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殯儀館
殯儀館這種地方,我從沒有來過。家裏也有老人過世,但他們的終點都不是殯儀館。
按媽媽的說法,我外婆過世得早,那時候還沒有我。外公走的時候,有我了,但我還太小。而且,那時候是在農村,直接就扛著棺材去荒野的那種。媽媽說當時我也跟著去了,那時候不到三歲,被親戚抱著,不離不就地跟著媽媽,因為隻要媽媽不在我視線裏,我就能哭到感冒發高燒。媽媽說,我跟著在出殯隊伍的前端,那是充斥著哭泣的地方,我可能被震住了,一路上都很乖,很安靜。
以上這些都隻是聽媽媽說,我是真的沒有印象。並且,上了中學後,媽媽也漸漸地不再帶我回她的家鄉。她說,外公外婆不在了,她的家也就沒有了。她說,她有新的家,有我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她的這些說法我無法置疑無法反駁,哪怕我覺得她把看得太過於重要,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但我也不敢告訴她,我盡量在我後來的人生裏順著她的心。比如說,我的成績很一般,但我喜歡跑跑跳跳,從小就是體育優等生——當然了,這隻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的那種優等——她就讓我去教體育學院,按她的分析,我的專業分放在專門的體育生裏,不算優勢,但我的文化分卻能成為優勢,而這樣的文化分,很難去和別人競爭非體育院校。
我無所謂,她怎麽安排我就怎麽做,我認為這樣她能開心。
所以,從小到大,到我大學畢業為止,我的人生軌跡都完全按照媽媽的設計圖紙,這其中唯一的變數就是丁香。一開始,這個變數媽媽也很喜歡,因為丁香是一個長得漂亮又善長待人接物的女孩,媽媽甚至說以後我要聽她的。
隻可惜,後來……
算了,後什麽來。都到了殯儀館了,再去想這些事,太傻太笨了。不如浪漫一點,把那些該扔掉的,該忘掉的,都在這殯儀館付諸一炬。
“你笑什麽?”王常發現了我臉上古怪的笑,很嚴肅地問道。
“沒什麽。”我趕緊收拾心神:“為什麽有那麽多警察。”
從門口進來,眼光所及,除了鬆柏還有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闊葉樹,行車道雖然清掃得幹淨,但道路之外的地方,樹木長得茂盛且顯得不修邊幅,花草長得破敗且顯得缺乏照管,目光所及,陳枝敗葉處處堆積,加上空氣裏一股講不清道不明的陰森之氣,那肅殺感能讓人的心無處躲藏。
要命的是,今天還是個陰天。
好在那幾輛警車和那些警察,讓這裏平添了幾份陽氣。
“怕有人鬧事吧,這種事情,需要把影響力控製好。”
王常停好車,問我:“你要跟我下去嗎?”
不,我才不要。
“我就不去了,你把車停到警車前麵,然後別熄火,把我關在車裏吹空調吧。”
王常像看個怪物一般看著我:“真不知道你跟我來幹嘛。你知不知道我們平時見警車都害怕,怕是不是自己出了什麽問題,你現在讓我把車停到警車旁邊去……”
“少爺讓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警察是我們的保護神,你怕啥。”
王常見我可以大大咧咧地拿“少爺”這個稱謂來開玩笑,心裏也踏實了不少,他不再多言,按我說的做。
跟著警車待在一起,我能不那麽害的,這是實情。特別是我發現總共三台警車,前方兩台轎車,後麵一台MVP,那MVP裏還有警察在候命,所以把車開到他們的前麵是我最好的選擇。當然了,不可能緊緊堵著最前麵的警車,要留兩個車位距離的。這一點,不需要我說,王常都那樣做了,雖然他的出發點可能是真的害怕警察。
其實,我跟著王常來這裏也沒什麽目的,純屬打發一下時間,總好過回去呆著——不見得就能呆著,劉飛不等著我給她機會說謝謝以及替董倩道歉嗎?
另外,鑒於王常現在成了我朋友,人性的八卦讓我緊抓這個接近今天本市最大社會新聞事件中心的機會。這不,此時此刻,這個殯儀館就是這事件中心的所在,如果這個時候我我拿著“長槍短炮”從車裏往外一陣狂拍,變身一個刺探事件核心真相的記者,是不是有些好萊塢影片劇情的即視感?
但我終歸隻是一個閑得蛋疼的家夥,我就這樣在車裏遠遠看著那邊的人群,以及與他們同在的白幡和壽衣以及其它一切你們能想像的葬禮上會出現的物什和畫麵。
我得端坐著,不能靠,更不能躺,因為那個頸套不允許我那麽做。
王常給我發了個信息:“如果警察讓挪車,你就聽話挪一挪。你會開車的吧?”
會開車的吧?瞧不起誰!我沒回他信息。
當然了,由始至終,都沒有人來敲車窗提出讓我挪車的要求,他真的過於杞人憂天了。
我突然發現,王常已經不在我的視野裏,他應該是進到館裏麵去了。
我又有點後悔了。我畢竟是沒來過這種地方,為什麽不跟著下去見識一下呢,來都來了。
於是我更加仔細是遠眺著那裏的人群,看久了,所謂的陰森肅殺感反倒沒那麽嚴重了。
但,有一個人被我看到了,就是那個特斯拉男,他戴著墨鏡,但他化成灰我都能認得出他。他怎麽也在這裏?於是,我的目光緊緊粘在他身上。隻見他穿過人群,向一輛車走去……
沒錯,就是昨晚那輛普拉多。他一上車,車就啟動了。我觀察那車的行進軌跡,巧了,他隻能向我這邊來。我趕緊準備好手機,我要把那台的車牌的給拍下來。
普拉多開得不慢,很就在我跟前了。很明顯,他得從我身邊經過才能離開這個殯儀館。
但我發覺它慢下來了,它的慢絕不是因為路邊停著一輛比亞迪F3,而比亞迪F3後麵有三台警車……
確切說,它是為了我。兩車對向,同樣坐在副駕駛的我和他,在錯車的這一刻有了最近的距離——就在這一刻,普拉多停了下來,他在車裏衝我笑,就像一個老朋友,隻是我能從他的嘴角捕捉到輕蔑。我不能輸陣,反正車牌我拍下來了,我的後麵是警車,警車裏還有警察,他不可能對我做什麽。所以,我把車窗搖了下來,於是,我和他之間隻隔了幾十公分的屬於殯儀館的空氣。我瞪著它,生氣,卻無可奈何——我當然得生氣,若不是他,我不會現在戴著護頸圈。
他始終戴著墨鏡,他的司機也一樣,那司機一直看前方,沒往我這裏看。等我把車窗完全搖下來,他突然舉起手機對我拍,然後說道:“少爺,這個形象不錯,我也可以交作業了。”
我回他一句國罵,但他不以為意,反而向我敬了個禮:“記住我,我叫洪濤,我們還會再見!”
然後,普拉多轟了一下油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