湯匙放入面前的粥碗之中,輕笑道:「大師發個慈悲,在佛祖面前求一求,來世讓它做一回人。」
八苦和尚一邊吃得惡形惡狀,一邊搖頭道:「不妥,不妥。做鴨苦,做人更苦。」
風無痕也將手中的湯匙放下,笑道:「大師,做人還能苦得過做鴨?」
八苦和尚咕噥道:「做鴨只有三苦,做人卻有八苦。」
諸無計奇道:「大師,做人的八苦,諸某倒是聽說過。做鴨的三苦,卻又是怎麼個說法?」
八苦和尚將口中的鴨肉咽下,抓起桌上的酒杯,咕嘟一聲將杯中酒倒入口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道:「諸無計,你這就不懂了吧?非是我佛門……少林中人,是悟不透這其中的道理的。」
諸無計笑道:「正要請大師指教。」
八苦和尚一本正經地說道:「身為一隻鴨,一生都碰不到和尚我,一生擔驚受怕,是為第一苦。身為一隻鴨,即使碰到了和尚我,奈何受不到和尚我的度化,是為第二苦。身為一隻鴨,即使受了和尚我的度化,若是不合和尚我的胃口,和尚我不為它超度,是為第三苦。」
諸無計哈哈大笑道:「大師妙語!諸某受教了。」
風無痕忍俊不禁,打趣道:「大師,這隻鴨不知道受不受得到大師的超度?」
八苦和尚點頭道:「這隻鴨不錯。它的三苦,都沒有了。」
諸無計促狹地笑道:「這隻鴨既然與大師有超度之緣,莫如大師在佛祖面前求一求,讓它來世也做個大師?」
風無痕噗地一聲,將剛剛喝下去的一口茶噴了出來。
八苦大師右手袍袖一揮,將風無痕噴過來的茶水盡皆掃去,瞪眼道:「風小子,你可莫要糟蹋了和尚我的早飯。」
「哈哈!和尚好胃口。」門口傳來一個蒼老的笑聲。
聽到笑聲,八苦和尚的眼睛立即亮了。
八苦和尚身形一動,左手之中猶自抓著大半隻烤鴨,人已經閃到了門口。
諸無計和風無痕方自站起身來,八苦和尚已經迴轉。八苦和尚的手中,兀自抓著烤鴨。八苦和尚的臉上,兀自帶著笑容。八苦和尚的眼底,卻絲毫沒有了笑意。
八苦和尚的身後,跟著一名身負一隻蜂箱的老者。老者的身後,跟著一個相貌看上去似是青年人的中年人。中年人的身後,跟著一個面上戴著一副冰冷麵具的人。
諸無計只看了一眼,便看出了異常。
中年人雖然走在身負蜂箱的老者身後,但老者似乎對中年人頗多忌憚。老者邁步之間,總是若有若無地似是故意不讓自己走在中年人的正前方。
中年人身後的人雖然帶著面具,但憑著諸無計多年在六扇門的經驗,諸無計一眼可以看出,這名帶著面具的人,應該是一位年輕男子。這名年輕男子儘管垂著手,但他的手上,明顯有受過傷的痕迹,而且是新近才受的傷。
風無痕也覺察出了異樣。
中年男子的腰間,斜斜地插著一柄劍。一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青鋼劍。這樣的劍,只需要一兩銀子,便可以在任意一家打造兵刃的官鋪買到。
劍,無鞘。
風無痕察覺出的異樣,不是來自中年人身上的這柄無鞘之劍。這樣普通的劍,即是是像風無痕這樣對劍的本身並沒有太多要求的人,也多年不曾使過了。
風無痕察覺出的異樣,來自於中年人這個人。
這名中年人,除了容貌看起來似是一個青年人,並沒有什麼特別。他的樣貌很好。但僅僅是樣貌好,還引不起風無痕任何的感覺。有他這等容貌的男子,風無痕曾經見過不少。風無痕自己就常常被人贊為美男子。而且,風無痕是男人。他也沒有龍陽之好。
