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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山雨欲來

  三年後,慶隆六年冬


  宣政殿早朝,李謙的叔父、已任兵部侍郎的李元上奏:「魏國殘部這三年來利用琉璃菩薩中的寶藏,暗中從西域購買大量兵器,已漸成為尾大不掉之勢,若再不採取措施,他們勢必不會滿足於小小央金山一帶。另外,對於近一年來的傳言,臣已派人得到證實,在他們新立的小可汗敏哲背後,操縱這支殘部的神秘女子,正是敏哲的姑母,安伽提之妹,也就是三年前在後宮大火中死去的安才人。」


  姜昱臉頰深陷,雙目通紅,雙手捧著一個小葯爐,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葯爐中溢出的裊裊蒸氣,聽到「安才人」三個字時凝滯了一瞬,接著又把視線落回葯爐上,只見爐上蒸氣越來越多,不一會爐內發出「噗噗」的聲音,這才眼睛一亮,口中嚷著:「成了!成了!快,快去找道長。」說著拔腿便跑,頃刻間離開了宣政殿。


  殿內諸人有的嘆息,有的搖頭,似乎對這一情景已見怪不怪,李謙緩緩說道:「既如此,就勞煩袁大人擬旨,派張懷遠將軍出兵,下朝後我們一起找皇上請出兵符。」


  中書舍人、翰林學士袁韜應喏,其他人中雖有不服者,但自陸仲、楊公復等反對李謙的實權大臣陸續被貶出京后,再無人敢公然與李謙作對,如今把控朝堂的,均是李謙近些年提拔上來的親信,各地手握兵權的刺史、觀察使也有一半已陸續歸順於他,剩下一半是以張懷遠為首的北部諸州,因其據守要塞,若輕易激怒,很可能率兵投敵,尤其張懷遠轄下的魏國舊地本就不安分,周邊州郡都以他馬首是瞻,幾乎忘了永昌京城還有另一個漸成傀儡的皇帝。


  但這一次,張懷遠沒有抗旨,因為在曝出原魏國公主安璃雅背叛大周、與葛全和沙木共同佣立敏哲為新可汗的消息后,魏國降兵紛紛前去投靠,短短一年間,沙木原先帶走的兩千人已發展為兩萬,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加,這對距離央金山最近的張懷遠威脅最大,如今這道派兵聖旨無疑正中張懷遠下懷,而且旨中不但封他為征討大元帥,還指派朔州刺史陸洵,燕州刺史陳達為左右大將軍協助。


  張懷遠與陸洵均想不明白李謙此次的意圖,陸洵是陸仲的堂弟,在安伽提被派去攻安介慕的時候擔任朔州刺史至今,與張懷遠、陳達及北部諸州頭領約定互為聯盟,如今三人共率兵六萬攻打敏哲,在他們看來如同探囊取物,獲勝后還能瓜分敏哲的財富,陸洵不信李謙能把這麼好的立功機會白白給了他,但陳達不以為然:「還有河陽武兄在我們大後方呢,有什麼可擔心的?他李謙若敢耍什麼手段,首先河陽他都過不了。」


  河陽在遼州南,司馬賀潞山叛變失敗后,原河陽刺史鄭易被撤,由張懷遠的密友武定鎮守,如果李謙在朝廷真有不利於他們的動作,武定也會形成屏障抵擋。思及此處,張懷遠與陸洵不再猶豫,與陳達擇日起程,進軍央金山。


  下朝後,王紫陽與李謙在味豐酒樓上一個僻靜的角落對坐,桌上幾盤精緻的點心被王紫陽各拈了一塊,李謙卻是一口沒動,只靜坐沉思。


  王紫陽掏出帕子悠然的拭了試嘴角,又抿了一口清茶,臉上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你派六萬人去打他們兩萬人,就不怕她輸的一敗塗地屍骨無存?」


  「那又如何?」李謙捧起茶杯,眼睛看著杯底,頓了頓又說:「她私自出逃后與別人成親生子,早已非我大周皇妃,就算屍骨無存,也是她應付出的代價。」


  王紫陽嗤笑一聲:「你就嘴硬。拿今日來說,這味豐樓雖然名聲在外,但多是糊弄糊弄外地客商,像你這種在吃食上挑肥揀瘦的人,哪會再來第二次。可是三年來,你每過一段時間就要來這裡坐坐,要一壺味豐酒卻不喝,上幾樣點心只看著,這又是為何呢?」


  李謙默不作聲,王紫陽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流,自顧自的說著:「五年多前,魏國派來和親的宣和公主一進城就悄悄從馬車裡溜了出去,讓侍女在車裡企圖矇混進宮,被你在皇城前戳穿,幸好宣和公主及時趕回,但沒想到這個刁蠻公主不但不認錯,還當眾嗆你一通。」


  李謙曾無數次回憶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王紫陽再次提起,他唇角不經意的露出一絲笑意。


