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凈靈符陣
此時的廣場上人影交錯，顯得十分忙亂。那些死於內亂的屍體雖已清理了大半，但仍有許多人躺在地上呻吟。地面上濺滿了已經凝固的黑紫色血液，隱隱間有著淡淡的霧氣從中升騰而起，霧氣緩慢地向四周擴散，所過之處，草木或是變得枯萎乾癟，或是變得黝黑腐敗，顯然已經形成了一種極為可怕的毒障。
黝黑的蛇、赤紅的蠍、斑斕的蜈蚣、金色的蟾蜍、拳頭般大小的蜘蛛……密密麻麻的蠱物毒蟲在廣場之中來回爬行著，許多五仙教的教眾拿著竹簍跟在後面，口中咒訣不斷，妄圖想要收服這些四逸的蠱物，但結果卻收效甚微——畢竟每一隻蠱都是其主人耗費心血方才煉製而出，其上不僅附加著主人獨有的咒術，更與主人的心神直接相連，一旦主人突然死亡，蠱物也就會徹底失控。
當然，要想殺死這些無主的蠱物，對於五仙教來說本也算不上難事。但難就難在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每殺死一隻，蠱物留下的體液都會侵蝕這裡的土地、污濁這裡的空氣，因此如果直接採取這樣的手段的話，這般數量的蠱物足以將大半個湘西都化為充滿毒障的死地了。
這也是晁笙偷偷溜出來的原因，他不能任由這些蠱物逃竄出去，而看著這些五仙教教眾手忙腳亂的樣子，顯然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既然如此，他就要趁著大部分的蠱物都還在五仙教的範圍內，一舉解決此事！
眼見沒有人理會自己，晁笙也是暗自鬆了一口氣。他來到祭壇最前方的巨型牛角石雕後面，而後取出硃砂、符筆、銅錢、紅繩、八卦鏡以及整整七十二枚符籙。
晁笙通讀茅山典籍，曾經在書上看到過一種名為「凈靈符陣」的陣法，此陣不僅能夠消弭毒障污穢，更有著凈靈渡魂的作用，據說就算是那些枉死了數百年以至於無法往生的靈魂，經受此陣洗禮，也能被接引至黃泉，再入輪迴。不過此陣消耗頗為巨大，就算是在數丈範圍內施展，以晁笙如今的道行施展起來也頗為困難，而若是將範圍覆蓋至整個五仙教，恐怕就算是把他耗成人干，陣法也不會運轉半分。
因此晁笙一直在思索讓大陣順利運轉的方法。在茅山的記載中，凈靈符陣或是由一些前輩憑藉自身強悍的修為來施展的，或是由大量的弟子聯手施展的。而眼下晁笙既沒有強悍的修為，也沒有大量的同門師兄弟一起聯手，要想施展此陣，只能另尋他法。
來的時候，晁笙便已留意五仙教的山水走勢，后又從白蘇兒那裡得知，小祭壇其實才是整個五仙教的核心，其下方不僅封存著萬千神蠱，更是鎮壓著整個湘西的地脈靈韻，若是能夠藉助地脈之力的話，或許就能夠順利運轉大陣。不過小祭壇的封印太過強大，以他之力顯然無法破除，而眼前這座大祭壇是參照小祭壇的風水格局建造的，牛角石雕處更是靈韻濃郁，頗有幾分仙家福地的感覺，想來其下必然是和小祭壇有所聯通，因此晁笙將此處選作凈靈符陣的陣眼，應該也是能夠藉助部分地脈之力的。至於大陣能否成功運轉，就看天意了，他做這些只是因為他想盡一下人事而已，他可不想眼睜睜地看著湘西淪為死地。
晁笙先是用硃砂在地上繪製了一幅數丈大小的八卦圖，隨後用紅繩將銅錢和符籙交叉串起，每串九枚銅錢、九枚符籙，一共八串，紅繩的一端沒入地里，與八卦方位一一對應，另一頭則紛紛系在牛角石雕的上面。做完這一切后，晁笙盤膝端坐在八卦圖的正中，雙手食指、尾指結印，拇指將八卦鏡扣於其中，雙目微閉，隨即一段低沉有力的咒文從他的口中傳出：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靈寶符命，普告九天；乾羅答那，洞罡太玄，斬妖縛邪，度人萬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誦一遍，卻病延年；按行五嶽，八海知聞，魔王束首，侍衛我軒；污毒消弭，凈靈渡魂，凶穢退散，道炁長存！急急如律令，敕！」
轟鳴之聲猶如驚雷般驟然炸響，而後牛角石雕開始散發出強烈的白光，濃郁的地脈之力順著紅繩符籙導入八卦陣圖中，隨即晁笙手中八卦鏡發出刺眼的橙黃之芒，光芒在晁笙逆靈之體的提煉下迅速又由橙黃之色轉化為晶瑩剔透的綠色，然後猛然刺向天際！
光芒鋪展之間，淡淡的綠色光點好似下雪一般，紛紛揚揚飄落而下，唯美瑰麗、美輪美奐。
晁笙心中一喜。
凈靈符陣，開始運轉了！
綠色光點所落之處，那些四逸而逃的蠱物竟是直接被生生凈化成虛無，方圓五里範圍內，毒障迅速消弭，那些中毒之人的面色也迅速變得紅潤起來。
漸漸地，天空之中甚至隱約響起了縹緲玄妙的仙音，隱約中，有一些痛苦憤怒的靈魂在廣場之中顯現出來，他們都是此次五仙教內亂枉死的亡魂，原本帶有極大怨念與戾氣的他們是斷然無法再入輪迴的，然而卻在這仙音之中漸漸地平靜下來，彷彿身上的冤屈與罪孽都在慢慢被洗去。
