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守望相助

  第90章 守望相助

    “轟!”


    一根燃燒的巨大房梁突然掉落,如蔓本能地一個閃躲,往後一跳才堪堪避開被砸,但卻被房梁鎖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你快走!咳咳…”如蔓吸入了不少濃煙,此刻已經感到喉嚨酸痛,呼吸不暢。


    竹帆急得直跺腳,但也沒再說什麽,轉身跑出了火場。


    此刻的豆蔻年華樓,就是《地獄變相圖》中的火獄。如蔓的周圍全是刺眼的火光,出路已經被完全封死。她若想強行逃離,隻能從火上踏過去。


    她環顧一周,咬了咬牙,抱緊身上的三個嬰兒,用盡全身力氣奮力一躍,殘影一般在火上飛掠。火焰如同迅疾的靈蛇迅速躥上她的雙腿,她的棉褲已經著了火。也不知是她緊張得顧不上感受,還是衣服足夠厚實,她竟沒有覺得疼痛,拚盡全力向著大門狂奔。


    十丈,五丈,三丈,兩丈,一丈……


    終於,她衝了火海。還沒等她喘上一口氣,一盆冷水迎頭澆下,從頭到腳涼到透心。


    如蔓眼前一片水霧模糊,步子也邁不動了,一時好似雪中的冰雕。


    “哇——”一聲嬰兒的啼哭,讓她回過神來。涼水濺到了女娃的身上,冰得她哇哇直哭。


    一旁的始作俑者——竹帆興高采烈地衝過來,抱過哭鬧的女嬰,嘰嘰喳喳道:“葉姐姐你太厲害了!巾幗英雄是也!當然我也不差,幸好及時找到了一盆水,不然姐姐你要受苦咯。”


    好家夥,這女孩可真是個人狠話又多的典型。


    如蔓迷茫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確實一個火星子都沒了。隻是這濕漉漉的棉衣棉褲貼在身上,被西北風一吹,簡直冷到骨縫裏,真瑟瑟發抖。


    她微歎一聲,抱緊了懷中的兩個嬰兒,跟著竹帆向聚集的人群走去。


    “轟隆隆——”


    最先起火的江南攏翠樓,此刻主體架構坍塌,黑煙蔽天,煙塵四起。眼見著豆蔻年華樓也快不行了,而山莊另一頭的另幾棟龐大建築也是火紅一片。偌大的無風山穀中燃燒著七八根直達天穹的火柱,彼此遙相輝映,頗有“烽火夜相望”的意境。


    “啊哈哈哈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們還驚魂未定之際,夜空中由遠及近傳來了森寒恐怖的狂笑。


    葉如蔓隻覺得毛骨悚然,轉頭一看,竟然是披頭散發的李嬤嬤!她此刻淩空飛馳,遊走在火焰之間,拳打腳踢,也不知在向誰發力。


    “報應——”


    低沉而嘶啞的聲音不大,但是卻如石頭激起的水波一般,一圈一圈震蕩天際,堪比地獄傳出的聲音,伴隨著浸入骨髓的寒風,駭得眾人汗毛都豎了起來。


    李嬤嬤在天上環遊一圈,大笑三聲,最後竟向著江南攏翠樓的熾焰,直直墜落下去,落入那似乎永遠不會熄滅的無明獄火之中。


    “啊!”有人嚇得尖叫。目睹此景的人,皆是臉色煞白,膽戰心驚。隱月山莊火勢如此,詭象如此,誰還顧得了別人?那些富貴賓客們早就不見了蹤影,而看管伎子的護衛也被嚇得落荒而逃。這群女子終於有了脫離苦海的希望。


    “姐妹們,如果你們信得過我,就跟我走,我帶你們離開無風山!”葉如蔓抱著女嬰走到人群中間,誠摯地對眾人說道,朗朗清音,娓娓鶯語,就像一陣春風在大地播下了種子,讓人看到光明和希望。


    “姐姐,我跟你走!”如蔓語音剛落,竹帆就站了出來。


    “我也跟你走!”瓜子臉緊隨其後,走到如蔓身旁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信你。”


    “我們都跟你走!”女子們得知自己可以逃出生天,興奮不已,紛紛表態要追隨如蔓。


    如蔓看著這百餘號人,心中裝滿了沉甸甸的責任。她朗聲道:“從此處出山,約有三十裏路,山路崎嶇,走得快也要至少兩個時辰。夜晚山間寒冷,大家一定要結伴而行,相互幫襯。大人如果分得出手,請照顧好這些孩子。我們要一起走出這裏,一個都不能少!”


    這些素未謀麵的柔弱女子在這一刻爆發出驚人的凝聚力和信念力。她們以極快的速度做好了人員安排,自發地將多餘的衣服勻給了衣衫單薄的人。她們撿起了守衛丟棄的幾支火把,這支特別的隊伍就此出發。


    為了防止遇到山莊的援兵,她們沒有走主路,而是選擇了偏門出去的一條山間小道。由於長年無人清掃,這裏殘雪未消,荊棘叢生。隊伍裏不時有人滑倒,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踩到雪坑,失了平衡往旁邊一栽,隻聽哢擦一聲悶響,骨頭斷了。


    “沒事吧?”如蔓跑過來一看,隻見那女孩疼得滿臉發青,便把懷中的女嬰交到弟弟手裏,輕輕扶著她道,“我背你走。”


