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難以消化
第二十章.難以消化
祁讓謹記他哥的教誨,老太太沒動過的菜不動,勺子筷子輕拿輕放,盡量不碰到餐具,但不管他多麽小心,還是偶爾會發出一點細小的聲音。
每到這個時候,祁讓總能餘光瞥見老太太不悅地看了他一眼。
這已經不是吃飯了,是酷刑。
祁讓隻覺得咽下去的土豆跟石頭一樣堅硬,喝下去的湯像石油一樣厚重,估計十天半個月也消化不幹淨這頓飯。
沒吃兩口,桌上一半的菜都還沒動過,祁讓已經飽了——心理層麵上的飽了。
祁讓也不敢直接撂筷子說自己飽了,放慢了進食的速度,幾乎是發五秒鍾的呆才會吃一口菜。
對麵的雲秀春本來就一直注意著祁讓的動向,發現他隻吃了幾口就放慢速度後,不禁有點擔心,忍不住問道:“讓讓怎麽不吃了?不和你的胃口嗎?”
話音未落,老太太犀利的眼神一下子落到了祁讓身上。
祁讓尷尬地把碗裏被他用筷子夾成拇指大小的土豆塞進嘴裏,頂著壓力回道:“沒有,挺和我胃口的,就是今早吃得有點多,還沒怎麽餓。”
“早上吃的東西能頂什麽事?再多吃點吧,下午還有那麽長時間呢。”雲秀春勸道。
“可是我真覺得飽了。”
“你才吃多少點啊就飽了,還沒有你以前吃的三分之一多呢,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
祁讓一時都不知道該感謝他媽關心他,還是該吐槽他媽要害死他了,因為雲秀春一直問問題,飯桌上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尤其是老太太和他爸的視線,簡直跟兩座大山似的壓了過來。
他一邊巴巴地看向哥哥求救,一邊艱難地吐字回答:“沒有,我身體挺好的,就是不太餓。”
“不想吃就不吃了,”祁月白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說道:“下午餓了再讓廚房裏做點就行了。”
祁讓得救一般欣喜地放下筷子,“好嘞。”
“祁月白!你就非要跟我過不去是不是?”
一碰到祁月白,雲秀春的理智值就掉得特別快,當著老太太的麵兒直接摔了筷子,“讓讓都瘦成什麽樣子了,你還不讓他吃飯!你安的什麽心,別以為我不知道!”
“讓讓不想吃,強迫他吃隻會讓他更難受。”
“你懂什麽?我這都是為了他好,人怎麽可能不吃飯?倒是你,竟然叫讓讓別吃了,你就巴不得讓讓餓出事兒是吧?”
兩個人在這一來一回的,直接給祁讓聽懵了,他實在沒辦法理解他媽對哥哥的態度,既然能同意他們結婚,關係不至於差到這個地步才對。
可事實上,從回到老宅見到雲秀春的第一麵開始,她就對哥哥表現出了極大的厭惡,總是以最大的惡意來看待他哥的一言一行。
老太太表麵上是在皺眉看著幾乎要吵起來的兩人,實則餘光一直注意著祁讓,發現祁讓的神情明顯變得震驚之後,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終於舍得開口道:“行了,吃飯呢,吵什麽?”
雲秀春明顯不服,一張嘴還想說點什麽,剛說了個“可是……”老太太厲聲打斷了她的話:“你要是不想吃飯可以走,別打擾大家吃飯的興致。”
“這難道全是我的錯嗎?你就是聽不到祁月白剛才說了什麽是嗎?”
“祁讓說他吃不下了,那你還想怎麽樣?”
“那也不能……”
祁崇運握住妻子的手,阻止了她接下去的話,“算了,讓讓是個成年人,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你就別關心則亂了。”
雲秀春還是有點不樂意,但祁崇運捏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楞是把她的理智喚了回來。
她看了一眼祁讓,發現讓讓眼中全是對她的誤解和驚訝,不禁悲從中來,也沒了吃飯的興致,撂下一句“我吃飽了,那你們慢慢吃。”便離開了餐廳。
雲秀春不否認她對祁月白是一個“惡毒養母”的形象,但她對讓讓絕對是盡心盡力。
因為家庭背景不好,雲秀春吃了無數苦才爬上影後的位置,她比誰都了解人性的肮髒,也比誰都清楚權力背景的重要性。
一方麵,她舍不得讓讓吃任何一點她吃過的苦,想要讓他無憂無慮地長大;但是另一方麵,她也後悔把讓讓培養成了這副不知世事的模樣,沒有能力也沒有野心去搶祁家的家產。
她本來以為讓讓是祁家唯一的血脈,不管讓讓是什麽樣子,祁家都不可能落入旁人的手裏,但近些年,她越來越無法確定了。
因為老太太實在太過偏愛祁月白,甚至讓他做到了總公司總裁的位置,雖然名義上職位比她老公低一點,但實際上祁崇運也管不到祁月白頭上去,兩人更像是同起同坐的平級關係。
她不針對祁月白,這個家裏還有讓讓的半分容身之處嗎?!
