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替罪羔羊
第91章 替罪羔羊
最緊張的時間終於熬了過去,如蔓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可是她卻沒有感到一絲輕鬆,反而感覺頭重腳輕的疲倦與不適席卷而來,充斥在她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
行百裏者半九十,現在還不能倒下。她攏了攏身上還掛著冰碴的棉衣,深呼吸幾口涼氣,用寒冷來刺激自己保持清醒。今晚的真相她基本可以推測出來,齊瀾青使出調虎離山之計,先誘騙走了隱月山莊的部分人力,然後於今晚縱火,殺了木莊主和李嬤嬤,又假扮成李嬤嬤在眾人麵前演了一出先發瘋後自殺的戲碼,再找具屍體替代自己,實現金蟬脫殼的目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所以他不能走主路離開,隻能同她們一樣,選擇這條出山的小道。
過了約莫兩刻鍾,林子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來了!
“齊使者,別來無恙。”如蔓站起身,略施一禮。
齊瀾青沒想到這頭有人,先是一驚,看清楚來人,冷笑一聲,眯著眼睛道:“山莊的伎子少了大半,是你幹的吧。你不抓緊逃命,竟還有閑情逸致找我閑聊,我看你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若是活膩了就告訴我,仗著咱倆的交情,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你誤會我了,我在此處等你,是為了救你和你的兄弟。”如蔓笑了笑,慢條斯理地說道。
“呸!別以為你有點能耐就想誑騙我。隱月山莊燒得隻剩下渣滓,該死的都死了,難不成你還找得出破綻?”齊瀾青不願與她多費口舌,徑直忽略她向前走。
“今晚,發瘋墜入火場的李嬤嬤,是你假扮的吧?”
齊瀾青停下腳步,回頭看她,卻沒有說話。
“使者你有所不知。昨日,李嬤嬤在佛堂念經之時,起身快了些,一時平衡不穩崴了腳。木莊主還特意請了山外的郎中替她看診。而你今日假扮李嬤嬤之時,全須全尾腿腳靈活,所有賓客都是見證者。隱月山莊這麽大棵搖錢樹,一夕之間灰飛煙滅,堂主一定會下令徹查。你可以殺掉山莊裏的人,可山莊外的人你又怎能殺得盡?堂主一旦查到了你,那麽你的兄弟們也將全部被波及。即使你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並通知他們,可宋遼兩國幅員遼闊,你的兩條腿又怎敵得過他覆蓋全域的密網?”
齊瀾青腳下一頓,回想起當時刺殺李嬤嬤時,她正坐在椅子上念佛,根本未曾留意她的雙腿。被如蔓這麽一提,他確實心中發虛,但直覺又不相信她,便道:“你整天被禁房中,怎會知道她的事情?”
如蔓輕輕一歎,道:“李嬤嬤每日都會督促我沐浴,但昨日和今日卻換成了她的手下。我多問了嘴就得知了此事。”
齊瀾青沉吟不語。聽起來倒也邏輯自洽,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麽他麵臨極大的暴露風險,他的兄弟們也因他的不小心而被波及。既然如此,不如先聽聽她怎麽說。於是,齊瀾青道:“你想怎麽樣?”
“齊使者,我們再做個交易可好?你替我答疑解惑,我幫你毀屍滅跡。”
齊瀾青沒有立刻應承下來,隻是謹慎地問道:“你想知道什麽。”
“堂主其人,究竟是誰?”
齊瀾青糾結片刻,三十年培養出來的愚忠讓他本能想要拒絕,但細思之下,他要複仇,光靠他幾十個兄弟是遠遠不夠的,必須發動更多力量製約上峰。於是,他眼珠轉了轉,最終決定向她攤牌:“堂主就是夏國主趙德明的長子,趙元昊。”
趙元昊!
如蔓聽到這個名字,內心一凜,沒想到竟牽出這麽一條大魚。此人年僅十七,但文韜武略,雄毅多謀,隱有梟雄之相。
“夏國上層製定的這個計劃,究竟是什麽目的?”
“夏國偏居一隅,力量弱小,若想生存,必須在宋遼兩國之間小心周旋。對於夏國而言,宋遼之間越是對抗,它越能從兩方撈取好處。所以夏國主在許多年前建立了虎鬥堂,其基本方針就是‘離間宋遼,隔岸觀火’。澶淵之盟後,宋遼歸於和平,國主將我們派往宋遼兩地,表麵上是商人的身份,暗地裏則進行刺事、暗殺等活動,以期挑動兩國矛盾。”
“那你們身上的牡丹和雪花紋身都代表了什麽?”
“虎鬥堂中,堂主之下,就是我們二十幾個無風山兄弟,品級號曰‘使者’,身刻牡丹花紋作為標識。由於在異地,單兵作戰是不夠的,我們通常都會在當地招募自己的勢力,這些下線刻有雪花紋作為標識。這些人看上去與尋常百姓無異,但一旦有任務下達,就要聞令而動,令出行隨。”
“趙元昊之前到並州,所為何事?”
“每一位使者行動獨立,直線向上峰匯報,相互之間不能互通消息。所以並州的事情我並不清楚,隻是聽李嬤嬤提過一句,河東使裴閎先前挪了堂裏的錢私用,後來又拿一部分江州運來的銀兩來填補之前的虧空,被堂主查了出來,其餘的一概不知。”
江州的銀兩,自然是張汝成偷走的河渠款!所有細碎的線索終於拚接成了一條完整的線條,真相漸漸清晰起來。
“那些銀子為何要運到並州來?”
