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啟程
臾姮點了點頭,神色之間頗有些無奈:「若不是那一戰,我又怎會淪落到如此地步?那日晁祆雖拼盡全力,讓我得以逃得性命,但在爭鬥時,那人卻暗中向我腹中胎兒打了一道煞氣。這道煞氣很是霸道,即使是我,也無法將之煉化。可腹中的孩子是晁祆留給我的唯一念想,我又怎捨得看他一生下來就是半魔之軀?所以我就用神念將那煞氣強行逼至右腿處封印起來。只是這樣一來,不僅右腿變得不聽使喚了,就連我的神念,也受到了無法彌補的虧損,再也無法離體感應外界情況了……」
「師姐距離那境界也不過一步之遙而已,若是師姐真能參透那個境界,就能煉化這道煞氣,恢復神念想來也並不是什麼難事的。」看著神色愈發黯然的臾姮,狄炻出言安慰道。
「自從晁祆沒了以後,我的心境就出了差錯,此生是再無進階的希望了。」臾姮自嘲地笑了笑,「而且我現在對道行境界的高低並無多大興趣。我只希望笙兒能夠平平淡淡地走完這一生,不要再走他爹的老路。」
「我能理解師姐的心情,若是晁笙真能平平淡淡地走完這一生,對他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師姐這樣的做法,卻是有些自欺欺人的。」
臾姮愣了愣,隨即面色沉了下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師姐,你現在只知道一味地迴避那人,卻不知是否想過,等有朝一日那人當真尋上門來的時候,你又該當如何?」狄炻沒有直接回答臾姮的問題,卻是反問了一句。
臾姮駁斥道:「不可能!我已經用山精封住了笙兒的法力,而我自己也喬裝成山村婦人在這裡生活了十餘年,那人不可能找得到我們的!而且只要我毀了笙兒的道基,他也不會對我們窮追不捨的!」
「師姐神念受損,無法施展五行封印徹底封印晁笙的法力。那山精雖被我隨手斬殺了,想來以師姐之能,要再尋一隻山精來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只是這樣的方法並不能徹底消除晁笙身上的法力波動。這一點,師姐應該比我清楚。占星、卜筮、掐算,這世上能夠推算預言的秘術實在是數不勝數。那人本就是一個小心謹慎的性子,再加上他又視晁祆師兄為生平大敵,若是他推算出晁祆師兄還余有一子,就算這個孩子的道基已經損毀,你覺得他真的會大發慈悲地放過你們嗎?」狄炻不置可否地分析道。
「不要再說了!」臾姮突然滿面赤紅地喝斥道,似是有些抗拒接下來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然而狄炻卻彷彿對臾姮的喝斥充耳不聞,仍自顧自地分析著:「而且師姐似乎忘了一點——師姐始終無法煉化的那道煞氣,正是由那人親手打入的,只要那人有心,便可依著這道煞氣的感應輕易找上門來。師姐的大半神念都用於封印這道煞氣了,若是為了徹底遠離這道煞氣而斬掉右腿,則神念反噬之下,師姐必將羽化無疑。而師姐若是羽化了,晁笙也就再無庇護了。」
說完,狄炻靜靜地望著對面的臾姮。
臾姮呆了呆,向後退了兩步,無力地跌坐在桌旁,隨後不可抑制地哭了出來。她的哭聲不大,但整個身子卻都顫抖著,彷彿這些年來她受到的所有悲痛、無奈與委屈,都在這一刻釋放了出來。
「你說的這些我又怎會不知?但、但是,那人道行如此高深,連晁祆都敵他不過,我又有什麼辦法?笙兒縱然天賦驚人,但沒等他修到你我這等境界,那人恐怕就要尋上門來了。我只能奢望廢了笙兒的道基,那人還能放過我等一馬。難道我做錯了么?我該怎麼辦……」臾姮哭道。
狄炻見狀,眼裡閃過一絲不忍。半晌,等臾姮哭的差不多了,他才蹲下身子,將手放在臾姮的右腿膝蓋上,輕聲勸道:「師姐,送晁笙來茅山吧。若連茅山都無法庇護晁笙的話,這世上也就再沒有能夠庇護他的地方了。而且晁笙在這兒耽誤了這麼多年,也唯有在我和秦九的指導下,才能儘快多出幾分自保之力的。」
臾姮聞言,勉強止住了哭聲,用手擦了擦淚,有些遲疑地道:「可是那人若是傷勢盡復,第一個盯上的,肯定也是茅山……」