可惜以前讓讓就不懂她的苦心,甚至對家產也一點都不上心,寧願跟著祁月白那個小雜種也不跟她親近,現在失憶了,竟然比以前還要疏遠她。
祁讓還小不懂事,不知道錢和權力的重要性,可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讓讓步她的後塵,他以後會後悔的,沒有錢,在這個社會就是寸步難行。
祁讓並不知道他媽那些複雜的想法,還坐在餐廳喝湯。
他確實是飽了,但比起出去說不定就會遇到雲秀春,他寧願坐在屋裏喝湯,至少表麵上還是保持著和諧平靜的。
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放下了筷子,老太太第一個扶著管家站起來,祁讓以為酷刑終於要結束了,甚至美滋滋地盤算起來什麽時候可以回家,突然聽見老太太對他道:“祁讓,跟我過來。”
“啊?”祁讓震驚之餘,下意識看了他哥一眼。
祁崇運看到他這樣,恨鐵不成鋼地厲聲道:“啊什麽?你奶叫你過去你就跟著去。”
“……是。”
祁月白扔掉擦手的帕子,也站了起來,祁崇運皺眉道:“還有沒有點規矩?叫你過去了嗎?就去湊熱鬧?”
祁月白淡聲回道:“我去衛生間。”
祁崇運:“……去吧。”
祁月白走到祁讓身邊,“走吧,這一段順路。”
不管怎麽說,有哥哥在身邊,祁讓就覺得底氣足了點,點點頭跟著走了出去。
隻是出了餐廳他們就得分路了,祁月白目送祁讓走了幾步才轉身離開,又過了幾秒,祁讓才回頭看了一眼他哥的背影,重重地在心底歎了口氣,他真的好不想獨自麵對老太太啊!
幾乎是抱著上斷頭台的心情,祁讓跟著老太太進了一處能曬到太陽的偏廳,管家安排祁讓坐下之後,就去倒水了,整個偏廳隻剩下老太太和祁讓兩人。
祁讓頂著老太太淩厲的目光,隻覺得比上斷頭台還痛苦,根本不想抬頭麵對老太太的臉。
好半晌,管家端著茶回來了,老太太也沒說一句話,管家倒好茶又招呼兩人喝,祁讓等著老太太喝了一口,才端起茶杯有樣學樣地抿了一口。
那滋味有多苦就暫且不提了,祁讓甚至都還沒完全咽下去,老太太突然重重地把茶杯磕在了桌子上。
“叮——”一聲脆響,像是磕在了祁讓心上似的,被嚇得差點沒一口把茶吐出去。
老太太失望地搖頭:“越活越回去了。”
祁讓拿不準老太太的意思,沒敢說話。
老太太也沒指望聽到回答,又問道:“剛才我在餐廳怎麽跟你說的?二十幾歲了,連頭都不敢抬,說出去你也不怕丟了祁家的臉。”
祁讓:“……”
現在的他就好想抓著他哥的衣領一邊晃一邊問:給我解釋解釋!什麽叫“公認的好人”?!他怎麽覺得老太太凶得像是要把他嚼巴嚼巴吞下去吃了!
當然,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祁讓也就敢在心裏吐槽一下,表麵上還是老老實實抬起頭,注視著老太太精明的眼睛。
“這還有點樣。”
老太太不甚滿意地哼了聲,又慢條斯理喝了會兒茶,像是故意要折磨祁讓似的,就這麽看著對方坐立不安。
祁讓實在受不了這樣詭異的氛圍了,抱著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想法,鼓起勇氣問老太太:“您叫我過來是想說什麽事情嗎?”
老太太搖了搖頭,“你還沒有你哥哥十分之一沉得住氣。”
祁讓坦蕩承認: “這方麵我確實比不過哥哥。”
“你和他差得可不是這一星半點。”
“是的。”
“對此你就沒什麽想說的?”
“我會好好跟哥哥學習的。”
“你哥哥可是管理和法學雙博士學位,你要是真有那個心,至少把管理的學位拿回來吧?”
祁讓:“……”他當然沒有那個心就是說著玩兒的啊!
“奶奶,我是學藝術的,拿不了管理的學位。”
“碩士可以跨考。”
“這個事……再說吧,還要從長計議。”祁讓笑得及其敷衍,反正他絕對沒有要放棄繪畫的想法。
老太太精得跟什麽似的,怎麽可能看不出祁讓的意圖,不過她也就是這麽一提,本來也沒指望這個沒出息的孫子真能在失憶後大徹大悟一下子願意並且有了管理公司的能力。
她深諳點到即止的道理,點了點頭便轉到了另一個話題上:“你什麽時候失憶的?”
“兩個月前。”
“知道自己為什麽失憶嗎?”
“就一覺醒來就失憶了。”
“你哥哥怎麽說的?”
祁讓雖然疑惑對方為什麽要問這麽奇怪的問題,但他轉念一想,怎麽也好過被咄咄逼人,很認真地回答道:
“是因為商業上一點摩擦,不過哥哥已經處理好了。”
“你去檢查過了嗎?是因為什麽失憶的?”
“檢查過了,醫生說是因為心理方麵的原因,建議我不急著恢複記憶,慢慢接觸以前的事物,慢慢適應。”
老太太若有所思,這倒是和祁月白傳回來的消息沒什麽差別。
“你明天再陪著你媽去檢查一次吧,讓她安個心。”老太太提起雲秀春就跟雲秀春提起祁月白差不多,明顯地不喜,隻是反應沒有那麽激烈,“天天吵得家宅不寧的像什麽樣子!”
祁讓很不想單獨和雲秀春接觸,但老太太這個樣子,顯然沒給他任何拒絕的餘地,隻能捏著鼻子認下了:“是。”