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絕筆信
同一片月色之下，有人決絕，有人淒惶，有人驚懼，同樣，也有人任由淚水打濕了枕邊。
禁宮之內，鳳棲宮中，張語涵握著手中的一紙信箋，借著微弱的燭火一遍遍細細描摹著，似乎透過這隻言片語看到了邊境上的戰火連天，看到了那人浴血而戰的身影，看到了……
他倒下那一瞬間的淒涼！
張語涵終究還是隱忍不住，將整個容顏埋在床榻之間，嗚嗚咽咽的啜泣聲隱隱約約地傳出。
這封信件，自從午間遞到了她的手中，如今已經來來回回地看了幾十次，其中的每一個字眼，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腦海中，隻要一合上眸子，幾乎就能想到那人對著自己說出這些話的場景……
這是一封絕筆書，一封從前線寄回來的絕筆書！
“馬革裹屍而死，是任何一個戰士最高的榮耀，如今，能為家國而死，我死而無憾……語涵，等我三年，三年過後，若是我還沒有歸來，就請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我這一生戎馬，對家，對國，對百姓，沒有絲毫的愧疚和抱歉之處，唯獨……唯獨對你，滿腔愧疚，無以言表，惟願你能體諒……”
這些令人肝腸寸斷的話語，似乎一句句一聲聲在張語涵的耳邊回響，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抑製不住地往下掉落。
“臻哥哥……臻哥哥……”
張語涵揪住胸口，想到那另一張紙條上匯報的前線場景……
烽火連天，主將身先士卒，不幸為敵所傷，重創，臥床不起！
張語涵惶然地微張著嘴，似乎屋子內單薄的空氣已經耗盡一般，隻覺得心口一陣窒息……
她擔心了那麽久的事兒，終於還是發生了！
張語涵狠狠咬牙，猛地一把抹去臉上的淚水，再看一眼手中的信箋，隨即竟是顫抖著手，緩緩地把那封信件移到了火苗之上，似是要將之焚盡！
看著那熟悉的字體被熊熊大火吞沒，張語涵咬緊了牙關，沒有再讓自己流出一滴淚水。
“臻哥哥，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張語涵握緊了袖中的手，任由指甲穿透皮肉，帶來針刺般的痛感，似乎隻有這樣子，她才能冷靜一分！
深吸一口氣，壓下自己紛亂的情緒，張語涵朗聲喚道：“來人！”
屋外守夜的宮女猛然驚醒，連忙推門而入：“娘娘，有什麽吩咐嗎？”
“去！給本宮把思言思羽召來，現在就去！”
那宮女見張語涵語聲急切，似是有什麽不同尋常之事，不敢有絲毫的耽擱，忙一路小跑而去。
不多時，思言思羽一麵整理著自己的妝容，一麵快步而來。
“娘娘，怎麽了！”
半夜突然被傳召，可是把思言思羽著實驚了一下。
她們跟著娘娘這麽久，娘娘待她們素來寬厚，還從沒有在這深更半夜的時候將她們召來。
今兒個，這是出什麽大事兒了？
思羽邊問著靠到近前一看，臉色頓時就是一變。
思言見思羽的神色不對，忙對著旁邊的掌燈宮女道：“你們都退下去吧，娘娘這兒有我和思羽就夠了。”
“諾。”
眾宮婢齊齊欠身，躬身退下。
待到屋中隻剩下思言思羽和床榻之上的張語涵之後，思羽這才慌忙悄聲問道：“娘娘！娘娘……您這是怎麽了？您倒是快說啊！”
方才一靠到近前，思羽就發現張語涵雙眼紅腫，神色憔悴，再一掃旁邊的那些黑色的粉末和屋子中彌漫的淡淡的燒焦味道，這屋子裏剛發生過什麽，不言自喻。
思羽想到今日晌午娘娘接到的那一封書信，當時恰好是她在身邊兒服侍，如今想來，那份信是什麽內容，從何處而來，她心中也已有了個底！
可是……
這可是深宮內院，步步危機。這個時候，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娘娘呢！若是沁心之事被人發現，進而牽扯出四王爺與娘娘的關係……
到時候莫說什麽掌管內宮，就是娘娘這條小命兒能不能保得住，都是另一說了！
想到這裏，思羽有些責怪起那傳信之人，忍不住抱怨道：“這個沁心，真真是個不知分寸的！既然出了深宮，好好辦好娘娘交代的事兒，照顧好娘娘牽掛的人就是了。這人又沒死，不過是重傷昏迷，哪裏需要……”
思羽一時意氣，話說得又快又急，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再想要收口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看著張語涵落在自己身上的冰冷目光，思羽這才後知後覺地脊背一陣發涼。
