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餘業遺烈
眾人一邊趕路,一邊草草地吃了些乾糧。仍然有些虛弱的晁笙明顯有些跟不上眾人的腳程,當下索性由霍函背著趕路,而桃梅,則由余仁背著。
然而行至雪峰山腳下的時候,意料之中的群屍擋路卻並沒有出現。
「奇怪,你師父難道就這麼放任我們上山與他對峙?」霍函不解。
許是即將發生的事讓余仁有些緊張,余仁沒有多說什麼,深吸了一口氣,道:「上去吧。」
眾人沿著山道向上趕去,心裡始終保持著警惕。每當他們掠過山道兩旁駐守著的煉屍時,心臟都彷彿提到了嗓子眼,他們不知道這些面無表情的煉屍究竟會在何時暴起傷人。
可直到他們步入了御靈門的議事大堂,一路上卻都沒有發生任何的意外。
此時正值晌午,但議事大堂里卻和晁笙他們上次深夜拜訪時一樣,只有道清掌門和道然真人兩個人。
顯然,道清掌門應該已經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眼下的這般情景,是打算低調處理此事了。畢竟道然真人身為御靈門的大長老,落花洞女的事情若是傳了出去,御靈門可就真要從十派之中除名了。
蒼老的嘆息響起,道清掌門在主位上站起了身子:「道然師兄,你昨日前來向我坦白落花洞女一事,我已是留你不得。其實此事我早就有所察覺,只是原以為此事乃五仙教都拉烏一人所為,我不便插手,這才故意放出消息,說被選中的落花洞女只要與男子婚配,便會遭到神靈的厭惡,神靈也就不會再吃她的靈魂和肉體,希望能救下那些被選中的姑娘。可我雖知道采陰邪術必用處子之身,卻不知道人性自私,竟是沒有人願意娶那些被選中的孩子。我更不知道的是,這采陰邪術竟是從你這裡傳出去的!你說你要等余仁回來,向他交待些事情,我看在這些年同門的份上,也准了。現在他來了,你有什麼話就趕緊說吧。說完,我也該發動御靈神印了。」
余仁有些驚訝:「師父,掌門師叔都知道了?」本以為此次回來少不了要和自己的師父對峙理論一番,甚至自己還有可能被逐出御靈門,卻沒想到師父竟是早已主動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道然真人冷哼了一聲:「還不是你這吃裡扒外的東西乾的好事!而今為師馬上就要淪為一具煉屍,你可滿意?」
余仁聞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而後跪著走到道清掌門的面前,懇求道:「掌門師叔,師父他也是憂心於御靈門,這才……還請饒了他這一次,弟子願意代他受罰,一命換一命!」
道清掌門嘆了口氣,道然真人卻是直接飛起一腳,將余仁踢得飛了出去!
「你算什麼東西,敢替老夫求情!還一命換一命,老夫害了這麼多條性命,你拿什麼來換!」道然真人怒喝道。
「木之道者,生為其容;天地亘古,萬物不終;奪乃並作,微妙玄通;以木葬之,痴情落紅。急急如律令,敕!」一段陌生的咒訣從晁笙的口中吐出,隨即余仁身後的柱子上竟是突然生出許多藤蔓來,藤蔓之間彼此糾纏,如同一雙柔軟的大手,將余仁從空中接了下來。
來不及驚訝晁笙這新學的木葬訣,月洛、簡蘭、霍函三人均是第一時間便擋在了余仁的身前。
「你這道貌岸然的老東西!」簡蘭指著道然真人大罵道,「余仁替你求情,你竟然還下這麼重的手!你再給姑奶奶十年,姑奶奶一定回來打死你!」
霍函亦是滿臉怒意地盯著道然真人,唯有月洛看了看身後正自吐血的余仁,眉頭微蹙地沉思著什麼。
道然真人沒有理會他們,而是自顧自地向余仁問道:「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麼給你取名『余仁』么?」