  「那丫頭以為你聽不懂他們魏國話,得意洋洋的跟侍女說去新豐酒樓沽酒買點心之事。這三年來,你每次要的點心和酒,都是那刁蠻丫頭那日所買。今日朝堂上做的這個決定,其實你也是有所擔心的,既然如此,為何不換種方法,非要這麼冒險呢?」


  李謙看了他一眼:「從西蕃繳獲的那批葯蟲三日後抵京,你是不是不想要了?」


  王紫陽一呆,忙換上諂媚語氣:「那批葯蟲真的分給我一些?那可是天下奇葯,能致命也能解毒,西蕃諸毒之首,你每給我一隻,我的任何東西你可以隨便挑走一樣。」


  「只要你嘴巴閉上,不要再提那個人,那批葯全部給你。」


  王紫陽不但沒閉,反而更張大了嘴:「全部給我……這……我怎麼好意思呢,你說不要提的那個人是誰?難道是璃雅?你放心,以後在你面前我決不說她,無論她是再嫁人還是回宮,做女王還是戰死……」


  李謙抬頭瞪他一眼,王紫陽立即閉嘴,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但沒多久又忍不住說道:「你不過是想弄掉張懷遠那幾個人,何必這麼大動干戈,悄悄找人去做掉不就行了。」


  「他們幾個都是朝廷大員,同時不明不白的死去,無論是誰第一個都會想到我,你是覺得我現在還不夠成為眾矢之的嗎?即使他們迫於局勢聽命於我,難保不會私下密謀反抗。我只想在他即位之前掃除一切障礙,穩固北方,讓他接手后能君臣同心,共治天下,而不是留一個隨時可能造反分裂的爛攤子給他。」


  「可是,你現在讓張懷遠他們一起去打央金山,打勝後會更增加他們的氣焰。誰都知道,琉璃菩薩中藏著的是五十年前魏國南下攻破京城,一路搶掠的財寶,如今那批可買下整座永昌城的寶藏已經被璃雅他們找到,如果最後因戰敗落到了張懷遠那幾人手中,難保他們不會擁兵自立。」


  「你覺得他們一定會打勝嗎?」李謙忽然問道。


  「起碼八成勝算,以張懷遠之能,根本不用六萬人馬都能盡滅魏國殘部。」王紫陽不假思索的說著,看到李謙微微搖頭,忽然詭笑:「你不會要暗中幫那邊吧?」


  「一派胡言,我豈有幫著異族打自己將士的。」李謙皺眉斥道。


  王紫陽攤攤手:「那我就不懂了。」


  「張懷遠、陸洵和陳達三人性情迥異,用兵習慣不同,如果璃雅利用這點加以挑撥,那勝負就難以預料了。」


  王紫陽哈哈大笑:「虧我剛還想誇你忠烈,這就自己打了自己臉。你既然知道這三人在一起可能會不和還派他們一起去,這不就是幫人家打自己么。」


  李謙有些無奈的看看王紫陽:「你這兩年真是把精力都放在了葯上,其他方面一點長進也沒有。央金山地形複雜,易守難攻,他們又找到了寶藏,從西域大量購買糧草馬匹養精蓄銳三年,利用地勢以逸待勞,就算是派鄧衍去,也未必能立即拿下。其實要滅掉他們最好的方法是等。他們原先兩千多人退守山中,靠山吃山也能維持,前去投靠的人多起來后必須從山外購糧,在他們認為的時機成熟后再一鼓作氣出山反擊,奪回他們的舊地,那時才是聚殲他們的好機會,而非現在的主動出擊。但若真等到那時,張懷遠的勝算就大了很多,如你所說,難保他不會擁兵自立。現在派他們出兵,一是皇上已服用丹藥三年,藥效已現,須趕在帝位易主前穩固北境,二是張懷遠一旦兵敗,我便能藉機換帥,說不好聽就是清除異己,最後,站在旁觀角度,通過他們兩方相鬥,摸摸那邊的底,知己知彼,接下來我去的時候才有備無患」


  「把張懷遠弄下來后你去打仗?」王紫陽正佩服李謙前面的分析,卻被這最後一句嚇了一跳。


  「連張懷遠都贏不了的仗被我打勝了,朝野內外最後一批質疑聲還怕壓制不住嗎?」


  聽到李謙最後一句話,王紫陽「噗」一聲把剛喝進去的茶噴了出來:「我以後不能叫你老狐狸了,該叫你狐狸精才對。」


  這時酒樓又上來兩人,其中一人看到李謙與王紫陽后朗笑著抱拳走了過來。


  「原來鳴揮也在這躲清閑,紫陽居士,好久不見。」


  王紫陽起身拱了拱手笑道:「聽聞袁大人近日為朝廷的事忙的脫不開身,今日也有雅興過來喝酒。」


  「偷得浮生半日閑,鳴揮比我還忙碌都能過來,我為何就不得來呢,來來,給紫陽居士引見一下,這位是戶部員外郎衛瑄,衛大人,這就是我常說的紫陽居士。」


  來人正是袁韜與衛瑄,衛瑄比王紫陽小几歲,恭敬的向他行了一禮,王紫陽還禮笑道:「這就是三年前在瓊林苑的燒尾宴上引人矚目的落地才子衛瑄?瘦是瘦了些,風骨氣度卻是難得,來,愚兄敬你一杯。」


