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道然之死
青紫色的血管遍布了道然真人的全身,在御靈神印的煉化之下,他已然成為了一具了無生氣、渾身泛著鐵青的煉屍。只是平日里始終一臉兇相的他,此時臉上卻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師兄……」看著余仁胸前的血色符文,道清掌門的眼中充滿了悲涼,整個人彷彿瞬間又老了幾十歲一般。
余仁終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著道然真人的腿大哭了起來。
簡蘭和霍函方才被月洛一掌推開,正不解月洛為什麼要這樣做,剛要開口詢問,回過頭來卻發現余仁並沒有被道然真人打死,再加上緊接著發生的事太過突然、太過莫名,這使得兩人不由都愣在了原地。
晁笙鬆了一口氣,看向了月洛:「你早就發現了吧。方才我也沒留意,現在的余仁,怕是已經結成內丹了……」
簡蘭、霍函瞪大了眼睛,轉而向月洛望去。
月洛點了點頭,亦是嘆了一口氣:「道然真人自知難逃一死,因此早在他一腳將余仁踢出去的時候,便施展了通靈術,強行將自身的壽命轉化成了修為,灌注到了余仁的身體里。通靈,乃上通神靈之意,以自身壽命為代價,溝通神靈,獲取神力,是一個能夠快速增強修為的法門。道然真人的年紀雖然不小了,但以他半隻腳踏入天師的修為,至少也有著八百年的壽元,剩餘的就算不多,也絕不會少。余仁的身體承受不住如此灌注,這才吐出血來。如今他的修為比我都要高上一些,應該已是玄牝期的高功了。」
「玄牝!」霍函驚呼道,「那他再修個兩階,豈不就是鍊師了?」
月洛點了點頭。
「那為何他不直接將自身修為傳給余仁?」簡蘭問,「這樣余仁不就有著半步天師的修為了嗎?」
「因為血傀鬼印。」道清掌門嗓音嘶啞地解釋道。
聞言,余仁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色符文,而後哭得更加泣不成聲。
道清掌門嘆息道:「師兄他太喜歡仁兒了,不管做什麼,都是替仁兒考慮。之所以不直接將修為傳給仁兒,一來是因為半步天師的修為太過強大,他怕仁兒承受不住,二來是因為仁兒本就是我御靈門千百年來天資最為出色的弟子,他若是強行將修為灌注給仁兒,仁兒或許能很快地成為一名半步天師,然天資受損,卻再也修不成真正的天師了。且在成為煉屍之後,他希望自己仍舊能護著仁兒,煉屍的修為往往與生前極為接近,因此為了儘可能地保存實力,他不能讓自己的修為有半分損失。我御靈門的大部分煉屍,都是將亡者的靈魂直接封入屍身之中,再藉由術法之力,與亡者溝通,進而控制。可師兄他……竟是藉由我御靈門獨有的血傀鬼印,直接將自己的靈魂封入了仁兒的心竅之中,如此一來,他的神識將會完全渙散,而他這具煉屍,也將只聽從仁兒一人的號令。自此,有一個半步天師的煉屍傀儡常伴左右,仁兒也算是一生無憂了……」
眾人的心中都不免有些動容。
這道然真人與都拉烏串通一氣,在這湘西一帶也不知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為了篡權奪位,更是不知謀劃了多久,牽涉了多廣。可為了余仁,他卻竟然甘願前功盡棄。他沒有像都拉烏那樣發動內亂,反而主動向自己的掌門師弟交待了實情,因為他知道,依余仁那副善良的性子,這件事余仁絕對會告訴掌門,可告發了自己的師父,並由此導致自己的師父被化為煉屍,余仁也將從此陷入深深的自責與矛盾中,弄不好道心都將生出心魔,這輩子的道行也再難精進。於是他自行坦白,為了將自身的壽命以通靈術的方式灌注給余仁,他堅持要再見余仁一面。為了將自己的法身留給余仁,他佯裝要毀掉余仁母親的字條。為了讓余仁以後能少受欺負、更加心安理得地利用他的法身登上下一任的掌門之位,他不惜用言語羞辱自己這個最疼愛的徒兒,他只希望余仁能夠恨他,只有足夠的恨,余仁的心理才會好受一些……
可是余仁遠比他想象的要優秀得多,余仁看穿了他所有的善意,並且堅強地繼承了他想要大興御靈門的遺志。
得徒如此復何求?或許在最後一刻,道然真人突然想通了,御靈門最寶貴的不是那些塵封了多年的先祖法身,而是他這個善良到有些愚蠢的徒兒。或許自己將是御靈門有史以來最為強大的一任掌門的師父。或許,御靈門真的要揚眉吐氣了!
所以,他才露出了那樣的笑容吧……
道清掌門顫顫巍巍地朝後堂走去,口中喃喃自語著:「師兄,你生前想做掌門,我沒能讓你如願,你走了,這掌門之位好像也無甚意思了。我打算讓余仁代職掌門之位,想來有你的法身撐腰,其他的長老和弟子也不敢有什麼異議,也算是了卻你的一樁心愿,你便……唉……我也老了,以後就教教余仁道法,其餘的……不管啦……」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靜靜地陪著余仁,唯有桃梅咬了咬嘴唇,靜靜地走到余仁身旁跪坐了下來。
而這一哭,就是三天,眾人也在原地陪了他三天。哭到最後,余仁的眼睛都沒了淚水,直到整個人最終昏厥過去。
第四日,道然真人仙逝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御靈門,御靈門上下一片愕然。不過由於御靈門的死者通常都會被煉製成煉屍,因此倒也省去了不少後事的操辦。長老和各弟子們悲痛之餘,紛紛猜測這應該是五仙教教主白蘇兒下的黑手,不然以他們大長老的修為,又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其殺害?