一旁的思言雖然不甚清楚今日晌午發生了什麽，但是從思羽的話裏，也能明白個大概。
見思羽如此出口無狀，心中不由也是驚了一下，還未等張語涵發怒，思言就上前一步，拉住呆愣著的思羽，一同跪下。
“娘娘，思羽她隻是太過擔心您，才會出言頂撞，並非有意，還請娘娘恕罪！”
思羽這回當真是闖了大禍了！
娘娘對於四王爺的感情，她們兩個貼身丫鬟是再清楚不過的。思羽這前麵的話說了也就說了，可這最後一句……
思言心知張語涵此時情緒不定，也不敢多言，隻能把該說的話點到為止，便低下頭去，等著張語涵的決策。
半晌，上方才傳來張語涵的聲音，竟然是出乎意料的平靜：“都起來吧。”
思言心中一喜，正要攙扶著思羽起身，卻又聽張語涵道：“記得，隻有這一次！”
思言思羽動作一愣，心知這不過是因為看在她們服侍多年的份兒上才饒了思羽這一次，實則，這幾句話已經觸了張語涵的逆鱗！
張語涵此刻心緒不寧，根本就沒有精神和力氣與她們多做計較。
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角，張語涵沉聲道：“本宮記得，今日曾有相府的消息傳來？”
午間之時，她剛拿到前線傳來的消息不久，正是心緒大亂的時候，吩咐了什麽人什麽消息都不見，似乎有個不知事兒的小丫頭闖進來通報了相府的消息，被她狠狠地斥責了一通。
思羽定了定心神，忙回話道：“回娘娘，確實有這麽回事兒！”
“說的什麽？”
思言思羽對視一眼，這才反應過來張語涵問的是丞相府傳來的話。
這……
怎麽當時沒興趣，這會兒倒是問起來了？
“嗯？”
察覺到思言思羽的停頓，張語涵眉目一凜，上揚的尾音帶出不耐煩的意味。
思羽不敢耽擱，忙回道：“娘娘當時未曾傳召，奴婢便也沒有放在心中，聽說……聽說似乎是關於娘娘您生母的祭日之事……”
思羽回答的不甚確切，當初她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誰成想娘娘這個時候會問起？
“母親……”張語涵喃喃一句，隨即冷聲笑了起來，“可笑！當真可笑！母親走了這些年，無人問津，甚至是墳塋都入不得他張家的祖地，到了如今，竟還說什麽祭日？”
張語涵笑得諷刺，笑得悲哀，思言思羽齊齊低下頭去，隻當自己是聾子啞巴。
在宮中主子身邊，也隻有這樣才能活得長久！
許久，張語涵才深吸了幾口氣，將自己所有的雜亂思緒壓到了心底，沉思片刻，終究還是閉上了眸子，聲音沉得像是海底深藏的冰一般。
“明日，傳消息回相府，就說……母親祭日，做女兒的絕不敢忘！”
“是！”
張語涵揮了揮手，示意思言思羽退下。
現在，她隻想借著月色的保護，好好的一個人靜一靜，一個人懦弱地逃避一會兒，等到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她就又是那個權掌後宮的一宮之主了……
往後的幾日裏，內宮、相府、八王府……京中的幾方勢力竟像是有了什麽默契一般，在同一時刻安穩了下來，不見有絲毫的動作。
深宮之中，長公主暗中回宮，麵上並未驚動任何人，也並未有與皇後對立，想要爭奪內宮權勢的意思。而龍涎宮中“昏迷”的皇上，仍舊是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宮闈之內的權利至此可算是全部抓在張語涵一人的手中！
八王府中更是歌舞升平，經侍寢一事之後，八王爺愈發地寵信於秦青，明明更為貌美冷豔的紅鸞倒是一時之間淪為配角。
而八王府中更是流傳著小道消息，聽說自從侍寢一事之後，紅鸞搶了秦青的機會，卻終究還是為王爺所厭棄，並因此與秦青離心，現下兩人雖然住在同一間院子裏，其實已經是勢如水火了！
趨炎附勢，蹦高踩低之心，人皆有之。
一時之間紅鸞在府中的處境倒是尷尬了起來，不過當事人真正在意的是什麽，卻是這些人無法看透的……
至於丞相府，仍舊是每日裏公文進進出出，傳遞著前線內朝的無數事務決策，比之該是真正主事的八王府，儼然更像是朝局決策之地。
各處雖然免不了暗中有些小的波浪，但這幾日麵上的局勢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風平浪靜。
但所有身居其位的人都清楚，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隻待一個契機，便會引發其下的無數暗湧！
直到深宮中一道旨意傳出，徹底打破了這表麵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