  衛瑄忙舉起酒杯,與王紫陽和李謙都碰了碰杯一飲而盡,李謙三年來滴酒不沾已是眾人皆知,所以舉起的杯中盛著茶水,也陪著衛瑄喝盡一杯。


  「瑄能有今日,全仗當日侯爺提攜,衛瑄再敬侯爺一杯。」幾杯酒下肚后,衛瑄有些激動,舉起酒杯對李謙說道。


  李謙微笑著搖搖頭:「燒尾宴上的七道題是你自己所答,詩篇也是你自己所作,我不敢居功。」


  「當時我已經心灰意冷離京在回鄉的路上,是侯爺特意派人追上我,讓我再去瓊林苑燒尾宴上碰碰運氣,為了不拂逆侯爺一片好意,我才跟著回到京城,其實並沒有報什麼希望,沒想到,居然能在宴上與袁大人一同出人頭地,不能不說是侯爺的功勞。」


  袁韜也附和:「對,如果不是鳴揮,我這會不知道發配到哪裡去了,我也再敬鳴揮一杯。以後無論是朝廷上還是別的地方,只要用得到我的地方,鳴揮儘管直言。」


  李謙笑了笑:「袁大人其實已經幫我很多了,只是後面,可能還更有需要袁大人幫忙的地方,皇上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太子之位卻還虛空,若真有那麼一天,希望袁大人與衛大人能多多支持。」


  袁韜與衛瑄相視一眼,同時點點頭,袁韜認真說道:「鳴揮的眼力我甚是放心,只要是你選中的,我們一定全力相助。」


  央金山中營帳內,璃雅一邊逗弄三歲的兒子石頭,一邊笑著與對面幾人說話。


  「姜還是老的辣,去年我與沙木將軍都忍不住想帶兵出山,硬是被葛丞相攔住,讓我們再等一等,說不定他們會先派兵,到那時我們再藉助地利擊敗他們,果然不到一年就來了,這次定要讓張懷遠有去無回,用他的頭來祭奠阿哲的爹娘。」


  帳內沙木和另外兩人紛紛同意,葛全擺擺手,捋了捋鬍鬚說道:「我們這種情況,誰先動,誰就輸了先機,誰更能忍住,誰的贏面才大,這點就算別人看不出來,李謙也肯定知道,但他現在敢貿然出兵,看來是他們的天子病勢已然加重,李謙忍不住了,急於除掉我們這個後患,為新帝鋪平道路,否則帝位交替之時,勢必成為亂世之秋。」


  多日前,當璃雅聽說姜昱身子逐漸虛弱,經常多日不上朝時,心裡驟然疼了一下,鬱郁了好幾天,這時葛全再次提起,眼前又是一陣恍惚,但心智很快被另一個問題拽回。她反覆咀嚼葛全剛才的話,對李謙的這次發兵產生了一絲懷疑。


  「李謙不是冒失的人,明知道先出兵的不利還這麼做,一定是有更為充分的理由。」璃雅一邊說一邊想著,忽然想起去潞山那次,與李謙、王紫陽和阿音結伴同行,李謙曾點評過大周多位將軍,其中就有張懷遠,陸洵,陳達三人,當下問葛全:「不知葛丞相對這李謙選的三個領兵之人有何看法?」


  葛全想了想:「張懷遠久經沙場,多年鎮守遼州,對我們魏國人的生活打仗習性都很了解,實在是位勁敵。陸洵文官出身,能爬到這個位子多靠他善於逢迎和陸仲的關係。陳達是個猛將,沒有官威,對手下將士很有江湖義氣,因此頗得軍心。」


  「丞相說的都是大多數人都能看到的,而我聽說,這三人都有致命弱點,張懷遠多疑,陸洵斂財,陳達貪功。如果各自領兵,或許不會有大的問題,甚至有所建樹,但三人一起,只要稍加利用。他們就會先窩裡鬥起來。」


  沙木在一旁聽了笑道:「丞相善用兵理政,公主能識人察人,我魏國有二位在,何愁不能復國,哈哈哈!」


  璃雅微微一笑不再說話,思索著李謙這麼做的用意,他當然不會是為了讓他們魏國打勝這麼好心,那隻能說明,這三人不聽話,李謙故意派他們來,讓自己教訓一頓,然後他才有借口罷免他們。


  「從前欠你那麼多人情,這次就幫你一把。」璃雅想明白后暗自一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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