第五日,道清掌門現身,說道然大長老乃是壽終正寢,臨終前將自己的魂魄烙印在了其弟子余仁的心竅之中,其法身僅供余仁一人驅使。同時下令,余仁代行掌門事務,其餘人等不得有異。於是一眾門人弟子又紛紛懷疑是余仁殺父篡位,準備將昏迷中的余仁拖出來當眾對質,奈何凡是對余仁表現出敵意的,都會被那具守在門口的法身給扔飛。眾人只得漸漸相信掌門所說之言。
第六日,余仁醒,心緒重歸平靜。余仁接受二長老考核,原本只需走出三招即可的余仁,硬是接了十二招方才敗下陣來,二長老宣布余仁已是有著玄牝期修為的高功,為御靈門創派以來最早成為高功的弟子,御靈門上下再次嘩然,一些過往欺負余仁的弟子開始感到不安。
第七日,經過簡單的建醮祈福和授冠儀式,余仁正式成為了御靈門的代掌門。而他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但凡御靈門人日後遇到了剋死他鄉的人,均需將其引渡回家鄉,趕屍人須儘力保全屍身的完好,不得有意侮辱死者,不得向其親屬故意哄抬趕屍費用。而此舉在多年以後,也終於讓御靈門真正贏得了人心——人們不再提起「趕屍匠」就色變,路上遇著了,反而還要上前寒暄問候一番,或是遞上一盞涼茶,或是送上幾個新鮮的果子,在有的義莊,甚至還有人專門修葺了偏房,偏房內床、被、爐、碗一應俱全,專供趕屍匠們休息。
第八日,晁笙等人向余仁辭行,余仁率眾門人親自將其送至雪峰山山腳。
「晁兄、函兄,接下來有何打算?」余仁滿臉笑意地沖兩人拱了拱手。
晁笙亦是裝模作樣地拱了拱手,調笑道:「先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走吧,若是路見不平了,能幫的就幫幫,看看能否碰到些奇遇,抓緊提升自己的實力。畢竟,我們和余掌門可不同,憑我們這些小法師的修為,別說報仇了,說不定哪天就被仇家像碾螞蟻一樣地給碾死了。」
余仁笑道:「你可莫要取笑我了,別人不知,難道我還不知道你們這群怪胎的天賦么?前人種樹,我不過是乘個涼而已。說不定再過十年,你們都是天師了,而我才修到鍊師呢。」
霍函也壞笑著對余仁小聲說道:「沒想到這小桃梅為了你,竟然都願意當女道士了。如此也好,這樣以後她的壽命也能長些,能多陪你個幾百年。我告訴你啊,這女道士可不好找,我看她的天賦可也不弱,你可要好好調教調教啊……」
余仁的臉上紅了紅,結巴道:「函、函兄,你說什麼呢。是教導!不是調教……」
霍函大笑起來:「好吧好吧,不是調教,不是調教。哈哈。」
那邊已經換上一身黃色道袍的桃梅也已經和月洛、簡蘭說完了,她將目光投了過來,再次道了聲:「謝謝。」
晁笙、霍函點了點頭,正色道:「如此,我們便後會有期了。」
「以後有用得到小弟的地方,萬請不要見外。」余仁鄭重行了一禮。
晁笙道:「好說。不過你現在已經代職掌門之責了,送到這裡便已是拿我們當兄弟了。我們畢竟是茅山的小輩,你若是再目送我們離去,便有些於禮不合了。回去吧,讓我們目送你上山。」
余仁猶豫了一下,但最終也還是領著門人上了山去。
此時的天氣仍舊寒冷,可隨著余仁踏著石階而上,山道兩旁的枯木卻也紛紛漸次開出艷麗的花朵來,御靈門的弟子們嘖嘖稱奇,紛紛猜測,余仁師弟能當上這代掌門果然就是上天的意思,你看,這都天降祥瑞了!
唯有餘仁背對著山腳下的眾人繼續向上行去,用旁人都聽不到的聲音再次說了聲:「謝謝。」
霍函見狀也是嘖嘖稱奇,隨即收回目光,向晁笙問道:「這小子還真是天選之人啊,你看他走到哪,這花就開到哪。不過之前白教主也是目送我們離開的,怎麼沒聽你說於禮不合?今天這小子想目送我們,你又說於禮不合了?」
晁笙聞言笑了笑,轉身走了。
簡蘭卻是擰著霍函的耳朵罵道:「我說你這豬頭,你到底是不是茅山的人?怎麼茅山的術法你一個都認不出來?這分明是晁笙哥擔心餘仁他坐不穩御靈門代掌門的位置,故意用木葬訣做出的祥瑞假象,你看不出來啊!」
「哎喲,疼疼疼!」霍函委屈道,「這我哪知道啊!」
「還有,」簡蘭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我剛才好像聽到有人瞧不起我們女道士啊?你是不是對我們坤道有意見?」
「沒、沒!我哪敢吶,你真是誤會我了。」霍函求饒道,「月洛姑娘,你快管管她啊!耳朵,耳朵要掉了!」
月洛輕聲笑了笑:「可我也是女道士啊。」
「你還敢告狀啊!」簡蘭再次加大了力度,「要不要我幫你告訴師父啊?她也是女道士!」
「別別別,我錯了還不行么……」
一行人漸行漸遠,唯有打鬧的聲音不時隱約傳來。
……
(註:坤道是對女性道士的一種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