風無痕覺察到的異樣,是中年人身上的滄桑。中年人的眼中,有一絲淡淡的滄桑。中年人的臉上,也有一絲淡淡的滄桑。中年人一步一步朝著風無痕等人走來,一絲絲滄桑便迎著風無痕等人而來。
但這一絲絲滄桑,依然不是風無痕最深的感覺。
風無痕最深的感覺,是劍。
風無痕覺得,自己心中的劍意,似是在不停地翻騰。風無痕覺得,自己腰間的劍,似是在不停地顫抖。
這純粹只是一種感覺。是一種像風無痕這樣極於劍、已悟出無痕劍意的人的感覺。
因為風無痕知道,中年人的身上,絲毫沒有任何的劍意,更沒有任何的殺意。事實上,風無痕完全看不出,這個一步一步朝著自己和諸無計走來的中年人身上有任何會使劍的痕迹。
風無痕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即使是在面對獨孤飛雲的時候,風無痕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諸無計沒有感覺到風無痕所感覺到的感覺。因為諸無計不使劍。
諸無計不使劍,所以他沒有感覺。八苦和尚也不使劍,但八苦和尚有感覺。
八苦和尚感覺到的,不是風無痕所感覺到的東西。八苦和尚之所以有感覺,是因為他已經猜到了,這個中年人最有可能是誰。
能讓萬事通背負著蜂箱出現在自己面前,能讓萬事通見了自己還這麼鎮定,能讓自己險些將剛剛吞下去的一杯酒噴出來的、這樣帶著一柄劍的、這樣的一位中年人,還能是誰?
阿彌陀佛!他終於還是現身了!阿彌陀佛,他居然帶了一柄劍!
八苦和尚走在前面,脊背正中,卻有些微微發涼。
八苦和尚知道,走在萬事通身後的這名中年人,不大可能會對自己出手。但八苦和尚也知道,自己的名聲不太好。自己的名聲,至少配不上一個少林高僧。
而這名中年人,當年似乎並不是一個太通事故的人。天知道萬事通跟他嚼了些什麼關於自己的、應該下拔舌地獄的事?天知道他會不會一不高興將自己視成了魔?
八苦和尚走至桌旁,卻並未坐下。那半隻烤鴨還在八苦和尚的手中。但八苦和尚卻也沒有將它繼續朝口裡送。
萬事通笑眯眯地走至桌前,笑眯眯地問道:「老夫能不能坐下來?」
風無痕看了一眼八苦和尚和諸無計,對萬事通微一躬身,說道:「前輩請坐。」
萬事通笑眯眯地說道:「小夥子,你不錯。我老人家就喜歡有禮貌的人。我老人家最不喜歡總是想訛我老人家蜂蜜的大和尚。」
八苦和尚哈哈一笑,說道:「請坐。」
萬事通也哈哈一笑,卻走至風無痕身邊,說道:「小夥子,我老人家和你一起坐。」
說罷,萬事通對中年人道:「請坐。」
中年人並未說話,徑直走到桌旁空著的一方落座。那名戴面具的人,則垂手立在中年人的身後。
待到中年人和八苦和尚都坐了下來,業已落座的萬事通笑眯眯地對諸無計和風無痕道:「我老人家先自我介紹一下。江湖上的人,都叫我老人家萬事通。」
諸無計和風無痕同時輕輕地「啊」了一聲,同時站起身來,同時對萬事通拱手道:「萬……老前輩。」
萬事通哈哈一笑,抬手示意諸無計和風無痕坐下,說道:「我老人家姓什麼,自己也忘了。江湖上的人叫我老人家萬事通,我老人家卻連自己姓什麼也沒有弄通。」
說罷,萬事通將目光轉向中年人,說道:「這位是……」話說一半兒,萬事通停了下來。
八苦和尚心中的猜測,愈發篤定了。
中年人微笑道:「我的朋友,都叫我阿飛。」
中年人這一笑,便猶如一縷春風,吹活了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