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忠臣感恩淚流滿面 皇子進諫忠言逆耳
康熙四十二年正月初四這天中午,四貝勒府上早早去了燈籠,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死氣沉沉。四貝勒胤禎本就不喜歡熱鬧,於是過年這幾天,給府上男賓女眷放了假,自己卻躲在一處喝酒品茗,看書習字,一年到頭難得享受幾天清閑。
晌午過後,乾清宮太監秦文卿送來了皇帝的親筆函,胤禎一看,卻是皇上的聖旨,著皇三子誠郡王胤祉、皇四子胤禎、皇八子胤祀、禮部尚書陳廷敬、大學士馬齊、張廷玉明日隨駕祭祀天壇。
康熙皇帝一向格外重視漢族禮儀,自親政以來,幾乎將前朝禮儀毫無保留的傳承了下來,祭天地更是每年必親自徒步進行,重視程度之高可謂前所未有。
胤禎拿著隨駕名單,心裡有些意外。自上年底馬齊被革職,雖說胤禎也猜測著終有一日馬齊還得復起,只是僅僅隔了兩個月就被啟用,實在出乎胤禎的意料。
左右反覆琢磨不透,胤禎忽然想起一個人,便命府上的下人準備了薄禮,登馬朝著陳廷敬府上去了。
到了陳廷敬府上,經門人傳了信兒,陳廷敬親自出門將胤禎迎了進去。胤禎自是第一次登門造訪,他反覆觀望著陳廷敬府上簡陋甚至是有些破敗的擺設,不禁唏噓嘆道:「早聽說陳大人兩袖清風,沒想到竟是這般清貧艱苦。朝廷能有陳大人這種古風君子,簡直是我大清之福,萬民之福啊!」
聽到胤禎如此盛讚,陳廷敬連連拱手謝道:「四貝勒謬讚了,老臣不敢當!」
胤禎難得微笑,他坐進太師椅,接過下人遞來的茶抿了一口,復又開口問道:「陳大人,你可看到明日隨駕祭天的名單了?」
陳廷敬趕忙答道:「回四爺,老臣剛剛接到了皇上的聖旨,已經看過了。」
「哦。」胤禎若有所思的看了陳廷敬一眼,猶豫了半刻,最終還是決定擺上檯面,「馬齊復職了,你怎麼看?」
陳廷敬老謀深算,從胤禎一進門,便猜到胤禎前來定為此事,於是從容答道:「四爺,馬大人復職,是前日老臣上摺子給皇上建議的,其實老臣年前就已經上過摺子,被皇上留中了。論說起來,這已經是第二回了。」
胤禎聽了頗為差異,半天沒說出話來,他反覆思量了一會兒,仍是不解,故而開口問道:「陳大人,胤禎不甚明白,你為何要推薦一個處處掣肘你的人再次進內閣呢?」
「四爺,所謂掣肘,不過是因為政見不合,或者出發點不同。馬齊御前行走多年,自有他的過人之處。如今朝廷急缺人才,老臣年事已高,獨自應付內閣大小事務,實在是分身乏術。至於熊賜履大人,老臣曾一併推薦,皇上念及熊大人也是一把年紀,這才拒絕了老臣的請求。再者是張廷玉張大人,身為張英張閣老的二公子,出身名門,人品金貴,學識淵博,當屬朝廷年輕一輩的棟樑之才,進內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陳廷敬一一解釋著,胤禎聽罷頓時肅然起敬。他認真打量著面前這位已到耄耋之年的白髮老人,一路鬥倒明珠、索額圖、高士奇等當朝名臣,歷經風雨屹立不敗,如今還能夠事事以朝廷利益出發,摒棄前嫌推薦自己的政敵,品行覺悟著實令人佩服。胤禎話里話外聽著陳廷敬似是在安排後事,心裡頓覺不是滋味,猶豫著問道:
「陳大人,您這般安排,該不是想激流勇退,告老還鄉吧?」
被胤禎問到了心裡,陳廷敬微微笑著點了點頭:「四爺,老臣今年七十有二,如今是耳聾眼花,過了年,這腦袋也是清醒一陣兒糊塗一陣兒,實在是不中用咯!老臣山西老家還有老母親尚在,我這當兒子的,24歲入朝為官,幾十年間在父親母親身邊呆的時間屈指可數,為人兒女者,說起來可謂難盡孝心哪。當下趁著老臣尚還有些年數,老臣尋思著,回家陪陪老母親,也儘儘當兒子的孝心啊。」說著,陳廷敬愧疚的流下了眼淚。胤禎見他拿手絹的手微微顫抖,臉色精神的確不比從前,一時間也是感慨萬千,心裡酸疼的很。
「陳大人衷心可感日月,胤禎慚愧啊。」胤禎動情說道,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想起從府上拿來的禮物,匆忙從身後拿出遞給陳廷敬:「陳大人,一點薄禮你且收下,福晉親手磨的豆腐。」陳廷敬雙手接過,瞬間感到受寵若驚,他匆匆跑去後堂,不多時,也提了兩個紙包裹出來。
「四爺,老臣府上沒什麼拿得出門,這是內弟今年回家拿來的一點杏乾子,再放上一陣起了沙吃更加入味兒。」
胤禎也不客氣的接過杏干,湊鼻子上聞了一聞,不禁發出感嘆:「早就聽說山西高陽杏干聞名天下,多虧了陳大人,胤禎才能有此口福啊」。
君臣二人寒暄了好一會兒,胤禎才戀戀不捨的起身離開。從陳廷敬府上出來,胤禎想起了胤祥的囑託,掉轉馬頭朝著太子府上奔去。誰知進了太子府,卻迎面撞上太子的親娘舅,已被罷官如今賦閑在家的索額圖。
「四爺吉祥。」索額圖點頭哈腰的跟胤禎打著招呼,胤禎對他從沒有好印象,一聲不吭的背著手進去了內堂。
索額圖一臉尷尬,憤憤的冷哼一聲,轉身離開了。胤禎復又回過身緊盯著索額圖離開的背影,鷹隼般的眼睛里泛起一陣清冷的凶光。
太子聽聲迎出門外,見胤禎臉色蒼白陰沉的很,故作驚訝的問道:「四弟這是怎麼了?好不容易來一趟,還給你二哥臉色看?」太子打著哈哈,拍著胤禎的後背將他讓進裡屋,胤禎還是耷拉著臉,沒好氣的說:「太子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遠小人近君子,皇阿瑪可沒少教育咱們。」
太子聽了臉上掛不住,不耐煩的嗆到:「索額圖如今就是個山野莽夫,早已不問政事,平日里還有走動,不過是有姻親關係嘛。」太子含糊答道,胤禎哼了一聲,懨懨的說:「但願如此。」說罷,便一言不發不再出動靜,太子又是一臉尷尬,趕他不是,不趕也不是,兩人倒是疆在原地,好一會兒竟都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