余仁擦了擦嘴角的血,答:「我爹是個將軍,他戰死前曾對我說,希望我能餘業遺烈、仁禮存心,牢記余家遺留下來的事業與功績,不論別人如何待我,我也要將仁愛與禮讓牢記於心。」
道然真人又問:「那你可還記得,你胸前的字條是從何而來?」
「爹死後,我怕忘了他的囑託,便托娘將這些話寫了下來。只是沒過多久,我娘也去世了。」余仁老老實實地答道。
道然真人的面色突然變得有些扭曲,冷笑道:「果然還是如此愚笨的模樣,和老夫這不成器的掌門師弟一個樣,有時老夫都要懷疑,你究竟是我的徒弟,還是他的徒弟了。做事瞻前顧後、唯唯諾諾、畏首畏尾,明明有著強大的力量,卻甘於讓他人笑我御靈門無能!若不是老夫受天資所累,無法修得天師,無法奪得這掌門之位,又怎會讓這御靈門淪為十派的笑柄!為什麼平日里你的師兄們都喜歡作弄你?就是因為你太過軟弱!今天,為師就教教你,男人,就是要有野心!要收起你那些無用的善心,學會憎恨!餘業遺烈、仁禮存心?哼,笑話!你之所以叫余仁,就是因為你是個愚笨無知的人!是了,你還有那張字條當做念想是吧?剛好你此番壞了為師的大事,為師正想好好地罰你一罰,就索性替你斷了這個念想吧!」
話音未落,一股滔天的殺意猛然爆發,那看似肥胖臃腫的道然真人,竟是轉瞬便掠至了眾人身前!
道清掌門見狀,亦是一驚,但想要出手阻攔已然不及,只得心中一聲暗嘆,發動了御靈神印。
一股劇痛從心口傳來,灰敗的血液如同絲線一般爬上了道然真人的脖子,但道然真人仍舊是咬了咬牙,一掌拍了出去!
簡蘭與霍函二人,下意識地就要去格擋,然而月洛卻猛然間拍出一股柔勁,將兩人送了出去。
面前再無阻攔,眼見這一掌就要落下,晁笙連忙控制著藤蔓將余仁包裹了起來。這木葬訣雖是茅山秘法中的一大殺招,但晁笙境界太低,此術更是只在殘影中見父親施展了一次,便依葫蘆畫瓢地施展了出來,面對半隻腳踏入天師的道然真人,這些藤蔓可以說是和紙糊的沒有半分區別。
最終,這一掌還是落在了余仁的胸膛之上,不論是藤蔓還是上衣,亦或是那張藏在胸前衣襟處的字條,統統都化為了灰燼,只在其胸口處留下了一個繁複的血色符文。
余仁沒有死,只是淚水控制不住地落了下來。
不過淚是落了,但余仁卻並沒有哭,相反,他在笑。
他以一種哭腔,笑著對道然真人說:「師父,其實這句話,和這張字條,早就刻在了我的心中。毀與不毀,又有什麼分別?師父,謝謝您。」
道然真人大怒,可是此時他的身體已然無法動彈:「你笑什麼!我不准你謝我,為師不准你謝我!」
余仁臉上的淚水越流越多,可臉上的笑意卻是愈發溫和:「師父,謝謝您這些年的養育之恩,我知道,您嘴上不說,心裡其實很關心我,那些欺負我的師兄,總是會被您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懲罰。謝謝您那天沒有對我的朋友下殺手。謝謝您為了我,主動跟掌門交待了實情,沒有讓我成為一個告發自己師父的逆徒。謝謝您特意等我回來,給我——」
「住口!我不准你謝我!」道然真人咆哮著,「我要你恨我!你恨我啊!」
「師父……」余仁目光注視著道然真人,鄭重地說道,「其實我喜歡餘業遺烈這句話,不僅是因為我想繼承余家和父親遺留下來的事業與功績,更重要的,是我想繼承師父您的遺志!」
撲通一聲,余仁再次跪了下去,含淚大喊道:「師父!徒兒答應您!徒兒一定會以自己的方式,讓御靈門之名冠絕天下,讓門人弟子們,都能夠在十派之中揚眉吐氣!您老,便安心吧!」
原本尚自掙扎的道然真人突然安靜下來,半晌方才露出一絲笑容,道:「仁兒,起來吧。」
余仁第一次聽師父這樣叫自己,當下不由猛地抬頭望去。
可道然真人,已然沒了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