“據說是要轉運到遼國充作活動經費。”
“所以張汝成現在在並州,對嗎?”
齊瀾青瞳孔一縮,將頭偏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我不知道。”
這個態度已經說明了問題。她淡淡一笑,又問:“齊使者,能否把你兄弟的名單寫下給我?”
“你莫要逼人太甚,我說的已經夠多了!”齊瀾青向前一躍,衝到如蔓麵前,渾身隱隱散發殺氣,“想從我這裏打聽我兄弟的消息?呸,癡心妄想!信不信我現在就掐斷你的脖子!”
如蔓知道無風山走出來的兄弟便是他的逆鱗,於是不再追問,轉個話題道:“齊使者誠意滿滿,我亦不會讓你失望。隱月山莊一事要說是李嬤嬤受了刺激發瘋幹出來的,恐怕趙元昊絕無可能相信,按照他的性格,是一定要掘地三尺挖出真凶。所以,必須找一個可靠且合理的替罪羊推到幕前,才能掩蓋真相。”
齊瀾青略一沉思,問道:“誰來做這個替罪羊?”
“我。”如蔓用手一指自己。
“狠角色,我都有點佩服你了。”齊瀾青聞言啞笑,不由得再度上下打量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婢子,隻覺其不過是個花瓶,男人的玩物罷了。這幾輪較量下來,他才驚訝地發現此女年紀輕輕,卻多智近妖,實乃深藏不露的詭怪人物。幸好,她現在不是自己的敵人。
如蔓見他望著自己的眼神怪異而陰沉,生怕自己又踩了哪根尾巴,連忙道:“你可有心腹在山莊之中?”
“你何必問我,想必你早已安排進你的計劃之中。”齊瀾青輕飄飄地丟下這句話,語氣頗有些自嘲。
“齊使者算無遺策,自然已經安排妥當。到時元昊來調查,可直言是我逼瘋了李嬤嬤,挑撥她殺掉了木莊主、你還有一眾人,又在山莊各處縱火,還放出了山莊的伎子,將多年的基業毀於一旦。如此一來,趙元昊必定將所有炮火對準我,你就安全了。”
齊瀾青不錯眼地盯著她,待她說完,才緩緩道:“你可知元昊是個怎樣的人?他遺傳了祖父趙保吉的反複無常,也繼承了父親趙德明的深沉城府,殘暴荒淫,卻聰明絕頂。你能承受得了他的雷霆一怒?”
如蔓的臉上綻放出一個天真爛漫的笑容,悠悠道:“齊使者是在擔心我嗎?我大宋兵強將勇軍民同心,豈容他一跳梁小醜胡作非為。再說了,齊使者,看在我為你苦心謀劃的份上,你的兄弟們也該與我化幹戈為玉帛了。”
“此事不消我說,當他們知道真相,定不會再與你為難。”
“好,那我便祝齊使者大仇早日得報。若日後有機會,希望還能再合作。”如蔓笑了笑,再度向他行禮。
齊瀾青僵了一瞬,別扭地拱了拱手,迎著山間的凜凜夜風,默然離去。
確保他走遠了,如蔓的身體才脫力地一滑,重重摔倒在地上。
“你怎麽了?”韓長庚從樹林裏一躍而出,解下披風遞給她。
此刻的她顧不得講究虛禮,裹上披風,擰上全身力氣站起身來,強作若無其事道:“沒什麽,隻是擔心王爺知道此事會罵我。”
韓長庚無言地搖了搖頭。方才的對話他都聽見了,縱使以前他對她多有偏見,可經此一役,他從打心眼裏佩服這個僅有十七歲的姑娘。她心誌堅定,殺伐決斷毫不猶豫,對自己也下得了狠手,不得不說是位奇女子。可是,讓趙元昊把矛頭集中於她,確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他不由得歎了口氣道:“不用說,王爺知道一定會生氣的。”
她垂下頭,臉上再無方才的堅毅,嘴角湧起一絲淺淺的苦笑:“我別無選擇。當我選擇把那些苦命的女子帶出隱月山莊之時,我就知道趙元昊一定會查到我,也一定會報複我。既然已經站到了他的對立麵,我又何必擔心再加一條罪名呢?事已至此,我唯一能想到的亡羊補牢之法,就是爭取齊瀾青的合作,再從他口中騙取更多的秘密。”
“騙取?你…什麽意思?”
“李嬤嬤崴腳之事,是我胡謅的。我隻是賭一賭,沒想到賭對了。”
韓長庚徹底地愣在原處。他看到她蜷縮著身體,不停地搓手哈氣,漫不經心地說著驚世駭俗之語,心中豁然頓悟——在這世上,也就唯有她能夠配得上光風霽月的祐王趙熠。
“走吧,天都要亮了。”如蔓不想再耽擱下去讓趙熠擔心,默默轉身在寒風中咬牙前行。此刻的她就如同困在冰山深處的一團火焰,全身滾燙,卻依然冷得發顫。她腦子裏一片漿糊,隻是機械地邁著雙腿,憑借著身體的慣性一路行進。也不知走了多久,唐獻駕著馬車回來找她,她吊著最後一口氣爬上馬車,便兩眼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