原本忙亂的廣場瞬間寂靜，五仙教的教眾們一時間都有些愣神，可隨即他們便注意到了在巨型牛角石雕處那道衝天而起的璀璨綠芒，一時間都以為是蠱神顯靈，當下紛紛跪服了下去，口中嘰里咕嚕地說了一堆祈福與感恩的話語，模樣顯得甚為激動。
但此刻身處石雕之後的晁笙卻是面色猛然一變——雖說布陣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可他顯然還是低估了凈靈符陣的威力與消耗，此處雖能藉助部分地脈之力，但畢竟不是五仙教的核心祭壇所在，直到大陣真正運轉起來，他才發覺僅憑這部分地脈之力還是遠遠無法滿足這大陣的需求。
停止大陣么？
這個念頭在晁笙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便被他果斷拋棄。
於他而言，現在立即終止大陣就是最好的辦法，否則大陣繼續運轉下去，輕則道行境界跌落、肉體被榨為人干，重則道基損毀、日後連內丹都無法結成。
不過大陣一旦終止，那麼那些現在正在逐漸恢復的人都將會因為大陣的反噬而死，而那些正在被凈化的靈魂也都將因此煙消雲散。
晁笙平日里的話就不多，不會像霍函和簡蘭那般開朗活潑，「隱忍」二字彷彿天生就刻在他的骨子裡，遭受屈辱的時候他會奮力反擊，但當有人需要他的時候，他又寧可有苦自己吃。他在心中暗自下定決心，今天就算是死，這大陣他也要堅持下去！
心中打定主意，晁笙眼中也是掠過一絲堅毅之色，猛地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噴在手中八卦鏡之上，隨即心念電轉，竟是操縱著這團精血在八卦鏡的八個方位形成了八道血色符籙。血色符籙彼此呼應，在八卦鏡上形成了一個小型的陣法，而後小型陣法又與凈靈符陣產生共鳴，進而形成了一個更為複雜的陣中之陣！
頓時間，天地靈氣開始如同百鳥朝鳳一般，朝著晁笙匯聚而來，再經由他那逆靈之體的轉化，源源不絕地補充著運轉的大陣。
若是這一幕讓狄炻看到，他一定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不論是「控血化符」，還是這參考了通靈之法演化而來的「陣中之陣」，在茅山的歷史上都只有茅山的開山祖師曾經做到過。一些天資過人的茅山弟子或許能夠做到「不結印施術」，但要說控血化符和推演陣法，還真沒有能夠和晁笙相提並論的人。
可不論逆靈之體有多強大，晁笙的天賦悟性又有多驚人，以他現在僅僅聚鼎法師的修為，在此番巨大的灌注與轉化之下，身體也是開始漸漸出現了崩壞。
他的皮膚越來越紅，細密的血珠從全身緩緩浸出，匯同汗水一起，侵染了地面。
相比這慘烈的景象，更加讓晁笙難以忍受的，是那彷彿身處油鍋沸水之中的劇痛煎熬。偏偏他還不能嘶喊咆哮，凈靈符陣的施展原本就不是他一個小小的法師所能掌控的，若不是靠著他的悟性變通了一下，這大陣根本就無法運轉，眼下，他必須將所有的心神都專註於維持大陣的運轉，又哪裡有時間讓他去喊痛？
在巨大的煎熬下，時間的流速也彷彿變得緩慢無比。
晁笙咬牙堅持著，嘴唇先是被咬得鮮血橫流，而後又變得乾裂泛白。
十個……
二十個……
五十個……
漸漸的，從中毒狀態中徹底恢復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但晁笙仍然在心中對自己說：還不夠！
驀地，廣場上陰風驟起，隱約間有一扇洪荒威嚴的古門開啟，有一黑一白兩位神君帥眾多鬼將從中飛掠而出，他們四下散開，開始一一接引那些已經被凈化的靈魂。
然而晁笙依舊在心裡怒吼著：
還不夠！
肉體開始乾癟，血也彷彿已經流干，原本就瘦小的晁笙，此時已經如同一具枯坐的乾屍一般駭人。
但他的心裡此時卻又逐漸平靜下來——他的想法很簡單，眼下大陣所需的靈力已經足夠了，就算他會因此身消道隕，這些不論是活著還是死去的苦命人也都能得以解脫了。
這是一種及其愚蠢的想法，但冥冥之中，卻也是每一個聖人都曾有過的想法。
終於，晁笙感覺自己已經到了極限，他露出一絲淳樸憨厚的笑容，心裡已然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突然，破風之聲響起，隨即竟有108枚同時閃爍著道家與佛家輝光的銅錢從天而降，深深地嵌入晁笙繪製的凈靈符陣之中！
大陣再度轟鳴，而後晁笙便覺得身上的壓力頓時輕鬆了不少。
晁笙驚異地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如同謫仙般的白衣女子正靜靜地立於巨型石雕之上，其面上冰寒似雪，竟隱隱有著怒容浮現！
……
備註：除「污毒消弭，凈靈渡魂」這一句外，其餘咒文出自「道教八大神咒」的「凈天地神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