    “姐姐不必了,我能自己走。”女孩咬緊牙關站了起來,隨手抽了一根木棍,倔強地放開如蔓的手,一瘸一拐往前走。


    “你把握方向,責任重大,照顧她的事情交給我。”瓜子臉走了過來,把承托身後女嬰的背巾緊了緊,右手托住女孩的胳膊,兩人相互幫扶著一路前行。


    約莫走了一個多時辰,眾人已是筋疲力盡。如蔓和竹帆撿了些半幹的樹枝,用火把引燃,點起一叢小小的篝火。女子們紛紛坐下休息,她們疲乏至極,也忐忑至極,但沒有人退縮,也沒有人抱怨。她們抱團緊緊擁在一起,讓僅有的溫暖凝聚成太陽般的炙熱傳遞給所有人。


    “哇——”


    先前那個被水濺哭的女嬰再度嚎哭。如蔓慌忙把她抱在懷裏,一邊拍著她的屁股,一邊輕輕搖動,可完全不起作用,小嬰兒的哭聲不止。


    “怎麽回事?是不是餓了?”竹帆不知她為何不停啼哭,又不由擔心哭聲把人引來,著急地直搓手。


    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子道:“應該是餓了,現在沒奶給她吃,要不喝點水吧。”


    這些人都是逃命出來的,哪裏會帶水?這荒郊野外更沒有水源。如蔓隻好摳下幾塊幹淨的殘雪,放在手心捂熱融化,再順著指縫喂給她。


    那女嬰可能餓得極了,咕咚咕咚全喝了下去。解了一時饞意,女嬰也不鬧了,蹬了蹬腿又睡了過去。


    這小寶寶真可愛啊!


    如蔓抱著她,心中隻感歎。她的小臉肉嘟嘟的,鼻子就像一個小肉團,睫毛又卷又長,閉上眼的時候,長長的眼縫就像一輪彎曲的新月,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


    這女嬰不過半歲大小,卻已經曆過煉獄般的苦痛,真是可憐!一定要讓她未來的人生晴空萬裏,再無陰霾蔽日,如蔓心裏如是想著。


    山間靜謐無聲,耳畔隻有篝火劈裏啪啦的燃燒聲和嬰孩偶爾的幾聲夢囈。


    如蔓的衣服一直是濕冷的,她有些不舒服,正靠著大樹小憩,忽然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反應過來一件事——她和竹帆救下來的五個女嬰,隻有一個哭過,其他四個一直沉睡不醒,難道…?

    這個念頭讓她心房發慌,她把弟弟懷中的兩個女嬰接過來一看——她們麵色紫紺,身體僵硬,早已沒了心跳!

    她倒吸一口涼氣,又慌忙去看竹帆懷裏的女嬰,竟然也是同樣的情況,她們小小的身軀早已失去了該有的溫度,應是在豆蔻年華樓中就已吸入毒氣窒息而亡!


    “啊不!”


    如蔓身體裏一直緊繃的那根弦,斷了。


    眼淚就如奔流的洪水一樣,一瀉千裏。


    進入隱月山莊之後所經曆的那些痛苦和悲憤此刻被放大了數萬倍,仿佛一根尖錐直直刺入心髒,鋪天蓋地的絕望完全壓倒了她苦苦支撐的脊梁。


    她們是哪家的丫頭?她們有沒有乳名?是不是她們的父親也曾拿著撥浪鼓在麵前逗弄?是不是她們的母親也曾親手縫製一件件小衣服、小襪子和一雙雙虎頭鞋?

    這世上,已沒有人知道。她們沒有名字,在漫長的曆史長河中,連一粒塵埃都不是。


    如蕭見此慘狀,亦是垂淚漣漣。竹帆則掐著自己的手指,雙目死死地盯住篝火,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過了半晌,她忽地站起身來,一把拽起如蔓,大聲道:“姐姐,咱們走!”


    她和如蔓都不約而同地選擇帶走女嬰的屍首。後半程的路都快走完了,如蔓才漸漸恢複些許鬥誌,可身體的不適感越來越強烈,連腳下的步伐都有些虛浮。她想起趙熠曾經說出山後會有人接應,便是在這點念想的支撐下,她走完了剩餘的路。


    從小道出來,很快便駛來了一輛馬車,車夫正是許久不見的唐獻。唐獻見到陸陸續續不斷有人從林子裏鑽出來,簡直目瞪口呆。他得到的吩咐是守在這裏,第一時間把葉姑娘接回去,可是卻突然冒出了浩浩蕩蕩一百多人,葉姑娘看上去還是個領頭的,這…這可怎麽辦?

    沒等他想清楚,就聽見如蔓一聲大喊:“唐大哥,辛苦你了!這些人,請你務必安全地帶到嵐陰縣府,竹帆會將前前後後的事情告訴知縣大人。”


    唐獻粗粗望了一眼。好家夥,全是衣衫襤褸的女子和女童。她們看上去十分疲憊,但每個人的眼睛都是亮的,充滿了一種破土新生的氣度。


    唐獻猶豫得舌頭都打結了,問如蔓道:“那…那你呢?”


    “唐大哥我且問你,你在這裏等了許久,可有看到其他什麽人出來?”


    唐獻搖頭道:“沒有。”


    看來齊瀾青還沒出來。如蔓把馬車裏的衣服和食物拿出來分給眾人,讓女嬰女童還有弟弟坐上馬車,對唐獻道:“你帶她們先走,我在這裏等韓大哥。”


    “可是王爺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平安地把你接回去。”唐獻知道她就是祐王府未來的王妃,是趙熠放在心尖上的人,根本不敢如以前那般怠慢。


    “此事至關重要,關係到我大宋國運,我必須守在這裏。王爺若要問責,我自會向他解釋清楚。你們快走,再晚一點就要被人發現了!”如蔓說著,一手拉過馬車的韁繩向前拽,催促著他們趕緊走。


    唐獻可不敢讓未來王妃幹拉馬車的事兒,隻好帶著百餘號人先行離開。如蔓望著他們漸行漸遠,連背影都變成了小小的一團,才安下心來,找了一個避風的石頭坐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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