看著眼前的師姐露出一副少女般的無助神情,狄炻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茅山是那人的眼中釘,而作為晁祆師兄之子的晁笙也很有可能成為那人的肉中刺。既然茅山和晁笙都是那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那麼也就無所謂誰拖累誰了。雖說在晁笙達到晁祆師兄那樣的境界之前,茅山會傾盡所有的力量庇護他,但以晁笙的資質,興許以後反倒是茅山需要尋求他的庇護呢。而且我可以向師姐承諾,我會用我的性命來確保晁笙的安全。不知這樣,師姐能否答應我的請求?」
臾姮眉頭微皺,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狄炻就這樣靜靜地蹲在臾姮的身邊,等待著她的答案。
也不知過了多久,臾姮終於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狄炻大喜過望,瞬間像個孩子似的跳了起來,臉上掛著抑制不住的笑意。
而臾姮看見狄炻這般孩童模樣,也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都五百多歲的人了,怎的還像個孩子似的?」
狄炻也不在乎,反而對臾姮使了個眼色,隨即神秘地說:「我們茅山一脈,向來都是三個人共同執掌的。但如今卻只有我和秦九兩個人撐著,那大掌門之位可還空著的,不如師姐你——」
狄炻還要說些什麼,但臾姮卻在這時揮了揮手,打斷了他:「此事以後再談。而且關於晁祆和我的事情,我希望你也能暫時替我瞞著笙兒。好了,笙兒在外面也待了許久,我們還是先出去看看吧。」
說著,臾姮也不管狄炻臉上是什麼表情,自顧自地站起身來,又眨了眨有些泛紅的眼睛,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隨手撤去了布置在四周的結界,端著燈走了出去。
臾姮方一打開門,便看到外面有一些星星點點的火星在閃爍著,當即面色一沉,喝道:「笙兒,你在做什麼!」
晁笙一驚,手中的火種便掉到了地上,只聽他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在燒紙……」
這時狄炻也在門口探出了頭,但臾姮仍舊面沉似水地喝道:「燒紙?你從哪來的這些紙?」
「我、我去鎮上市集偷的……」
「偷的!是了,怪不得你狄炻師父說你剛才被一幫人追著打,原來是因為你偷了人家的東西!」臾姮聞言大怒,當即就一瘸一拐地向晁笙走去,似要動手的樣子。
然而晁笙卻在這時鼓足勇氣地大聲說道:「娘!我知道我做錯了,可是鬼節的時辰馬上就要過了,我想先給爹燒點紙錢!所以請您等我燒完了再教訓我!」
已經怒不可遏的臾姮聽到這話后,原本就蹣跚的步伐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更慢了。在手中油燈的照映下,臾姮的目光閃了閃。
臾姮緩緩地走到晁笙的面前,吃力地蹲了下去。看著晁笙面前那些勉強可以稱之為紙的東西,臾姮的眼眶不禁有些濕潤了。
半晌,臾姮穩住了自己的情緒,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地說:「這一次看在你是為了你爹的份上,我就不打你了。但是我明天給你些錢,你必須給我還回去。否則,你就不用跟你的狄炻師父外出修道了。」
晁笙一愣,隨即驚喜異常地說:「這麼說,娘,您同意我跟狄炻師父學法了?」
見臾姮點了點頭,晁笙頓時高興得連捶了幾下地。
臾姮沒好氣地笑了起來,道:「怎麼,高興得連時辰都忘了?是誰說的要趁著時辰給他爹燒紙來著?」
晁笙聞言,瞬間冷靜了下來,並隨即有些鬱悶地說道:「可我剛才點了半天,這些紙就是點不燃。之前我掉到河裡的時候,這些紙被水泡了一下,後來師父雖然施法把我連帶著這些紙一起弄乾了,可它們也都凝成了一塊一塊的硬紙板,不好引燃了。」
「傻孩子,這紙泡了以後,憑你那火種當然點不著了。我們還是用燈來點吧。」
說著,臾姮將面前的油燈推到了兩人中間。
晁笙將信將疑地把紙板遞到燈焰上,與此同時,臾姮眼中異芒一閃,晁笙手中的紙板便忽地燃燒了起來。
晁笙見狀大喜,連忙將剩下的紙板都拿過來燒了。
火光搖曳,站在門邊看著這一切的狄炻會心地笑了笑。
兩日後,晁笙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在臾姮的注視中,離開了元亨鎮,踏上了他的證道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